稍許。 扶蘇嘆息一聲。 他都能看出來,丞相府的官員,又有誰看不出來? 但眼下形勢如此,又能為之奈何? 歸根結底。 還是大秦未贏得關東民心,若是關東民心歸附,這些官吏豈會觀望? 扶蘇朝大堂眾官員作揖道:“平素扶蘇不通政道,自以為是,以為大秦一統天下之後,天下太平、靡不清靜,但這段時間才深刻意識到,關東復辟勢力從未停歇,一直試圖亂秦。” “這些官吏之所以不高升,恐是認為大秦政局不穩。” “不願因此冒險。” “這些年來,朝廷頻頻遷移六國貴族,就是想讓六地安分。” “但如今楚國項氏宋氏,韓國的張氏,齊國田氏,魏國魏氏張氏陳氏,趙國趙氏武氏,燕國姬氏李氏等依舊猖獗,舉凡六國大貴族,除了一些公族被誅滅一些人,大多都逃亡了,藏匿了。” “這些六國貴族圖謀復辟,意欲恢復自家社稷。” “此等道理,不言自明。” “而我扶蘇卻熟視無睹,聽任帝國內憂外患如山重疊,大事接踵而來,國府君臣忙的日夜連軸,卻始終無動於衷,甚至還打抱不平。” “我扶蘇之迂腐荒唐,實在讓人啼笑,往日多謝諸位寬容。” “請受扶蘇一拜!” 扶蘇恭敬的朝諸位大臣一禮。 “公子無須這麼見外。”李斯上前,將扶蘇扶了起來,道:“長公子實乃國家棟梁,過去為儒生蒙騙,而今迷途知返,已是難能可貴,我等身為大秦臣子,隻是做了分內之事。”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眼下六國貴族黑惡欲圖復辟,所謂颶風起於青萍之末,此等洶洶之勢,不能使其蔓延成災,好在朝廷早已察覺,在這幾年,已提前調整了方向,將重心放在了對復辟暗潮的查勘上。” “等朝廷查明,定會以雷霆萬鈞掃滅之!” “公子可拭目以待。” 扶蘇點了點頭,道:“我此行前來,其實還有一問。” “我近來漸漸明悟過來,大秦對關東六地的沖突並不一樣,其中秦魏的沖突在私學,秦韓的沖突在手工,秦趙在胡,秦燕在為政之道,秦楚在貴族,秦齊為商賈大富,敢問李丞相,這種說法可否正確?” 扶蘇好奇的看向李斯。 李斯微微蹙眉,道:“這種說法大抵是對的,關中跟關東的確差別很大。” 扶蘇又道:“那朝廷可否根據這些不同,做出一定的調整,先避其尖銳,再徐徐圖之?” 李斯看了看四周,搖了搖頭道:“公子有些小瞧復辟勢力了,這些道理公子能明白,六地的貴族豈會看不懂?而今的天下非是當初,離間之計並不怎麼好用,這些有恒產者牽連甚眾,並不能輕易妄動。” “而且......” “陛下不會同意。” 扶蘇一愣,疑惑道:“為何?” 李斯沉聲道: “公子把處理天下事想的太簡單了。” “沒有相應的社會結構支撐,朝廷頒發的任何政令,都可能會是一篇空文。” “也隻會適得其反。” “過往朝廷重心是用軍政手段,強行推行秦政秦製,而今已推行數年,若是此時冒然轉向,不僅可能前功盡棄,更可能會讓六國貴族以為朝廷衰弱,無力繼續強推新政,到時天下會發生什麼,恐就真的難以預測了。” 扶蘇臉色微變。 他一下想起了嵇恒說過的話。 今晏然不巡行,即見弱,毋以臣畜天下。 兩者道理是一樣的。 現在朝廷是不能輕易做改變的。 大秦也好,六國貴族也好,都在勉力支撐,但凡有一方改變,就會被抓住口實。 這無關於實力。 而是關乎到天下人的信心。 眼下關東大量官員搖擺不定,一旦傳出秦廷不支的消息,勢必會引起關東極大動蕩,而且他這時才反應過來,關東六地跟關中的沖突,背後未必就沒有六地官員做支撐。 若是朝廷貿然輕舉妄動,隻怕會引起這些人強烈不安。 到時情況可就急轉直下了。 一時間。 扶蘇冷汗涔涔。 他知道自己太想當然了。 朝廷決定用軍政力推新政新製,就是因為當時大秦無可用官吏,隻能選擇暫時避過六地官員,先苦一苦天下黔首,而今他卻建議先針對六地的恒產者,這勢必會引出更大禍亂。 一念至此。 扶蘇也是後怕不已。 他恭敬的朝李斯行了一禮,道:“是扶蘇孟浪了。” 見扶蘇反應過來,李斯點了點頭,道:“公子能想明白就好。” “公子過去遠離大秦新政之道,對大秦諸多政事理解不深,因而老臣建議公子多加精研《商君書》,不然以公子眼下的政見,恐難以直接察明時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若是攪擾了國政,恐會為陛下所惡。” “公子當慎之!” “扶蘇謹記。”扶蘇一拱手,隨即道:“扶蘇打擾諸位重臣多時,實不敢再打擾,還請諸位重臣以國事為重,扶蘇先行離去了。” 說完。 扶蘇邁步走出了政事堂。 等走到堂外,扶蘇不禁長舒口氣。 跟這些朝堂重臣相處,他也是倍感壓力。 這時。 大堂內諸大臣目送扶蘇遠去。 等扶蘇身影徹底不見眼前,馮去疾也笑著道:“近日一直有消息傳,長公子已迷途知返,不僅焚了那些迂腐之極的儒書,還看起了商君書、韓非子,長公子能有如此轉變,實是大秦之幸也。” 胡毋敬等人也笑著點頭。 李斯搖了搖頭,道:“老夫不這樣認為。” “長公子過去耽於儒學,而今雖及時醒悟,但回轉太快,未必是好事。” “有時過於想證明自己變了,反倒會出錯連連,就算做了一些改變之舉,想法思維短時也很難變更。” “長公子想真正做出改變,還需要一段時間沉澱。” “自托於無為,此非士之情也!” 聽到李斯的話,其餘重臣對視一眼,暗暗搖了搖頭。 李斯未免有些過於嚴苛了。 一時間。 大堂安靜了下來。 幾位大臣人人默然,而後如往常般,處理起了政事。 另一邊。 扶蘇沒有回雍宮,而是去了禦史府。 他有一事想請問張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