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淼又站在了林熙瞳家的門前，均勻地敲了三下門。 　　“咚咚咚。” 　　他還記得曾經兩個人敲門有暗號來著，不同的敲法代表著家裡有有不同數量的大人，兩個，一個，或者是沒有大人，如果家裡沒大人的話...... 　　兩個小屁孩就可以隨便看電視了！ 　　不過這些記憶早就模糊不清了，他到現在還沒想起來連敲三下是什麼意思。 　　門後麵是一陣腳步聲，聲音軟悶悶的，從質感上來看，她應該是光腳在找鞋穿。 　　“誰啊？” 　　“我。” 　　門又被打開，裡麵是穿著睡衣的林熙瞳，不過就算是寬鬆的睡衣，也掩蓋不了胸前的爆炸曲線，配合她剛睡醒的懵逼神情，反倒是給人一種又純又欲的感覺。 　　她跟自己是真不避嫌啊。 　　林熙瞳叉著腰，睡眼惺忪地看著陸淼，揉了揉眼睛，語氣有些綿軟地問道：“你又來乾嘛呀？” 　　“你昨天熬夜了？”陸淼問道。 　　“你管我。”她白凈的小臉頂著黑眼圈，有點沒精神地問道：“什麼事啊，今天還出去嗎？” 　　“......”陸淼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盯著她。 　　“？”林熙瞳歪著頭看著他，沒理解是什麼意思。 　　“......” 　　仍然是一陣沉默，這給林熙瞳搞得很急。 　　“你有話快說啊!”她急得直跺腳。 　　“唉。”陸淼仰頭看了看天花板，又來回踱步了兩圈，一副悲春傷秋的樣子。 　　“......和大爺大娘吵架了？”她看到陸淼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樣子，於是把聲音放輕了一些。 　　陸淼搖了搖頭，仍然一言不發。 　　“心情不好的話，那咱們今天去打遊戲？”林熙瞳試探性地問道，見陸淼仍不答復，又小聲地嘀咕著：“我以前聽一個蠢家夥說的，遇到傷心事，打一晚上遊戲就好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欲言又止，最後重重嘆了一口氣。 　　林熙瞳越來越糊塗了，昨天還好好的呢，怎麼一晚上這個人就抑鬱了？ 　　“小瞳，可以聽我講個故事嗎？”陸淼說。 　　“那你說唄，你都這樣了，我還能不讓你說啊。” 　　陸淼緩緩坐到走廊的樓梯上，一手扶著膝蓋，一手支在地上，抬頭看向林熙瞳。 　　得先把自己擺在弱勢地位，順便靠拖時間把她起床氣拖過去。 　　“屁股不冷嗎，要不你進來說？”看到陸淼心情不太好，林熙瞳語氣也不像以前那麼沖了，這輕聲細語的感覺像是變了個人。 　　“沒事，在這就行。” 　　“哦，那我拿兩個墊子。” 　　她踩著小碎步，騰騰騰的小跑進屋子裡，又拎著兩個坐墊走了出來，把墊子遞給陸淼後，坐在了他的旁邊。 　　還好樓梯足夠寬，兩個人坐起來還有餘裕。 　　“我的墊子，別放屁哦，弄臭了打你。”林熙瞳縮著脖子抱著膝蓋，慫慫地說。 　　她抱著胸口，踩著小熊圖案的棉拖鞋，頭上還頂著個睡帽，本身身軀就不大的她乖巧地坐在陸淼身邊。 　　陸淼看到她這個樣子，突然感覺這丫頭挺好玩的，嘴又硬又軟，人又剛又慫，真是個矛盾的集合體。 　　不過自己這次心裡還是沒什麼底。雖然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但她從不亂花錢，活得相當樸素，不化妝，不追星，還不怎麼買新衣服，有時候要不是陸淼知道她家的經濟狀況，還以為她是貧困生呢。 　　這也說明從她手裡借錢絕非易事。 　　對付月夜這種共同戰鬥的人要靠雙方的義氣，對付白寧曉這樣的高位者要利用她的憐憫，對付林熙瞳...... 　　要用什麼呢？ 　　談感情嗎？ 　　但思考歸思考，陸淼嘴上沒有猶豫，慢慢開口。 　　“就，我有一個朋友，他和我一樣喜歡遊戲，也和我一樣，有著做遊戲的夢想，然後呢，他現在和我在共同做一個項目，資金周轉不開，需要一些錢，這個人我知根知底的，不會騙我，也就三個月，周轉過後就能還上。” 　　“這世界上還有和你一樣傻的人嗎？”林熙瞳嘟囔著。 　　“不過不同的是，他已經三十六歲了，在行業裡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他這個人嘛，總是時運不濟，凡事總是慢人一步。這讓他錯過了很多東西，也丟掉了很多東西，空有實力，但無處施展。” 　　“他這人和我很像，學習也算不差，走進社會的時候，他也曾熱血沸騰過，誓要殺出一片天地，於是他就硬著頭皮撞上了南墻，撞得頭破血流。” 　　“男的女的啊，這麼了解對方。”林熙瞳盯著陸淼的側臉，慢慢數著他下巴上長出的幾根小胡茬，讓那有點亂糟糟的心慢慢平復下來。 　　“當然是男的了，而且認識很久了。” 　　“哦。” 　　也對，就憑這個笨蛋的性子，沒法和女生混那麼熟的...... 　　她眨巴兩下眼睛，但並沒有把話說出口，繼續靜靜聽著陸淼講故事。 　　“但他從來沒有服輸過，撞到南墻就繼續，直到撞碎南墻或者腦袋為止。就這樣，他突破了一個又一個的障礙，慢慢地向上爬，遇到雷就硬趟過去，行業有發展就立刻學習新知識，從小廠到中廠，從中廠到大廠，再從一家大廠的底部，一路殺到中層，做到這些，他一共花了十年。” 　　“他很厲害啊。”林熙瞳點了點頭：“為了自己理想努力的人最帥了。” 　　“是啊，但有些東西不是靠努力就可以扭轉的，就比如他努力了十年，卻仍然攢不起一線城市房子的首付，還要靠父母的接濟。” 　　“他的父母和我一樣，也是工薪階層，微薄的工資省吃儉用攢了二十年，和他一起付了房子的錢。” 　　“但回頭來，他父母積勞成疾，他父親因為每天熬夜兼職，再加上為了招攬項目天天應酬，喝出了肝病，母親也因為日夜操勞，心臟出了問題，天天得靠穩心顆粒和安眠藥才能睡著，他到了三十六歲，久坐熬夜出了一身毛病，渾身上下就沒有一個零件是好的。” 　　“他也想過，要不回家算了，可他的一身本事和夢想，隻能存在一線城市當中啊，他什麼都沒拚出來，怎麼敢回去呢？逢年過節，親戚什麼的肯定會說‘終於混不下去，回來了？’這樣的話，他倒是不怕，但他的父母敢聽到這些嗎？” 　　“而且家裡還催著他結婚，他三十六歲，一共相親七回，相親對象因為他打包飯菜說他摳搜，還發在網上讓幾萬人一起嘲笑他，可省下相親那頓飯錢，他爸媽就能少工作一會，他也不怕這個，接受不了就全滾蛋。” 　　陸淼的語氣越來越凝重，他突然感覺喉嚨有點堵，於是咳嗽了兩聲，但這才發現不是喉嚨堵住了，是心堵住了。 　　自己的親身經歷......說出來果然難受。 　　而林熙瞳看著咳嗽的陸淼，忽然心裡有些酸酸的，她突然想到了《大話西遊》那部電影，小時候也是陸淼陪著她看的碟片。 　　他嘴裡的家夥和他就像裡麵的孫悟空和至尊寶，一個鬥天鬥地但背影落魄，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但意氣風發。 　　......他以後不會是這樣的吧。 　　陸淼看到氣氛有些沉重，隻能苦笑了一下，接著說道：“最後一次相親，他成功了，也破天荒地有了對象，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他被公司裁員了。” 　　“相親對象讓他付三十萬的彩禮，自己還背著貸款，而收入來源卻因為行業的寒冬而徹底消失。” 　　“他現在走投無路了，不過實力還在，隻要一些本金就能東山再起。畢竟三窮三富過到老嘛，他積累的失敗和成功經驗都很珍貴。而我呢，現在想和他乾一些外包生意，他帶著我，在這個假期應該就可以還上錢的。” 　　“這就是我想求你的事情，我現在需要錢，越多越好。” 　　陸淼不再說話，他等著她的回答。 　　他不能說是自己要乾什麼，畢竟他隻是是個高中畢業生，說他要創業誰信啊？所以一般這些投資推銷都是什麼，我有個朋友，我有個親戚，他多麼多麼有能力，隻差一個機會，然後你投資就入股啥的，就是怕對方太熟悉自己的水平，不相信自己。 　　在未來這套路肯定已經落伍沒人信了，但這是在06年，大家的防備心還沒有那麼重。 　　說不定可以偷雞成功。 　　而正當陸淼觀察對方神色的時候，林熙瞳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 　　“他很累吧。” 　　“......”陸淼愣住了，似乎沒想到對方會這麼回答，而那個女孩就這樣單純地望著他。 　　“他很勇敢啊，敢為自己的目的付諸行動，就已經超過好多人了。”林熙瞳那墨色的瞳眸晶瑩剔透，沒有一點雜質：“他已經盡最大努力了，運氣差不能怪他啊，畢竟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嘛，真要遇到他那種情況，說不定做得還沒他好呢。” 　　“而且他女朋友也真是的，什麼都靠對方花錢，還怪罪人家，他明明都那麼累了，就不能分擔一些嗎，算什麼女朋友啊......” 　　“還有彩禮，這東西真的好怪啊，明明都要結婚了，還處心積慮地要對方掏錢。婚姻不是把對方當成自己人嗎，怎麼比對仇人還心狠啊......誒，陸淼，你怎麼哭了。” 　　陸淼怔怔地坐在那裡，看著眼前那個女孩，無數年的委屈和心酸忽然擠在了一起，沖上了眼眶。 　　他已經不是孩子了，他沒資格去哭了。 　　但為什麼...... 　　他的眼淚止不住。 　　他蹲了下去，不停地大口吸氣，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眶滑落， 　　他三十六歲的靈魂擠在十八歲的身體裡，像剛來到這世界的孩子。 　　我明明隻是來借錢的啊，這些話明明都是賣慘的話術罷了......為什麼心裡真的他媽的堵了一塊，疼的要死...... 　　林熙瞳你能不能別這麼蠢啊，你怎麼這麼輕易就相信別人啊，以後要是被騙了你找誰去...... 　　“沒事的，我就是有點累.......” 　　“嗯，高中是很累啦，我也累，但都過去了。” 　　林熙瞳看著那個蹲下的身影，他很高，有一米八三呢，但現在卻蜷縮得像個孩子一樣。 　　“這是他的夢想......還是你的？”她小聲問道。 　　陸淼呆呆地盯著林熙瞳，她清澈的笑容浸在晨曦下，就好像映著太陽的溪水，光彩奪目又清澈單純。 　　他嘴唇微微翕動：“我的。” 　　“那就好，錢嗎......”林熙瞳笑著說：“等我一會，我馬上就回來！” 　　她到處翻箱倒櫃，從自己書架的最深處翻出來一張藍色的卡片，那裡麵是她這些年來的壓歲錢，她從來沒有動過，逢年過節就存進去，現在裡麵一共有六千塊。本來是想上大學的時候買部手機的，這樣就可以隨時隨地聯係想要聯係的人啦。 　　不過嘛，他現在好像更缺錢的樣子，手機又不是什麼必需品，那就先給他了。 　　而正當她準備跑回去遞給陸淼時，她又看到了一張藍色的工商行卡，它藏在最下麵，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想讓人發現它。 　　那張卡靜靜躺在那。 　　那也是她的。 　　她把那張卡拿起來，輕輕擦拭上麵的灰塵，那是她十六歲生日那天，她爸爸給她的。 　　“小瞳，這張卡裡有十萬，是我和你媽給你攢出來的。” 　　“你問是啥？你的嫁妝唄！嘿嘿，我跟你說啊，以後嫁到男方家裡，他們給多少彩禮，咱就得給多少嫁妝，你不能占人家便宜，這樣你在人家那才不吃虧。” 　　“密碼是你的生日，從此以後，這張卡就是你的了。” 　　“誒，沒事，咱家姑娘這麼乖，肯定不會亂花錢的。” 　　“姑娘你害羞啥啊，爸爸媽媽也舍不得你，但你遲早要嫁人的是吧，一定要找到不會欺負你的人。不然你爸我肯定削他，敢對我姑娘不好一次，就卸下來一條腿。” 　　林熙瞳摩挲著那張卡片，抿嘴笑著，一路小跑走到了門口，把兩張卡疊在一塊，沖著陸淼伸出手。找書苑 www．zhaoｓｈuyuan.com 　　她曾經幻想過自己拿出這張卡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可能是在某個黃昏，一束黃燦燦的光照進房子，那時最好是秋天，紅彤彤的楓葉到處飛舞，房間裡充滿著玫瑰花的香味，她穿著潔白的婚紗，把這張卡遞給他，給他一個驚喜。 　　那時的錦上添花固然很美，但現在的他很明顯更需要這張長方形的小卡片。 　　這個笨蛋在哭誒，她怎麼能忍心看著呢。 　　“這是......”陸淼接過兩張卡，他能明顯感覺到，林熙瞳的手在微微顫抖，她握得很死，但最終還是鬆開了。 　　“我攢的壓歲錢，你拿著就好了。” 　　“啊，謝謝......” 　　“你又會說謝謝了......”林熙瞳搖搖頭：“說謝謝乾什麼，搞得咱倆很生分的樣子，我不喜歡。” 　　因為仰頭的原因，他的眼淚又順勢從眼角落下一滴，但此時一隻小手輕輕接住了那滴眼淚，輕輕拭去。 　　隨後，她紅唇輕啟，說了一句話。 　　陸淼好像看到了一個女孩。 　　她紮著小辮子，臉上帶著一些嬰兒肥，漂亮的臉頰卻沾滿了淚痕。 　　那天下著雨，雨很大，天空好像在哭泣一般，暴雨導致全城停電，地麵的積水可以降整座城市翻轉過來。 　　幼兒園隻剩下兩個人，父母沒有來接他們，整個世界黑漆漆的很嚇人。 　　明明她也在哭，卻還是伸著小手幫自己擦著眼淚，遞給自己她最後的一根棒棒糖。 　　“別哭鼻子啦，我還在這吶。” 　　“我們一起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