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已經進入了下班高峰期。 　　路上已經開始擁堵，西山中路向柳西北路轉彎的紅燈前，已經排了近百米的長隊。 　　在隊伍前段的一輛出租車裡，山成坐在後座上，懷裡抱著熟睡的山小路，正轉頭看著車窗外。 　　城市裡，摩天大樓的霓虹燈已經亮起來了，巨大的“我愛霽北”字樣閃爍著。 　　旁邊另外一棟摩天大樓，則不斷滾動著“創和諧城市，建宜居霽北”的標語。 　　摩天大樓下麵的公交站牌上，燈箱將“美麗霽北，山川湖河”的旅遊宣傳廣告圖照亮，廣告牌前麵幾名穿著藍色校服的中學生正在等公交車。 　　明明隻是初中生，卻有了一米七八的個子，還有兩個摟在一起，旁若無人地親親啃啃。 　　旁邊一名拎著買菜小拖車的老人，向旁邊稍了稍，露出了“地鐵老人手機.jpg”的表情。 　　這是霽北市一個普普通通的傍晚，和之前山成經歷的每個下班高峰，並無太多不同。 　　“現在的孩子啊……如果這是我閨女，我早把她的腿打斷了！”前排的司機師傅看著站牌上兩個抱著啃的中學生吐槽了一句，山成“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他並沒有和司機師傅聊天的興趣，一天的工作讓他有些疲憊。 　　更何況是帶娃工作。 　　雖然他自己就算是老板，但一邊工作一邊照顧一個六個月的小嬰兒，也並不輕鬆。 　　山成雙眼無神地盯著前方，思索著許多事情。 　　他的視覺餘光裡，計價器在不斷跳動著。 　　28.2、28.4…… 　　8.26！？ 　　計價器上，原本固定位置的數字和小數點，像是突然有了自己的喜好一樣，換了一下位置。 　　山成的心裡突然一突，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異常出現了。 　　他低頭看向懷裡的小嬰兒。 　　小嬰兒的嘴巴抿了一下，似乎……快要醒來了。 　　小家夥餓了。 　　他轉頭，打開了旁邊的背包。 　　在背包的保溫袋裡，有四個儲奶袋，分別貼著標簽，其中三個已經空了。 　　【世界3，野獸塔拉克斯（類犬生物）的乳汁。已知副作用：輕微脹氣、狡詐】 　　【世界5，遊族瑟琳婭（類人生物）的乳汁。已知副作用：輕微脹氣、嗜血、嗜殺】 　　【世界6，暴亂巨人凱耶（大型類人生物）的乳汁。已知副作用：打嗝、暴虐、沖動】 　　山成伸手向第四個鼓鼓囊囊的儲奶袋。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剩下的這袋，也是來自凱耶，這位性格豪爽的女巨人，不但豪橫，而且慷慨。 　　隻是她一手托著小嬰兒，一手拎著門板刀在叛軍中沖殺，血液隨著亂肢飛濺中，充滿母性光輝低頭哺乳的模樣，到現在山成還覺得接受不能。 　　第四個袋子入手，翻過來之後，上麵的字樣特別簡單：“古晨，母乳，6月28日。” 　　呃……是親媽的奶。 　　山成的手指頓在那裡。 　　糟糕，拿錯了！ 　　什麼時候拿錯的呢？ 　　是在公司還是家裡？ 　　不，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必須趕快拿到那袋奶！ 　　計價器在跳動： 　　“0.92、90.4、60.9……” 　　那小數點和每一個數字，似乎都有了自己的意識。 　　“前麵快點啊！這地方信號燈那麼長，天天堵車天天堵車，整天打熱線投訴，死活不改，交警都是乾啥吃的！”司機師傅路怒癥犯了，滴滴滴按喇叭。 　　山成看向了前方，十字路口已經有交警趕到了，兩名交警正從摩托車上下來，開始指揮交通。 　　上方的信號燈，紅燈正在倒計時。 　　“32、31、30、02、01。” 　　錯位的數字抵達了終點，綠燈亮了。 　　在不該亮的時候。 　　前方的車連忙迫不及待地向前，但是四麵八方的車流塞進來，堵在了中間。 　　中央的信號燈明明滅滅，紅燈和綠燈交替亮起，然後同時熄滅又同時亮起。 　　“乾啥吃的，向前走啊！”出租車司機暴怒地拍打方向盤。 　　突如其來的怒吼，把小嬰兒嚇醒了，他眼睛一閉，“哇”一聲哭了起來。 　　令人不安的躁動，擴散開來。 　　山成再不猶豫，他打開車門，下車。 　　“車費隨後發我吧。”山成說了一句，但是出租車司機已經聽不下去了。 　　他紅著眼睛從座位底下拽出了一根球棒，氣勢洶洶地沖向了前車。 　　“咣”一聲，狠狠砸在了前車車窗上，“我讓你堵路！我讓你堵路！” 　　“滴滴！創死你！”對麵直接撞了過來，結果“嘭”一聲懟了更前麵車的車屁股。 　　躁動，像是振動的彈簧一樣，在車流中蔓延。 　　山成抱著山小路的手臂緊了一緊，另一隻手拎著背包環顧四周。 　　小嬰兒的哭聲中，四周一切都在失序。 　　晚高峰的車流，喇叭聲和怒吼、廝打聲混在一起。 　　身後的出租車上，TXIA的燈箱閃爍明滅，不遠處站牌上，“北霽河山川，湖美麗”的廣告牌散發著幽幽的輝光，中學生小情侶互相撕咬著，旁邊的老人惡向膽邊生，揮起手中的購物車就向倆人甩了過去，遠方招牌上的文字開始挪移，然後是跨界挪移，挪到了本不屬於自己的位置…… 　　路口拐角的“足道大飯店”、旁邊的“口口香足浴店”、角落裡燈光陰暗的“全家樂壽衣店”和更遠處的“花圈連鎖超市”，世界開始變成陌生的模樣…… 　　山成皺眉凝神，腦海中，一個完全由信息構成，殘缺的立方體激活。 　　【信息模型：解析器】 　　這是山成構造的第一個信息模型，當他以“思想實驗”的形式，在自己的大腦裡構造出這個“信息模型”的那一刻，一切都變了。 　　信息視野展開，疊加在原來的視野之上。 　　殘缺的立方體退守視野角落，慢慢旋轉著，將信息世界的一切映照在他的視線中。 　　遊離的信息，本應宛若陽光之下的微塵一樣懸浮在空中。此時卻颶風一般旋轉，沖擊著四周的一切。 　　原本與物質世界重疊的所有的信息線都攪成了一團亂麻，胡亂搭扯在一起。 　　而這一切的源頭，都在他的懷中。 　　那個哭泣的小嬰兒。 　　在山成的信息視野中，這個體重才8公斤的小嬰兒，好像體內藏著一個可以吞噬一切的，質量幾千萬億億噸的黑洞。 　　此時這個黑洞，正在醒來。 　　“解析器”旋轉、破碎、重組，以不可思議的方式運轉著。 　　更多的信息，被解析出來： 　　…… 　　個體：山小路 　　潛質：【混亂】（發展中）、【邪詭】（潛在）、【滅世】（潛在） 　　特質：【饑餓☆】 　　…… 　　在信息視野裡，這個小嬰兒也像是黑洞。 　　山成僅能解析所有信息的冰山一角，但能夠解析出來的這一部分，曾經讓山成心驚肉跳夜不能寐。 　　【混亂】 　　這個山成從未在其他人身上看到過的詞條……又發展了。 　　【混亂】的力量中，山成強自鎮定下來，視野向來前方鋪開。 　　在那一片混亂之中，有一點閃光如同暴風雨之中的明燈一般顯眼。 　　特質：【堅定☆】 　　視野收縮，聚焦在一個穿著熒光黃外套的年輕交警身上。 　　山成走了過去。 　　有困難找警察，他現在有個天大的困難。 　　“警官，我現在必須趕快回家，能載我一程嗎？”他頓了頓：“不然會發生很糟糕的事情。” 　　很糟糕的事情？現在還不夠糟糕嗎？ 　　年輕交警茫然而無措。 　　這熟悉的路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大堵車。 　　紅綠燈抖得像是在跳“科目三”舞蹈。 　　他一向穩重認真又負責的搭檔，那位帶他入門的老大哥，此時正在猛踹一輛私家車。 　　“我讓你闖紅燈，我讓你闖紅燈！” 　　但很快，他發出的聲音，就已經變成錯亂的音節：“燈讓我闖紅你！讓我你紅闖燈！” 　　“生發……什麼……”他想要說話，卻覺得自己的意識打結，連語言都無法組織。 　　“唔……我該如何給你解釋呢？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小嬰兒餓了就會哭，哭了大家就會很煩躁，煩躁了就會沖動……這很正常吧。”對方回答。 　　是啊，很正常……正常個屁啊！ 　　但奇怪的是，眼前的這個抱著小嬰兒，說著不正常的話的男人，已經是整個世界最正常的一個人。 　　“麻煩你了，現在快點，說不定還來得及。” 　　不知道為什麼，男人的聲音裡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就像是他的某個領導，又或者信賴的前輩，在他不知道如何做的時候，聽命令準沒錯。 　　他走向了旁邊的摩托車：“快！” 　　他的腳步頓住了，眼前的摩托車已經變了模樣，鍍鉻的閃亮護腿扭曲成了圓形，兩個輪子橫向排布，左右撇開，白色的摩托車，所有的零件，都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嵌合在一起。 　　這是他的摩托車沒錯，但也可能是他的輪椅。 　　他轉過頭去，搭檔正用手拍打著車門，但是用的是踹的姿勢。 　　因為他倒立了過來，又或者……手和腳長反了位置。 　　遠方的站牌上，中學小情侶被老人的購物車砸了一下，兩隻臉已經融在了一起，還在持續融合。 　　“可能來不及了……”他聽到抱著孩子的男人說，“但好消息是，很快就會恢復正常……大概。” 　　他看到男人低頭麵對懷中的小嬰兒，低沉而堅定地安慰著他。 　　“好了，別哭了，爸爸知道你餓了，我們走吧。” 　　然後…… 　　▇▇▇▇▇▇▇▇▇…… 　　年輕的交警趴在地上，瘋狂嘔吐。 　　當他終於從那無法理解無法形容，甚至無法記憶的現象導致的眩暈感中抽離出來，從地上爬起來時，就看到前輩正關切地看著他。 　　“怎麼了？怎麼突然吐了？要不要去醫院？” 　　然後，似乎沒有絲毫意識地，從倒立狀態站直。 　　又或者……以他無法理解的方式，把手腳的位置換了回來。 　　大塞車的道路中央，許多人下了車，互相指揮著倒車讓車。 　　站牌上的小情侶，“啵”一聲拔開，這真是觸及靈魂，盡情融入的一吻。老人把太重而摔倒的買菜車扶起來。情侶中的男孩子轉頭，禮貌地問：“奶奶，需要幫忙嗎？” 　　“不用不用不用，唉不好意思，砸到你了……” 　　“沒事沒事，您坐幾路？待會我幫您抬上車吧。” 　　“哎~謝謝哎~真是個好孩子！”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他熟悉的，那個寬厚溫和，厚重樸實的城市。 　　剛才的一切，似乎從沒發生過。 　　“剛才那倆人呢？他們去哪裡了？”年輕交警顧不上自己的難受，找書苑 wwｗ.zhaoshuyuaｎ.ｃom 連忙問道。 　　“剛才給你問路的那父子倆嗎？走了。”搭檔指向了一個方向。 　　走了？不是說會發生不好的事情嗎？ 　　但是……剛才那種詭異的感覺，確實消失了。 　　“沒事的話就快點忙起來，前麵也塞車了！”前輩道。 　　一番忙碌之後，東山中路向柳東北路轉彎的紅燈前，近百米的疙瘩，終於解開了。 　　在騎車趕赴下一個路口時，年輕的交警腦袋中有著揮之不去的問題，像是幽靈在縈繞。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大家都好像什麼也沒發生？ 　　那對父子去哪了？ 　　路邊的摩天大樓上，巨大的“我愛霽華”字樣在閃爍。 　　旁邊另外一棟大樓上，字幕不斷滾動著：“創文明城市，建宜居霽華。” 　　這是霽華市一個普普通通的傍晚，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下班了的笑容。 　　在拐角處，年輕的交警卻猛然剎住了車。 　　“怎麼了？”前輩疑惑道。 　　“那個……寫錯字了。”年輕交警指向了摩天大樓上的文字。 　　“哪裡寫錯字了？”前輩看了看，納悶道。 　　“應該是我愛霽北啊。”年輕交警道。 　　“霽……北？”念著這個陌生的名字，前輩撓了撓頭，茫然地看著年輕交警，“霽北是什麼意思？” 　　年輕交警張口想要說話，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一股詭異絕倫的感覺湧上，讓年輕交警全身汗毛豎起。 　　他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後背一下子就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