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楚雙指輕撚將照片取下,此時此刻他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共鳴,鬼使神差一般的將照片翻過去,一句短詩引入眼簾。 陪我走完這一段路,從此你變成了我的路,偌人山人海,我已經沒有了歸途。 字跡蒼混有力,刻的相片紙都斑駁起來。 吳楚仿佛能感覺到那個男人當年寫這句話時用了多大的力氣。 最功成名就的時候毅然決然放下一切,帶著懷孕的妻子隱入人山人海,誰知道好日子沒過幾天自己的摯愛便撒手人寰。 隻留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和一地雞毛,曾經的他攻城略地、出生入死,似乎一切堡壘、防線在他麵前都是豆腐一般。 可是現在,一杯奶粉、一件尿布都足以讓他在夜晚破防,這些原本應該美好的事情他曾無數次在戰壕裡思緒演練。 妻子在明亮的燈火中將奶粉抖落,接過他遞上的溫水,笑饜如花。 他覺得自己要崩潰了,吳楚的笑容和她太像了,旁人看來嬰兒嬌憨可愛的笑容在他看來就像一把刀子,猛烈地紮進自己心頭最柔軟的地方再狠狠剜出來。 他篤定自己不會是一個好父親,他對吳楚的感情好像恨大於愛,麵對一個殺妻兇手他沒有辦法裝的合格,哪怕他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於是他逃了,一位將軍人生中第一次當了逃兵。 很可笑,他從一個溫暖的、沒有殺傷性的戰場逃去了一個真實的、血肉橫飛的戰場,義無反顧、決絕明確。 他一心赴死。 正午的太陽曬在吳楚的臉上,熱辣銳利。 在這一刻吳楚看著相片背麵的縱橫交錯、交相掩蓋的點點淚滴,他理解了這個男人。 一個隻有59分的父親。 強忍住鼻尖莫名的酸漲,吳楚拭去眼角的晶瑩,隨後將照片妥帖的揣在軍大衣裡邊的口袋裡。 緊接著拉開麵前的抽屜,灰塵撣起。 與房間裡擦拭得乾乾凈凈的其他陳設不同。 這方抽屜明顯是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打開過了。 王元緯在黃埔接受的是正宗的美式教育,兼顧軍事、經濟甚至是生活習慣。 別人的隱私,就算這個人是自己的養子,他也不會主動去侵犯,所以在吳楚失蹤的這一段時間裡,王元緯會親手打掃吳楚的房間,但不會翻看吳楚的一張紙、一句話。 哪怕王元緯知道吳楚的失蹤的線索很可能就在他的抽屜裡。 吳楚輕輕撣去抽屜邊緣的灰塵,信手拿起抽屜裡一遝紙張。 是信。 50年1月,50年4月,50年7月,51年2月。 到這一封後信件突然戛然而止,下一封信的日期卻是一直到64年10月。 前邊的信和照片背後的字跡一般無二,蒼混有力,一看便知道是吳經亙親手所寫,信紙也是發黃、發脆,很符合軍旅生活的年代特征。 最後一封便有些蹊蹺了。 吳楚撚撚信紙,隨後又放在鼻子前聞了聞。 信紙亮而柔軟,適合書寫卻不宜保存,應該是教學、科研用紙;字跡娟秀大方,和吳經亙的字跡簡直大相徑庭;信紙除了硫磺的味道外還有一絲淡淡的清香,不仔細去聞幾乎已經散逸了。 可是落款、語觸和之前的信確實一般無二。 吳楚微微思量,推斷這種情況隻有兩種情況。 要麼就是吳經亙在戰鬥中手臂受傷嚴重,以至於不能用右手書寫亦或者雙手殘廢,隻能由旁人代勞。 可能原本的“吳楚”便是這樣認為,所以便決心拋棄在四九城裡的一切去見自己未曾謀麵但心心念念的父親。 吳楚心想。 可是這種說法破綻太多,就算旁人代勞按照吳經亙的待遇肯定也是警衛員,可這字跡明顯是女子所書,至於女警衛員和移情別戀的想法吳楚第一時間便否決了。 太過離譜。 要麼...... 這最後一份信件便是偽造的! 這個人肯定是吳楚身邊人所為,盜取之前信件並且模仿吳經亙的口吻、落款卻疏忽了字跡。 至於信件內容無非就是一些噓寒問暖,並沒有特別重大的事情要說給自己,吳楚苦思冥想也不得而知偽造書信的人有何企圖。 可惜當時十四五歲的吳楚並不是現如今活了兩輩子的吳楚,恐怕他隻是想到父親傷重到無法書寫便急匆匆的想要憑借信件寄來的地址千裡尋父。 最後死在了洗馬河的橋洞裡。 唉。 吳楚長嘆一口氣,打心底裡為這個孩子可憐。 閑來無事吳楚便坐在桌前細細研讀起這寥寥幾封信件,不讀不知道,細讀下來這裡麵每一封都好像一個做了虧心事的父親在努力彌補被虧欠了的小孩兒。 無論是從四九城就一直帶在身上舍不得穿的的厚底布鞋還是後勤新發的大衣,幾乎是隻要吳經亙有的,統統都給吳楚寄了回來。 言辭珠璣,懇切有餘,舔犢之情,感人淚下。 除了最後一封。 看著看著吳楚竟然將自己代入了進去,與自己前世孤兒的身份共鳴起來,仿佛自己就是信中那個“薨母走父”的小孩兒。 金烏走西,雲隱影移。 大院裡漸漸多了幾分喧鬧聲。 吳楚起身立在窗畔向外看去,隻見三三兩兩少年結伴而歸,人人身上穿的不是和吳楚同款的將校呢就是黃綠色的老式軍裝。 身跨解放包,脖子上掛著個老式的棉口罩,也不戴著,就那麼晃晃悠悠的吊在胸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個個都吊兒郎當的樣子,臉上少有幾個正經模樣的,偶爾還能看到幾個騎自行車的耀武揚威的過去,路邊腿兒著的還紛紛和他們打招呼。 渾身散發著青春洋溢,無畏沖動的氣息。 1965年。 吳楚心下細細摸索起來。 約莫五六點鐘王元緯和夫人結伴而歸,和他們一起來的是早上見過麵的孟偉和孟承望。 王元緯的夫人名叫白霜如,很有詩意的名字,她的手裡提著一份來自“老莫”的老式蛋糕,孟偉手裡則是拎著一瓶鮮綠色的老BJ二鍋頭。 樓上的吳楚聽到了樓下的響動第一時間便下來和眾人打了招呼。 哪怕王元緯已經不止一次告訴白霜如吳楚已經回來了,可是第一時間看到失蹤一年的孩子在自己麵前蹦蹦跳跳的樣子,白霜如還是激動地向後倒去。 好在有軍人出身的王元緯在身邊,眼疾手快的將要栽在地上的白霜如扶助,著急慌忙的掐起人中。 可能過了三五吸白霜如才又緩緩醒轉過來。 隨後不等王元緯介紹,白霜如早就自顧拉起吳楚去往客廳。 在紅木沙發上,吳楚的手被白霜如輕輕放在膝蓋上,麵前的中年女人輕聲細語的連連問著吳楚這一年來在哪兒吃在哪兒住。 在她的眼中吳楚看到了不加掩飾的驚喜和溫情。 他的問題吳楚一個也回答不了,隻能傻笑著回應。 最後這段沒有質量的對話以王元緯的呼喝作罷,白霜如也隻好暫時閉了嘴,可是眼裡依舊泛著點點淚花。
第11章 我的父親(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