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矛盾(1 / 1)

柯應King 不知全 3745 字 8個月前

短短的時間裡,柯應的腦海裡便發生了無數次交鋒。   理智告訴他,隻有回憶才能夠與這個世界相契合,所以夢境隻能是夢境,但情感卻不這麼認為。   理智說,拋開上麵的理由的不說,你能解釋心裡的那個聲音嗎?   情感說,我不能。   情感反駁,如果你覺得回憶是真實的,你怎麼解釋我對弟弟的逝去一點都不悲傷,反而對全家福上那個死小孩的人生充滿了歸屬感。   理智說,我不能。   理智說,如果這個夢是真的,那麼為什麼在有機會同時麵對父母時,非但沒有帶上弟弟,還很自私且貪婪地享受著那一切。要知道,你此生最大的願望之一,就是和弟弟一起找到那對從未見過的親生父母,理直氣壯地問他們一句為什麼。   情感說,夢無法講情感道理,也無法主觀控製。   理智說,這不應該是我的臺詞嗎?   情感說,那這個問題本來是該我來問的。   一時間,理智和情感雙雙無語。   柯應沉默了半餉,接著調換它們的身份重新辯論一次,卻依然得不到答案,思緒反而因為反復整理而變得糾纏不清,越來越亂。   由記憶與夢境引發的矛盾,就像拘留室裡的磨牙聲和鼾聲一樣,此起彼伏,相互對立,但誰都壓不倒誰。   同時,這段矛盾還兼具了後麵兩者所共有的傷害性,它們像一把鋒銳的鋸子般來回拉扯,在柯應的腦殼上留下深可見骨的疼痛感,但他隻能咬牙抵抗著,任憑冷汗沿著耳廓向下流去。   ……   ……   柯應單手撫著前額,胸口劇烈起伏,腳步虛浮地走向拘留室另一頭的衛生間。   捧著刺骨的冷水猛搓了幾把,柯應才緩過一口氣來,撐著洗手臺上碎裂的瓷磚,木木地看著鏡子,裡麵的男孩看起來瘦巴巴、臟兮兮的,而且……看起來有些陌生——視角和距離上的陌生,仿佛他從不照鏡子,關於長相的印象全部來自於柯猛。   他也馬上明白了那些人的眼神因何而來。   在剛才的途中,他不免與一些人對視,但他們都隻是瞟了他一眼,便懶得理會。很明顯,在他們的眼中,不論是一個被嚇得剛做了噩夢的寒酸少年,還是一個貧苦家庭裡偷酒喝的沒出息未成年人,都不值得多看一眼。   拘留室裡很冷,但鏡麵上卻沒有霧氣,看來這破地方不光漏風,還不供應熱水,柯應將時斷時續的水龍頭擰緊。   一串水滴從發尖上落下,沿著眉心向下流動,柯應的目光也跟隨水滴移動著。   雜亂的黑發下,是一道……很有意思的二八分斷眉,他會這樣覺得,是因為相比之下,另一側的平直眉毛多少有些乏善可陳,這條斷眉算是臉上唯一值得稱道的部分。   高聳的眉骨下,是一雙帶有倦痕的眼睛,眼角旁有些雜碎的黃褐色小點,分不清是眼屎還是的還是鏡麵上的汙漬。   結合又高又瘦的鼻梁,和兩片與沉默寡言性格相符合的微薄嘴唇,可以看出鏡子裡的男孩深受言語障礙癥的影響。   柯應湊近了一些,發現耳側、額角和下巴處有不少化開的黑色泥痕,他抬起手掌,發現不光指甲縫裡滿是黑泥,指節上還有一些細微的破口。   柯應重新打開水龍頭,將手指仔細地清洗乾凈。   拘留室的鐵門重重關上,又有幾個違反了宵禁令的市民們,被巡警送了進來。   柯應轉頭看了眼,便隨意地抹了把臉,立刻走了回去,在冰涼的椅子上坐下後,他舒服地吐了口氣。   一方麵是因為他的頭不那麼痛了,另一方麵則是在這個世界中,這張躺了不到一個小時的長椅,居然給了他最深切的熟悉感,才讓他連臉都顧不得洗乾凈,就急匆匆地趕回來。   而最重要的,自然是他找到了想要的東西——他並沒有解決那段矛盾的思路,但終於找到了黑衣男子身高認知沖突的來由。   那是因為觀察視角的不同,一個站著,一個躺著,前者來自於他半夢半醒間的記憶,後者來自於他夢遊時接受到的認知。   ……   ……   關於夢遊的經歷,在那間審訊室裡,柯應一共回想過兩次。   從托盤摔下,他的身體朝櫃臺後的廚房走去,打開廚房的另一扇門時,他看見倒在血泊中的柯猛。   此後,夢遊中的他還做了許多事。   小心翼翼地避過小個子男人的腳印,抱著柯猛放到到櫃臺旁,返身掩蓋後門的血跡,處理路上的痕跡,將墻上的彈孔挖開,把子彈頭和地上的彈殼一起塞進麵包裡丟進馬桶沖走,剪碎棉襖,給胳膊來個狠的,這些行為他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甚至就連那首奇怪的小詩、不知哪個地方的語言,以及踩在托盤上的古怪行為,他都大致明白了緣由。   但110是哪個部門的電話號碼?造電腦又是哪來的自信?還有那些看似有些道理,實則不知所雲的辯證想法,到底想表達什麼?   不過,既然是夢遊,想不明白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在此前,他一直都有一段自恰的邏輯,認為不管是詭異夢境裡的他,還是後續夢遊中控製身體的他,都存在於潛意識的深處,那是不為他所知的地方。   是以夢遊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被動接收的那些無法理解的想法,以及那些不由自主的行為,他都認為這是正常現象。   可是那些能夠完全理解的部分呢?想到這裡,柯應刮著嘴角乾硬血漬的手指忽然停了下來。   一個人一旦對什麼東西產生了一個確定的認知,那麼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就會對此持有一個固定的印象。比如他現在,就絕不會因為躺在地上或是站在椅子上,而對眼前事物的尺寸產生不同的看法,因為大腦會自動修正這些偏差。   但在黑衣男子身高的判斷上,兩段認知相隔可能不到一分鐘,卻完全不同。   這方麵的信息到底保存在大腦哪個部位,柯應無法知道,也不準備知道,可要說兩段認知都來於同一個地方,這絕對說不通。   分別來自於表層記憶和潛意識?這也說不通,難道在這件無比直白的事情上,潛意識和表層記憶共用的不是同一個係統嗎?   但如果說前一段來自於他本人,後一段來自另一個人,這就說得通了——反過來也行。   如果是這樣,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就是柯應,有一個人入侵了他的意識,留下了一段夢境,並操控他的身體做了一些事情;另一種則是,他是入侵者,這身體的主人現在不知去了何處。   不過,這兩種可能,都不足以解釋他腦海中的存在以及其中的矛盾感,除非……還發生了什麼。   柯應雙手插兜靠在椅背上,任由微微顫抖的身體下滑,思緒如同單人拘留室走廊的那盞電燈般,忽明忽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