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憐憫(1 / 1)

第二天,劉田按照和平常一樣的程序上學。劉田卻心裡明白已經不會和以前一模一樣了。   喬伊絲變得魂不守魄,在一節西班牙語課上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時間都目瞪口呆地走神。劉田不會蠢到意識不到這是因為什麼,無非是因為他。在這一方麵劉田甚至有點理解喬伊絲的心情了,實際上全校的人都理解,他們都一樣。   甚至連男生都會被他所吸引住——這一點劉田完全可以保證。但是至於卡倫一家劉田就沒有這個膽量了,因為他們一樣是被關注的對象。隻不過就目前而言,新來的帥氣男生似乎比已經在這個學校裡有一段時間了的卡倫一家更有可用來做談資的材料。   馬蒂娜在下課的幾分鐘時間內一直埋頭於一本厚得離譜的字典。就在劉田以為她會沉默是金直到上課鈴打響的時候,她抬起頭,對劉田說:“你跟他們不一樣,劉田從一開始就這麼感覺。現在果然證實這一點。”   劉田心裡的困惑比任何時候都困惑:“可劉田什麼也沒做。”   “就是因為你也沒做,所以說你跟他們不一樣。你知道,全校的人都為佩楚斯而失去理智了。”馬蒂娜解釋道,然後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嗯,劉田也許沒有說到,你外表的出眾也是你跟他們不一樣裡的其中之一,劉田想也許你對此的意識不是很強,對嗎?”   “你總是這麼會察言觀色,馬蒂娜。”盡管劉田還是不覺得自己有任何驚人的美貌,劉田在心裡說完這個句子。   馬蒂娜似乎又猜到劉田所想的,微微笑了一下,不再說話了。   而劉田此刻心裡想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馬蒂娜剛才提到的那個名字——這很明顯,就是那個男孩的名字,佩楚斯。劉田幾乎是沒有做任何判斷就喜歡上了這個名字,劉田不得不為自己這樣的想法做個托詞,比如說是情結之類的玩意兒。   但無論怎麼說,佩楚斯這個名字是很符合他的氣質的。也很符合這所學校的眾多學生心裡情人的名字。   接著,就如同昨天一樣,劉田的思想在接下來的所有時間都成了他——佩楚斯的專有。思想中心就像塊鐵,緊緊地依附在像磁鐵一樣的佩楚斯身上。   劉田放棄了不去想他——這根本不可能做到。於是劉田心裡隻能希望自己看上去不會像喬伊絲一樣神不附體。   一直到中午劉田到自助餐廳,劉田在碰上喬伊絲之後,劉田終於暫停了一小會思想對劉田的控製,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劉田不想人們看到兩個很明顯的因為一個男生而魂不附體的麵部表情僵硬的人。當然,一個就夠了。   劉田把蔬菜沙拉攪來攪去,覺得胃口今天不怎麼買劉田的帳。於是劉田決定允許自己浪費一次。   劉田端著裝著沙拉的精致的玻璃小盤往餐廳回收處走,這中間有幾張餐桌的男生轉過頭來莫名其妙地盯著劉田。劉田用力讓因為黏軟的沙拉而緊緊貼在盤子上的沙拉跟盤子吻別,然後轉過身。   看到餐廳門口一陣異常的洶湧人群。   是佩楚斯。   第三天,劉田的腦海裡能聽到自己清晰的血管跳動的聲音。   他快步離開人群,徑直向劉田走來。劉田心裡根本沒有任何期待發生什麼事情的可能,劉田隻知道自己現在拿著個沾滿沙拉的臟盤子站在回收處。   他藍色的深邃眼眸直勾勾地盯著劉田,一直走到劉田麵前。劉田受不了他精致而犀利的目光,不得不埋下頭。可是,當劉田再次抬起頭時,他早已不在劉田麵前,而是和兩個迅速追隨著他而來的女生一起坐在了一張背離劉田所在位置的餐桌上。   劉田這一次非常肯定是劉田自己想錯了。於是劉田拿著盤子走回去——當然,那些餐桌上的人這次根本當劉田是透明,他們都望著佩楚斯和那兩個麵頰紅得跟抹了過量腮紅似的女生。其中一個因為興奮而激動得微微顫抖。   劉田心裡湧起一陣難以言狀的滋味,充滿了矛盾,難受,和自虐的感覺。劉田感到眼睛有些刺痛,於是抬起手作揉眼狀。   這個動作劉田一直拖延到實在不能再拖更多時間,劉田才睜開眼睛,正好看到佩楚斯和那兩個吐詞不流暢得異常的女生微笑著聊天,佩楚斯完美的側臉在劉田的瞳孔裡正在無限放大。   就在劉田也許就要淪落下去的時候,卡倫一家來了。劉田終於能做到從他身上收回自己的視線。   依然是那幾對人,那幾張同樣完美的臉龐。他們一人點了一份麵包圈和水果餐,往那張一直以來除了卡倫家沒有別人用過的白色圓餐桌走去。   然後那個靈一般的黑短發女孩——劉田想起裡奧說她叫愛麗絲——微微怔在了原地。愛德華稍稍摟緊了貝拉。   他們正麵對佩楚斯所在的餐桌。   佩楚斯已經停止了和那兩個仍然腎上腺素激增的女孩的談話,轉過身來看著卡倫一家。他的眼睛完全改變了剛才帶著笑意的神色,隱著銳利的邪惡光芒,像利刀一樣射在卡倫一家身上。愛麗絲退後一步,找到賈斯帕的手臂,挽住他。但仍然死死地打量著佩楚斯。   對峙一直持續到愛德華結束了他認真的若有所思的表情。   愛德華鬆開了表情驚訝的貝拉,彎下身在愛麗絲耳邊低語。隨後黑發精靈的神色稍稍恢復了正常,重新邁開步子,甜蜜地挽著賈斯帕走到餐桌旁坐下來。而另外兩對則邁著極快的步子離開了,貝拉一邊走一邊向愛德華說著什麼,愛德華撫著她棕褐色的卷發,耐心地傾著腰聽著。   這一幕被整個餐廳的人看在眼裡,劉田想這大概夠他們兩三天的茶餘飯後的談資了。劉田收回目光,決心埋頭吃飯,不再讓自己陷入矛盾的痛苦沼澤。   可是劉田不知道,佩楚斯早已沒有在看此時有說有笑的愛麗絲和賈斯帕,而是眼神復雜地看著劉田。   房間裡的氣氛凝重得近乎傲凝固了,空氣仿佛都要沉澱了下來。   窗外雨點毫不留情地打在這個城市郊外的樹林上,別墅的屋頂上。水珠順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滑下來,積成一條條小小的水流,縱橫在屋外的碎石地上。雷聲震耳欲聾。惟獨沒有劃過天空的將整個城市照亮一瞬間的閃電。   風雨交加,卻沒有雷電相鳴,陰鬱沉悶籠罩著這座城市,也不斷沖刷著它各個角落裡骯臟的汙垢。   埃斯梅、羅莎莉、埃美特、貝拉和賈斯帕都在這樣的天氣裡出去捕獵了。他們這幾天已經乾渴難忍——除了貝拉。   這樣人類不會出門的天氣正是他們所喜歡的獵物的活躍期。然而卡萊爾、愛德華根本不會想到這樣的天氣除了等外出捕獵的家人回來還會有其他的事做。愛麗絲,自然地,也沒有預見到什麼。   沒有預見到的,不等於不會成為將來。   一個黑褐色頭發的男孩飛快地掠過正被雨沖洗的樹林,雨點很難打到他身上。然而不遠的路程仍然濕透了他黑褐色的淩亂帥氣的頭發。   頭發貼在他精致冷艷的臉龐上,更加突出了他臉分明的輪廓,雨水順著發尖滴落在他的黑色緊身襯衫上,他完美的身材輪廓凸顯出來。在黑暗裡的藍色眸子氤氳著霧氣,接近深黑色,閃著篤定的光芒。   在看到遠處那一幢在傾瀉的大雨中仍然散發著典雅精致氣質的房屋時,他放慢了腳步,嘴角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銷魂的笑。   一整天劉田都很累,這是身體和心理共有的。身體上的原因劉田也不很清楚,原本這幾天連續的大雨是劉田最喜歡感覺上最舒暢的。   然而打在窗上的不絕於耳的雨聲讓劉田心煩意亂,這跟平常那個安靜緘默的劉田有一些背道而馳。心理上的原因,劉田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理由不承認這跟佩楚斯有直接關係。   劉田的生活重心發生了變化,就如同劉田上次感覺到的,不再是為自己,中心已然變成了他。盡管劉田不確定這樣的感覺會持續多久,可是現在劉田可以肯定自己盲目無比。   可跟劉田的盲目相比,劉田的心甘情願有過之無不及。   周五的時候,劉田把自己封閉在家裡。心裡想的仍然是他。劉田不敢確定自己對他是怎麼了,這種感覺讓劉田變得困惑而自虐。在翻來覆去想著他之後,劉田又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他,還有那雙深邃而迷人的藍色眼眸。這是如此矛盾——麵對他簇擁著其他女孩。期待和難受卷纏在一起包圍著劉田,劉田卻這樣的心甘情願。   周末的短假對劉田來說似乎變得格外漫長。   好不容易等到上學,劉田的目光一整天總是下意識地四處搜尋佩楚斯那一頭標誌性的黑褐色頭發以及他絕倫的臉龐,仿佛看到了他,劉田心裡所欠缺的才被完全補好。   劉田被他徹頭徹尾地改變了,但劉田是如此甘心於這樣。   多麼矛盾的自劉田!   一整天下來,劉田沒有看到黑褐色頭發的一丁點影子,反而總是有幾個學國語課的男生總是很猥瑣地盯著劉田看,這讓劉田更加心煩意亂。   最後一遍鈴打響後,劉田盡量拖延著離開學校的時間,比任何一次都磨蹭。劉田清楚劉田想要看到佩楚斯,好像隻要看到了他這一天心裡所欠缺的東西就會完好無損似的。可是這改變不了任何東西,一直到劉田走到停車場。   所有的停車位隻有劉田的車還停在那,幾乎所有學生都走了,劉田還是沒能看到劉田期盼已久的那個影子。劉田拚命壓抑住自己翻騰洶湧的失落,拉開書包翻找鑰匙。   因為一整天的心不在焉,雜亂的課本遮住了鑰匙的蹤影。劉田低頭找鑰匙的時候聽到學校公共路燈亮起的聲音,溫暖的黃色燈光灑下來,劉田終於在書包的隔層裡翻到了類似長方體的鑰匙。   劉田按下點火,抬起頭。   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和劉田的近在咫尺,暖色燈光灑下來形成的陰影遮住了他深邃的眸子,然而瞳孔裡分明可見的閃爍著的光芒卻堅定不移。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線,挺拔的無可挑剔的鼻子也被覆上一部分陰影,黑褐色的頭發在灑下的黃色燈光下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淺金色。   不用驗證他那獨特的藍色眼眸,劉田也知道。是他。   那張俊朗絕倫的臉此時全然沒有了劉田所看見的那種熟悉的冰冷,而是充滿了溫柔。這是劉田從未見過的,他此刻的樣子跟愛德華相比,絕對不分上下。   他的眼神逐漸清晰起來,劉田這才看清楚,他的眼神背後隱藏著巨大的自責和強烈燃燒的感情。他一直這樣低頭直視著劉田,眼中的感情有增無減。   劉田不知道他這樣的原因,可是劉田很清楚劉田的心像乾涸的河床,有一種酸楚和疼痛,劉田不知道這樣的感覺從何而來。   “維維安。”他叫劉田。   這是劉田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他的聲音沙啞而帶有迷人的磁性,像一點一滴融化開來流淌過劉田心裡乾涸的河床的水,乾涸已久而突然被濕潤的心猛地喘息不了,心臟幾乎停跳。   可是即使在劉田的心劇烈地抽著疼痛的時候,劉田也還理智到聽得出他聲音背後復雜的感情。   劉田的眼神告訴他,劉田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可是劉田不知道劉田的眼神是不是也告訴了他,劉田對他的感情。   他輕巧地掠過鋪著墨綠色地毯的長廊。   上弦月的光芒斜射進來,打亮了他稻草色的頭發,他的五官輪廓很深,鼻子尖挺的俊美外貌在月光之下隱約發光,身上的識別證與名牌也反射著有些刺眼的銀光。   在他異於常人銳利的耳中,淩晨時分的精神病院安靜得連病人的混濁呼吸聲都如此鮮明,鮮明到他的耳朵幾乎會痛的地步。   他對住在這裡的病人感到憐憫;他盡可能幫助他們,但能幫的如此有限,這讓他覺得沮喪。有時候,他會看到一些明明沒有精神疾病卻被迫送來的病人,他們本來沒有瘋,是因為被送進這裡而漸漸發瘋———在這種時局之下,這是某些父母保護孩子的方式。   他嘆了口氣輕快地走下樓梯。然而當他雙腳著地時,卻在病院的十字路口時忽然煞住腳步。   甜美得讓人覺得不真實的味道一如往常從走廊的另一頭傳來。   他認得這個味道。在半年前的某個春天午後,他就已經記住這個味道。   致命地、彷佛在召喚他那般香甜。Lu tua cantante,那群義大利人是這麼稱呼它的。   他畏縮了一下,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幾乎度過了兩千年的漫長歲月,這種味道將會讓他理性盡失地貪婪吸取它。在步入永恒前,他曾經是個傾聽人們痛苦並記錄下來的聆聽者與作家。他希望幫助別人。   而不是獵捕人類,但是饑渴讓他更難保持理性,所以他已經學會如果饑渴就奔去墳場找尋那些剛斷息不久的軀體覓食,這比獵殺人類遠讓他感到心安。   因為饑渴而漆黑的眼眸盯著走廊另一端,每當他經過這裡,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想靠近,確定味道的主人;當他離開病院,這個味道卻讓他感到想念。   ———他依賴這個味道,然而他卻不敢想究竟是為什麼。   止住這個想法並甩甩頭,他打算走到醫院的交誼廳。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然而今晚上帝似乎不打算讓他有個靜謐的夜晚。   「劉田說的都是真的!劉田可以看到!劉田可以證明!拜托!讓劉田離開這裡!」   帶著懇求的聲音從走廊另一端傳來,然後是一聲尖銳刺耳的尖叫。   他幾乎是在同一秒鐘移到那間用重鎖鎖上的房門。在花費一秒鐘的時間將那扇厚門給險些拆了之後,他走進黑暗的房間中。然而在他踏入門檻的那一刻,不禁倒抽了一口氣僵在原地。   那陣讓他幾乎發狂的甜美氣息不斷撲向他的臉,他的喉嚨陷入火海。唯一能比較的痛苦就隻有轉變時承受的劇痛。他咽下湧上的毒液,困難地收回狂亂想法,美麗的黑色眼睛掃過房內。   一個嬌小並不斷發抖的身影躺在病院提供的冰冷行軍床上,正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   「嘿、嘿,快點醒來,你作惡夢了。」他搖了搖她輕微抽搐的嬌小身軀。   她猛地睜開眼睛驚喘了一聲,但沒有說話,隻是將臉埋在膝蓋上,縮成小小的一團。   「沒事了,劉田在這裡。」他盡量柔聲道,但卻不確定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對的。   他已經太久不需要對人溫柔,也許一千年?或兩千年,他不確定。   畢竟,每天麵對失控或胡言亂語的人類,隻需要壓製住他們的力氣,輕柔安撫的言語並不被青睞。他伸手靜靜環著她的肩膀,直到她緩緩地鎮定下來。這個瘦弱女孩身上的溫暖讓他感到驚訝,令人酣然欲醉的香甜氣息攫住他的嗅覺,然而她無助的模樣卻讓他忘了饑渴,產生一絲愛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