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焦土小彌撒 “您好先生,請留步。”在傅悅離開中央鍋爐的時候一個滿臉黑撲撲的年輕人拉住了他。年輕人穿著工裝戴著礦工帽,原本黃色的麵孔現在隻剩下是牙齒是白的了,像是一位真正的礦工。 “請問你是一位祭祀或者是牧師嗎?” “是,我是一位外來的教士。”傅悅點點頭,“請問你是?” “我叫曼德拉,是礦山鎮的一名鉆井工人,”年輕人自我介紹到, “我的兄弟依米爾在進行取水作業時被損壞的大型器械砸到,工頭說他撐不到下個高溫期(日間),我希望能有人在他死前做一場彌撒,先生,或者替他祈禱一番也好。”年輕人誠懇而直率地說著,在傅悅點頭同意後,便馬不停蹄帶著傅悅走向一個方向。 在路上,曼德拉問:“教士先生,請問你信什麼,我想讓我兄弟在臨死之前知道自己要到哪個神的國度去,我聽別人說以前有好多個神的信仰,每個神接引眾生去往的歸宿都不一樣。” 傅悅淡淡地說:“那麼你們信仰誰?就不怕我把你兄弟帶到其他神明的國度裡嗎?” 曼德拉沮喪地搖搖頭:“我們沒有信仰,我們不知道自己以後會去哪裡,你可以給我們講講你信仰的神嗎,教士先生?” 傅悅思忖了一下說道, “依我來看焦土上所有的神都是共通的,沒有濕潤年代那些派別之分,我信仰的也是如此。我的信條就是人必須坦然而堅定地踏在大地上。不要去相信什麼來世或者重生的理論,在這裡,在這片焦土,尚生者就要努力有尊嚴地活著,將死者就要安詳有尊嚴地睡去,僅此而已。” “真美好啊,先生。”年輕的工人嘴角露出領悟的神色,然後帶傅悅左拐右拐穿過一係列隧道,到達了一個比中央鍋爐還要低的下層礦道,說: “教士先生,我們到了。” 在這裡有幾個戴著礦燈穿著工服的工人從一個用建築垃圾搭建的小棚子裡走出來,領頭的那個同樣臉黑撲撲的工人看到曼德拉和傅悅到來,說: “曼德拉,我們把你哥哥安放在棚子裡了,那裡麵灰少一點可以少受些罪。工頭已經好幾次催促過大家乾活了,最後那段路要你來陪他了。” 同樣臉上鋪滿礦塵的曼德拉理解地點點頭,然後重重和那位工人擁抱了一下。他轉頭對傅悅說: “教士先生,我們進去把。” 這是一個非常小的棚子,小到隻能夠放下兩張擔架的樣子,裡麵用棉絮布料拚湊的破床墊上躺著一個用腰部大麵積青紫以一種非常不協調躺著的工人。 傅悅第一眼看就知道他沒救了,重型鉆機傾倒哪怕隻是磕碰也撞斷了這個工人的脊椎,雖然在外麵看不到明顯的創口,可傅悅斷定他軀乾內的臟器肯定發生了多處內出血。 哪怕自己用【義肢改造】技術替換受損的器官,但受損的脊椎修復是現階段無法解決的難關。退一萬步說,就算救活了這個工人,他也會在下半生成為一個無勞動力的廢人,一想到礦山鎮底下還有數量不明的“老鼠”存在,傅悅不覺得作為普通工人的曼德拉可以保護自己的哥哥。 “哥哥,哥哥。我找來了一位教士,他答應給你做一場臨終彌撒,教士先生說過人要有尊嚴安詳地離開人世,不要睡著哥哥,教士先生還要和你說話呢。” “教……士……?”半合著眼有氣進沒氣出的依米爾微微睜大眼睛,好在礦燈下不算明亮的光芒裡看清傅悅的身形。 嚓。 傅悅點亮了一隻帶有好聞熏香的蠟燭,這是他出門前從阿布德的藏品裡順的。此刻如豆點的溫暖光芒搖曳著填充了整個小棚子,溫馨而神聖的氣氛讓兩兄弟又消減了一份焦慮。 “我是約教士,很榮幸能引導這位迷途的靈魂走向生命的終點,接下來由我主持這場彌撒。” “我……需要……做……什……麼?” “你需要懺悔。”傅悅的聲音柔和而清亮 “告訴我,在你這即將結束的一生中,你認為自己做的最錯誤的事情。” “我……”垂死的依米爾似在思考,他急促的呼吸在燭光下變得舒緩。 “我……在五年前還不是工人的時候偷……偷了領居五包餅乾,先生……,這個錯誤嚴重嗎?” 傅悅看向曼德拉,年輕的工人說 “那時的印象我還很深,我們兄弟倆當時從來沒見過壓縮食物,喝了口水後差點撐死。” 傅悅沒有露出苛責的神情,隻是溫和地繼續說: “那你認為自己做的最正確的事情呢?” 麵對這個問題依米爾沒有思考,直接脫口而出: “就在剛剛……工作器械……要傾倒互相碰撞的時候……我阻止了它們,這是礦山鎮最後一臺大型鉆機了,我不能讓大家和我弟弟以後沒有水喝,那是礦山鎮的希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垂死的依米爾煥發出閃亮的光彩,他越說越流利,傅悅被這一剎他眼中的光震撼了 “麵對你的錯誤,你願意彌補了嗎?願意懺悔嗎?” “願意。” “麵對你的善行,你遲疑過?又後悔了嗎?” “遲疑過,但絕不後悔。” 傅悅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紅色袍子下的身軀微微顫抖—— “你將升上天堂。” 傅悅沒有向依米爾描述所謂的天堂是有何等的安寧,榮耀,神聖和歡樂,也沒有許諾爛俗的美酒美食美女,他隻說了一句話: “天堂隻在比焦土高那麼一點兒的地方。” ……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傅悅陪伴依米爾待在這個被燭光充滿的小棚子裡,依米爾安靜地看著溫暖的火苗聞著好聞的熏香,傅悅嘴裡輕念那渺遠的拉丁文祈禱詞, 你當剛強壯膽, 不要懼怕,也不要驚惶。 因為你無論往哪裡去,終有人與你同往 不求垂憐,不諾聖名 在得意嬉樂之時,暗中打造自己的棺材, 在疲憊不堪之時,負重前行—— 前行,增加大地的寬廣。 就在依米爾雙眼間的燭火要燃盡的時候,他遲疑著說: “教士,我一生沒有信仰,這個時候……想皈依……” “不,不用這樣。”傅悅輕柔地用手擦去依米爾臉龐上的汙跡,說, “在焦土上,我們一直是兄弟。” 於是依米爾笑著閉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