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主旋律永遠是痛苦。 天剛蒙蒙亮,大街上已經有人在擺早餐攤子了,包子,黑米粥,炒麵,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容二嬸今年五十,因為家就在附近,退休後不甘寂寞,就開始在樓下擺攤賣粥,日子細數少說也有兩三年了。 樓上是一家按摩店,每天會有絡繹不絕的男人進進出出,他們有長得老的,生得矮的,有難看的,都是娶不到老婆的。 而他們中的大多數呢,還是人模人樣的,衣鮮亮麗,儀表堂堂。 至於這些男人究竟是何目的來,她心裡精得跟明鏡一樣。 放假的小孫女正在旁邊玩手機,父母都忙著上班,就讓榮二嬸帶著,小女孩紮著可愛的丸子頭。 不知道哪裡來的小男孩湊過來,想看看她在玩什麼遊戲。 “你走開!奶奶不讓我和陌生男人講話!” “可是我才8歲,隻是一個小孩。” “奶奶說了,8歲到80歲都一樣,男人全部都是禽獸。” 小孫女奶聲奶氣,擲地有聲。 ....... 榮二嬸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教育成功感到欣慰。 攤位前來了一個年輕姑娘,皮膚潔白得耀眼,五官清秀娟麗,是少有的美人胚子。一雙似蹙非蹙的眼睛。眉間似乎鬱結著化不去的哀愁。 “這麼年輕好看的姑娘......可惜了。” 榮二嬸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她餘光快速打量了一下這姑娘,穿著很短的裙子,身上隻披著一件外套,榮二嬸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在樓上按摩店工作的年輕姑娘.......她聽說過很多,但她善良的本心還是拒絕想象,這樣年輕漂亮的姑娘,和那些又老又醜又骯臟齷蹉的男人們廝混糾纏在一起的畫麵,垮著的包裡有濡黃的紙巾和破了洞的絲襪。 那年輕姑娘伸出手指了一下早餐,沒有說話,做了個手勢,似乎在問多少錢。她無法開口說話。 榮二嬸控製自己不多想,把雙手在圍裙上揉搓了一下,利落地開始準備早餐。旁邊的人卻是做不到,也能看得出來,開始竊竊私語。 “都覺得我很賤是嗎?可是你們又怎麼樣呢?” 麵對周圍人的指指點點,年輕姑娘淡漠的表情像是一副麵具,像是早已習慣,甚至隱約還帶有一絲反嘲弄,嘲笑世人。 “你們成天煩惱著爸媽很煩很囉嗦,要麼沒時間管你們,要麼就是管你們管得太嚴;同時也煩惱著假期該去哪個城市玩,上哪個店好吃,和哪個異性約會;股票綠了,或者帽子綠了,反正工作感情一有不順就容易心態爆炸,找閨蜜兄弟訴苦;家庭生活更是一有不順,就自暴自棄,暴飲暴食,覺得全世界都不愛自己了,自己是世界上最苦最累最難過的人.......可是像你們這樣的人,怎麼會明白真正的痛苦呢?” 她也看過那些離譜的小說言情劇,尤其是某個小說網站,離譜極了,各個主角基本都是父母雙亡,然後自己和朋友一路高歌崛起,中間時不時拿自己父母雙亡的事情炫耀,騙取讀者眼淚,玩弄他們的感情。 搞得好像那些人覺得父母雙亡就真的是能發生在一個人身上最糟糕的事情,和能設定給一個人最低的起點一樣。 明明事實不是這樣的。 明明世界上能比這糟糕的事情還多了去。 他們都以為失去父母是最大的痛苦。 他們都對真正的痛苦一無所知。 “因為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人生開局就是父母雙亡;我寧願他們不想要我,從一開始就不要讓我生下來;我寧願我爸媽什麼都沒有留給我,讓我獨自受挫,獨自長大;我寧願和一群沒有爹媽的孩子住在福利院長大;我寧願別人同學都喊我罵我沒爹沒媽的孩子.........我也不想有你們這群人哭著喊著要的爸爸媽媽。” 小米椒,或者她在這裡的別名是這樣的。 迎著周圍人異樣的眼光,她沒有低頭,反而倔犟地迎了上去,默默地在心底說: “你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你們卻能把自己放在道德製高點,對與你們相悖的指指點點,亂加批評,好像你們這些生來站在陽光裡的人才是對的,那我們這些從生下來就活在黑暗裡的人,就連存在都是錯的了嗎?” 他們不可能知道的。 來城市生活之前,她一直和爸爸媽媽在一個偏遠的山村裡生活,那裡十分落後,民風粗鄙愚昧下流,重男輕女,重民俗輕法治。 村子裡的男人們成日橫行霸道,女人們都活得顫顫巍巍,生怕說錯一個字,就惹來丈夫一頓不分青紅皂白的拳打腳踢。 “女兒都是賠錢貨。要是我有一個兒子,也隻有一個兒子就好了。” 爸爸在發現媽媽第二次懷孕後,自言自語地說。 於是那一天晚上,從來沒有進過廚房的爸爸第一次給她下廚。 什麼都不知道的她,受寵若驚,十分感動地吃下了爸爸親手做的毒藥。 “原來這就是爸爸做飯的味道。” 吃完她就感覺喉嚨在灼燒,腸胃劇烈翻滾,整個人疼暈了過去。 但是,不知道是因為爸爸下的劑量不對,還是下的藥不對。亦或是因為鄰居家有人及時送她去了醫院。 她竟奇跡般地活下來了。但是喉嚨和聲帶受損嚴重,腸胃也需要很長的時間調理才有可能恢復正常。 “但是你以後大概率就說不了話了。”城裡醫生嘆氣說。 她懵懵懂懂,正式成了一個啞巴,一個身體殘疾的人。 回家以後,爸爸還在來回踱步,疑惑著。 “怎麼,怎麼......怎麼就沒成功呢?” 男人的愚蠢裡帶著令人難以置信的殘忍。 一直被欺負,被欺負得鼻青臉腫的媽媽那一天,哭得滿臉鼻涕淚,第一次為了她站出來,像一個護崽的母雞一樣,把她護在身後。 “這就是你們的母女感情嗎?感人。太感人了。實在太感人了!” 爸爸一邊感動涕零,一邊揮動拳頭。 甚至,他比平時更加憤怒和用力。 小米椒呆滯地看著,她第一次看到身形小小的媽媽蜷縮在地上,渾身臟兮兮的,疼得發出像是野貓吃疼一樣淒厲的嚎叫聲。 但是看在媽媽懷了兒子的份上,他把更多的力氣留給了自己寶貝的親生女兒 “吃白飯的。賠錢貨。白眼狼。要是沒生下過你就好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要是你就這麼死了就好了。你要是還感激我養了你這些年,你快點死,快點死,我可養不起一個兒子,再加上你這麼一個吃白飯的女兒。” 爸爸一邊掐著她的脖子,一邊傾訴著深沉的“父愛”。 這,就是真正的愛嗎? 愛,原來和爸爸的拳頭一樣重啊。 ...... 小米椒眼中,榮二嬸遞來的食物在慢慢靠近。 她有一瞬間不可自製地陷入了過往的記憶。 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正好撞到了一個人,還踩到她的腳上。 “你沒事吧?”她溫柔地說。耳邊掛著一個月牙般的耳環。 小米椒愣愣地看著這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 別人也許會說和她一樣明眸皓齒,膚白貌美,但在她眼裡,這個人遠遠比她漂亮得多,那是發自骨子的美麗,健康,堅韌,陽光,永遠充滿活力。 小米椒第一次看到這麼好看,以至於讓她自慚形穢的同性。 但是這個人身上的陽光照亮不了她,相反,被她目光注視到的肌膚都有種莫名的燒灼感,渾身不自在。 “你怎麼了?”諸蕓婷關心地問。 小米椒頭也不回,匆忙離開了。 “小仙女姐姐你怎麼了?”小孫女看諸蕓婷在發呆。 “啊沒什麼.......” 諸蕓婷慢慢收回目光,笑著說。 她的眼底心底都是不住放大的疑惑:“隻是她剛外套口袋裡麵露出了半截手表........那個手表,很像很像我之前認識的一個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