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生的幸福快樂都是有限的。你在人生前半段幸福快樂了，後半段的苦難挫折就會接連不斷。” 　　葛國明搖晃了下酒杯。 　　酒液如琥珀般清澈，他眼底如愁雲般混濁。 　　他聳了聳肩，笑了笑說：“我做了很多錯事，還是說對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陳鬆勇確實是個無藥可救的混賬.........也不對，也許我要是錯了，就好了。” 　　“我姐姐一開始不知道，陳鬆勇是個有上進欲望的男人，不甘於自己的出身和階級，總想著往外闖蕩，但他想要的太多，能力又太少，所以總是活得不暢快不如意，時間一長，這也潛移默化改變了他的性子，更加暴躁，易怒，並開始把這種不如意發泄在身邊人的身上。” 　　“我知道這個男人靠不住，但我無力改變，因為那時候我姐姐已經懷孕了......我姐姐是個傳統的人，一直生長在農村小鎮裡，那時候他們夫婦觀念不合，已經成天吵架了。但我姐姐還是堅持下來了........因為她一直覺得第一個孩子的出生，會改變兩個人的感情，會讓陳鬆勇改頭換麵，變成一個真正的父親。” 　　“........但事情並沒有這麼發展。” 　　諸蕓婷輕聲說，她見過陳鬆勇。 　　陳鬆勇和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刀刻一般讓她記憶深刻。 　　“是的，對於正處於事業上升期，一直渴望向外走的陳鬆勇來說，你可以想象，一個突如其來的孩子就像是一個甩不掉的包袱累贅，一個妻子用以約束丈夫的道具。所以陳鬆勇的脾氣非但沒有改善，反而在陳子遊出生後，變本加厲了起來。他嗜酒如命，醉了以後動不動對我姐姐和子遊施以暴力，清醒過來又會跪在我姐姐和孩子麵前痛哭流涕，發誓自己再也不會這麼做。” 　　葛國明放在酒杯上的骨節捏緊。 　　“這些當時的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孩子手上腳上的傷痕淤青原來不是因為好玩好動摔出來的；我不知道姐姐結婚後為什麼總是那麼喜歡戴著圍巾；我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我笑著問子遊是不是又和學校同學打架了的時候，子遊總是會點頭說是.........我相信了他們母子編造的每一個謊言理由，而不是我內心的直覺。直到他們離婚了以後，姐姐才告訴我他們當年離婚的原因。” 　　諸蕓婷默默地聽著。 　　“我本來以為這樣就好了。我本來以為這樣就會變好了的。但離婚改變了我姐姐很多。因為我的外出闖蕩，以及和陳鬆勇的這段失敗感情婚姻，男人們離去和背叛，讓她變得多疑猜忌，後來事情的走向也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和預料。” 　　葛國明猛地把剩下半杯酒一口氣喝完了。 　　“有一次我過年回家去探望他們母子，姐姐已經憔悴了很多，身形清瘦，但還是溫婉大方的。在我眼裡，還是我當初記憶中那個會照顧人，會偷偷給弟弟補課和分享辣條，會笑著做個噓聲的手勢，讓我不要和其他人說的漂亮姐姐........跟著她回家的一路上，我都這麼想著。” 　　他的語氣低沉而透著一股莫名的悲痛。 　　“然後我們到家了，她用鑰匙打開房門，喊了幾聲子遊的名字，大廳裡沒人回應.......” 　　諸蕓婷不知道是葛國明酒勁上頭了，還是什麼原因，隻見他突然陷入了沉默，像是陷入了過往的沉重記憶當中........ 　　剛用鑰匙打開門。 　　葛國明和葛秋葉站在門口，大廳裡空無一人。 　　“子遊，我們回來了。”葛秋葉大聲說 　　“.......” 　　“........子遊可能不在家吧。還在外麵玩吧。” 　　穿著白襯衫的年輕葛國明，輕鬆笑著說。這個年紀的小男孩愛在外麵玩不是很正常嗎？ 　　“不會的，我都和他說過了，他應該在家裡的。”葛秋葉對著自己的弟弟勉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可是.........”葛國明還想說點什麼。 　　葛秋葉沒有理會他這個弟弟，一路喊著子遊，一邊像暴風般沖進自己的家裡。 　　“子遊，舅舅來了，子遊，你在房間裡麵嗎？” 　　“子遊，快出來，舅舅給你帶禮物了，子遊，你在哪裡？” 　　“子遊，你是不是睡著了？子遊，你說一句話啊！子遊，你在哪裡？子遊，你在打遊戲嗎？子遊，你在洗手間是不是？子遊，你快出來和我說句話啊。子遊，是媽媽回來了。子遊，是媽媽啊！子遊，你在哪裡？子遊，你是不是走了？子遊，你也要離媽媽而去嗎？子遊，子遊，子遊......” 　　“子遊，子遊，子遊，子遊，子遊，子遊，子遊，子遊，子遊，子遊，子遊，子遊.........子遊！！！！！！！！！！！！！！” 　　她一遍遍，一百遍，一千遍喊著子遊的名字。 　　每喊一次，她聲音就更大一絲，怨恨和怒火仿佛也更盛一分，簡直像是某個詛咒一樣。 　　直到快把家裡地都翻一遍了，葛秋葉背對著葛國明，頭部緊盯著一個方向，一動不動地喘著粗氣，嘴裡還在不斷低聲說著。 　　出去見過社會的葛國明都有點被嚇到了。 　　“........別緊張，姐，子遊可能隻是去同學家玩了。可能一會兒就回來了.......” 　　葛國明咽了口唾沫，出聲安慰...... 　　葛秋葉猛地回過頭來，葛國明下意識想要驚叫大喊。 　　他那從小溫柔知性善良的姐姐啊，突然露出一張如惡鬼般扭曲猙獰的陌生臉龐。 　　“你........”她說。 　　葛國明本能向後退。 　　“我回來了。” 　　瘦小的少年陳子遊站在門口，看著被翻得亂糟糟的家裡，慌張的舅舅和媽媽，他似乎一下子就懂得了發生了什麼。 　　“子遊.......”葛國明說。 　　“我知道舅舅過年要來，所以想給舅舅買點飲料，順便把菜也買好了，這樣媽媽你就不用辛苦出去買菜了........隻是因為今天放學晚了點，所以我回來也晚了點。對不起啊媽媽。” 　　少年陳子遊打斷了他，一邊拎起手中滿滿當當的袋子，證明了他所言非虛。 　　他走進屋裡，目光從葛國明身上一掃而過，就落在自己的親生母親身上。找書苑 wwｗ.zhａｏsｈuyｕan.com 　　“沒事的，我回來了。” 　　少年陳子遊眼睛噙著一層清光，眼底彌漫著巨大而沉默的痛與悲憫。 　　“有什麼話都可以對我說，我不會生氣的，有什麼想做的事情，我也會陪著你去做的........但你要對自己好點，對舅舅好點，對其他人好點。”他輕聲說。 　　“今晚吃完飯，我們還要送舅舅回家呢，對不對媽媽？” 　　“對的。”葛秋葉這才如夢方醒： 　　“那我先去做飯。” 　　她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匆匆走進廚房。 　　....... 　　“子遊你........”葛國明說。 　　“爸爸已經不在我們身邊了，我想要保護你和媽媽。” 　　少年的陳子遊還隻是一個瘦小的孩子：“就像是舅舅你說過，你會一輩子保護姐姐一樣。” 　　“........”葛國明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對不起啊，我還什麼都做不到。不過我會長大的，到時候就算是我，也一定可以幫上些什麼...........” 　　“.........”葛國明很努力了，但眼淚還是忽然掉了下來。 　　大夏天的，瘦小的少年陳子遊穿著厚厚的長袖，當風吹過，晃起他的袖口，長袖下麵的都是........ 　　“啊.........” 　　諸蕓婷鼻子一酸。 　　她感覺像是胸口被人狠狠錘了一拳。 　　心底某種信念，或者說價值觀，也像水泥裂開一樣，緩緩迸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