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原不會做飯,於是那些魚啊蝦啊螃蟹啊,全部丟進鍋爐裡,直接來個海鮮大亂燉了。 瓶裝飲用水早就喝完了,這島上的一切物資都很緊缺。墨原煮這些海鮮用的是海水。 嗯……這怎麼就不算是一種“正宗”海鮮湯呢? 別問,問就是他本來就沒打算真的吃。 按照規則嘗一口就差不多了。 米婭看到螃蟹就像是看到什麼可怖的東西一般,直接昏死過去了。 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把她搬進小屋裡,大概是打算等她醒了之後再問吧。 至於他們能問出什麼事來…… 關我屁事? 而且等米婭“醒來”之後,變成了個什麼樣的東西,還真說不準呢。 墨原把麻布袋子裡的煤炭全部抖摟了出來,丟進鍋爐底下。 燒開肯定是不指望了。 這荒島上都這個條件了,他還能指望什麼? 他看了眼懷表,又快要到晚上了,天仍然是沒黑。 裴鈞也依然沒有回來。 裴鈞已經遇害了嗎? 墨原不知道,他也不希望。 他仍然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能知道昨天夜裡發生了什麼的,除了作為當事人的裴鈞,就隻有出去上廁所的米婭了。 但米婭已經死了! 其他人不知道,可墨原他媽的是一清二楚的。 但他不能說,說了也沒人信。最主要的是,現在的他無法服眾。 朱子濤作為第一個死者,給這些人帶來的沖擊力是最強的,以至於他們短時間內基本喪失了獨立自主的思考能力。 再加上墨原的暴力威懾,這些因素綜合起來,才能短暫讓他們聽一點話。 至於後續,肯定是堅持不下去的。 很多事情就是沒辦法的。這並不是他想不想的問題。 任憑他舌燦蓮花,隻要沒證據,一律打成失心瘋處理。 再說他也不想。 把海水和海鮮燒到能吃的地步,肯定是免不了要廢一番時間的。 墨原也等不下去了,或者說,這樣的等待沒有意義。 他瞥了一眼鍋爐,想來應該也沒人會動這東西。他可不覺得除了他以外,這裡的人還有誰敢吃海鮮。 他站起身,隨便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身上黏黏膩膩的難受,他隻好扯著領口把自己身上與皮膚黏成一片的衣料給抖開。伸手在脖頸側麵搓了一下,手指上便沾了幾點灰撲撲的泥團。 本來之前去海邊就被淋得渾身濕透,如今海風一吹簡直冷得直打哆嗦。 他已經三天沒洗澡了。 雖然他一個大男人也沒潔癖,但是身上實在是太難受了。 能去海裡洗個澡麼?墨原手握成拳,用食指指節輕輕碰了碰鼻子。 不過,在海裡洗澡……洗完會更臟吧?墨原心想。 這個臟與傳統意義上“臟”不一樣。 就像他的一位醫生朋友,白大褂上偶爾會出現一些淡淡的血漬或者汙跡,墨原提醒他白大褂臟了,他說不不不,他的白大褂天天都送醫院滅菌,一點都不臟。 看上去有汙漬,但其實是無菌的。 反麵例子可以參考看上去擦得鋥亮反光的抽水馬桶。 海水裡有那麼多水生動物、微生物、動植物屍體,用海水洗完澡之後,他未必比能現在更乾凈。 雖然他沒有出現失憶現象,可既然規則提出了可以去海裡浸泡,那麼去一下未嘗不可,隻是需要注意不要在海裡浸泡十分鐘以上罷了。 而且,如果這條規則沒有與“如果天色發生異變”那條發生沖突的話,若天色發生異變,那麼出海之後,在海裡浸泡十分鐘以上,應該是沒有相關安全隱患的。 這也隻是墨原的猜測罷了。 規則本身就不嚴謹! 不過墨原也能夠理解。 本來墨原也沒指望過規則能像一本指南一樣事無巨細,甚至告訴他上島應該先邁哪隻腳什麼的。 有一點提示就算不錯了,墨原不是貪心的人。 而且作為一個十分多疑的家夥,就算規則真的事無巨細,他也不會立刻、完全遵守,先咬文嚼字地給你挑出幾個bug出來再說。 若是挑不出來…… 那就挑不出來咯。 墨原就當無事發生。 他實在太無聊了。 雖然現在這種情況下,他出去在島上到處亂跑,除了平白浪費體力以外沒有任何意義。 救援到底什麼時候到啊? 雖然……雖然。 墨原真的覺得,等到救援的可能性,已經無限接近於負無窮了。 他真的很想現在就趕緊跑路。穿上救生衣,等著天色發生異變,那樣他就算是下了最後一點決心,直接跳海裡一賭生死,半分也不會猶豫。 隻是,一來天色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生過任何異樣,二來他擔心裴鈞,好歹那也算是他的朋友,而且他手裡還幫對方保管著那隻貴重的、意義重大的銀製懷表。 代為保管不是贈送,除非墨原親眼確認裴鈞死了,不然他絕不會放棄的。 墨原繞著海邊走了一圈。他沒敢再靠近海灘,害怕某一次浪潮褪去後,沙灘上留下新的殘肢和屍體。他並非害怕那些東西,隻是害怕那些東西屬於裴鈞。 他喊了幾聲裴鈞的名字,結果當然是無人回應的。 不過,他本來也沒報多少希望。 隻是某一個瞬間,他好像遠遠看見了兩個女孩子在沙灘上說著什麼,如果是看體型的話,應該是米婭和楚嫣。 可是她們去海邊乾什麼? 墨原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準備過去看看,畢竟……米婭已經不是米婭了。楚嫣單獨跟她接觸,搞不好會出什麼事端。 他知道楚嫣討厭他,他也討厭楚嫣。 但還是那句話,隻是討厭而已。對方罪不至死。 他雖算不上胸襟寬廣,可也沒有那麼小肚雞腸。 支持他這麼做的是他從小到大所接受過的優良道德教育,而非他自己突然發作的善心。他大抵沒有後者那東西。 隻是靠近的時候,他才隱隱發覺不對。 他剛剛明明看見了這裡有兩個人,一個米婭一個楚嫣。可他現在靠近才發現海灘邊居然隻有楚嫣一個人,完全不見米婭的蹤影,她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墨原頓時警惕了起來,他頓住了腳步,站在距離楚嫣背後的不遠處,沉默、安靜地觀望著。 楚嫣確實是在跟人說話,可是她麵前根本就沒有人。 這份詭異的景象完全不亞於見了鬼,可是墨原知道,島上沒有鬼,是她自己出現了幻覺。 墨原緩慢無聲地靠近,想要聽清楚嫣在說什麼,然而楚嫣忽然動了,她伸出一隻手,就像是被什麼人拉著一樣,往海邊裡跑去。 墨原心中忽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他下意識追了過去,大聲喊道:“楚嫣!” 如果本人並不知道自己處於夢或幻覺之中,讓幻覺之外的人將其喊醒是有效的。 朱子濤喊醒過陸景燦,墨原喊醒過裴鈞,楚嫣喊醒過墨原。 雖然…… 楚嫣喊醒他並非本意,但墨原認為還是有必要還這個人情,反正也就一句話的事情,也不需要他付出什麼。他還沒有冷血到那種程度。 楚嫣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見呼喊有效,墨原隻能再次喊了一遍楚嫣的名字。 楚嫣終於回過了頭。她看向了墨原——墨原很確定她看的是自己,而不是自己身邊或身後的什麼東西——然後露出了害怕的、畏懼的驚恐神色。 她尖叫了一聲,轉過身繼續往海邊跑了過去,然後一頭栽進海裡,幾個浪頭打了過來,再無任何聲息。 墨原愣在原地。 這一荒誕畫麵給他帶來的比起恐懼,倒更像是茫然。 他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或者說這島上的一切都是怎麼回事。 這些畫麵到底是真是假,這島上是真的有什麼莫可名狀的詭異存在,還是單純的他瘋了,以及所有人都瘋了。 因為長時間被困在荒島、等不到救援、同行的人的死亡,所產生的產生的巨大心理壓力,而導致的瘋。 他自認為自己的邏輯推理能力驚才絕艷,連他那位作家朋友都贊不絕口,偶爾涉獵懸疑推理作品時還會特意前來征求他的意見,參考他的建議。 但一切推理都建立在這些事情是合理的基礎上。 事實是這些事情本來就不合理,那他還能從何推起呢。 恐懼並非來源於各種富含沖擊力的血腥恐怖的刺激性畫麵,而是來源於荒誕、未知、無從下手、無從麵對,明知道坐以待斃隻有死路一條,想要掙紮卻無能為力的…… 無力感。 他終於遲鈍地回過神來,轉頭就跑,沖著那間簡陋的、歪斜的、略顯滑稽的小屋跑了過去,再一次撞開了門。 小屋裡幾個人團團圍成一團不知道在乾什麼,墨原貿然進門造成了很大的動機,於是那群人中間突然就爆發了一陣手忙腳亂的騷亂,一個女人發出了被捂住嘴才會呈現的唔唔聲。 墨原扒開陳曦往裡一看,是楚嫣,活著的。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她嘴裡被塞滿了布料,那雙挺漂亮的眼睛因恐懼而睜得巨大無比,眼白處布滿了血絲,幾乎要瞪出眼眶。她渾身都在劇烈地扭動著,而四肢又被牢牢地按住。 陳曦被移開,楚嫣的右手沒人按住,忽然就用力胡亂揮動了起來,直接打到了陳曦的臉,做了美甲的修長指甲在他臉上劃出兩道駭人的血痕出來。 “按住她!”陸景燦著急地道。 陳曦甩開墨原,又重新把她按住。 “怎麼回事?”墨原問。他的語氣居然出乎他意料的冷靜。 “楚嫣瘋了!”許藍悠害怕地說道,“她……” “跟米婭單獨接觸過,是嗎?”墨原打斷她。 許藍悠臉色煞白。她猶豫了一會兒,小聲地“嗯”了一聲。 “米婭呢?”墨原問。 許藍悠霎時間打了個哆嗦,低下了頭去不敢說話。 陸景燦還是一聲不吭,陳曦倒是臉色變了變,語氣僵硬地道:“她……她死了。丟到外麵了。她的屍體很嚇人……建議你不看的好。” 墨原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一聲。他也不知道那算不算笑,隻是他有點想笑但是又有點笑不出來,於是最後隻是發出了一聲奇怪的音節。 “我早就看過了。”墨原說。 他瞥了一眼被三個人手忙腳亂按住的楚嫣,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建議你們把她也丟了。” 他冷漠地、生硬地補充了一句:“隻是建議而已。” 不等其他人回復,他直接轉身離開了小屋,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