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那個叫做李玨的驛卒,算是餓死的吧? 雖然是吃土脹死的,但終歸也算是餓死的。 想到原主是餓死的,李玨就氣不打一處來。 因為那個叫李玨的驛卒,不是病死的,也不是勞累而死,更不是被殺死,也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而是被生生餓死的。 當驛卒也能餓死,說出來誰信啊! 且不說驛卒也是卒,也是吃皇糧的,就說驛卒手裡也有刀吧? 有刀------ 看看放在一旁,已經被黃土掩蓋了大半、且銹跡斑斑的腰刀,李玨搖搖頭,心說這也算是刀? 絲毫沒有兵器的威懾力,怕是連一根樹枝也砍不斷吧! “老侄------” 挖坑的那人叫做李傳勛,按照輩分來論,是李玨的本家侄兒,現年三十歲,比他的小叔李玨大十三歲。 “哎,小叔何事?” “你這把刀就不能磨磨嗎?磨光了就算不拿來砍人,也能嚇人不是。” 李傳勛都懶得動一下,隻是淡淡地說道:“小叔,你看那刀還能磨嗎?再磨就磨沒了。” 李玨看了看那把和薄鐵皮一樣的腰刀,心說是不能再磨了,再磨就隻剩下刀把了。 有把像樣的刀,就算是不去搶,也可以嚇唬嚇唬人,讓別人給點吃的不是。 畢竟自己是驛卒,是大明正兒八經的驛卒,老百姓給點吃的也不過分吧? 似乎是猜到了李玨想法,李傳勛又是淡淡地說道:“小叔啊,就不要打搶吃食的主意了,但凡周圍有值得搶的,也不至於把小叔您餓的暈死過去-----” 李傳勛說的沒錯,陜西三年大旱,缺糧缺水,據一位大官給皇帝上疏說,“米脂人從賊者十之七,邑幾空------” 兩人也不知在土堆上躺了多久,最終還是李傳勛躺不住了,道:“小叔,莫躺在這裡了,涼。我再去馬料房那邊看看,看看有沒有掉在土裡的黑豆,總不能等著餓死吧------” 說著,李傳勛就坐了起來。 李玨依然躺著,說道:“老侄,咱們是驛卒是吧?” 李傳勛轉臉看著他,道:“小叔,不是了,不是了,咱們已經不是驛卒了,裁撤驛站驛卒的旨令前幾日就已經到了,小叔和我都已經不是驛卒了。” “我是說先前。” “先前------小叔,這您可不能怪我,當初咱爺倆可是被判為發往邊關戍邊的,是您讓我行賄於那些官員,咱爺倆才沒有充軍邊關,而是來這裡做了驛卒------” 李玨瞪了他一眼,道:“我怨你了嗎?我說怨你了嗎?” 李傳勛愣了一下,隨後便笑了起來------ “是啊是啊,小叔沒說怨我,是我多心了------” 李玨坐了起來,道:“當初我讓你行賄那些官員,把咱們發往這裡也沒錯啊。去了邊關說不定會戰死,在這裡不用打仗,現在頂多餓死罷了。” 一聽這話,李傳勛趕緊陪著笑臉說道:“是啊是啊,小叔說的沒錯,隻是小叔也不知道朝廷竟然裁撤驛站驛卒,把咱的鐵桿高粱弄沒了,這不怪小叔,誰也沒有前後眼不是------” 誰知李玨一聽這話頓時火冒三丈,沖著他就吼道:“什麼鐵桿高粱?我就問你,來了這處驛站,你吃過幾頓飽飯?是驛丞沒打罵你,還是沒有刁難克扣你?” 記憶裡,那個李玨在這裡當驛卒,就沒過幾天好日子,不是昨日被路過的官員敲詐,就是今日被驛丞整治,反正一天舒心日子也沒過上。 看著火冒三丈的李玨,李傳勛陪著小心說道:“小叔,那也總好過去做邊卒吧?” 李玨愣了一下,心說也是,邊卒也挨餓,也經常拿不到餉銀,還要打仗,說不定哪天就掛了。 還是當驛卒好。當然,那也要皇帝不發昏,沒有裁撤驛站驛卒才行。 當驛卒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消息靈通,來往的官員等人會經常說一些外間聽不到的事情。 比如,這次裁撤驛站驛卒的事情,就有路過的官員說,這是那個叫毛羽健的禦史先提出來的。 毛禦史從外地進京做官,到了京城後便想討一房小妾,可他家中的正室夫人是一隻母老虎,懼內的毛禦史就想趁著夫人還沒有進京,先把生米煮成熟飯再說。 沒曾想,就在毛禦史煮這鍋飯的時候,他家中的母老虎卻突然到了京城。 於是,毛禦史的好飯沒有吃成,卻吃了母老虎一頓穿山甲扯豬皮。 挨了母老虎的抓撓,毛禦史越想越氣,心說算著日子,母老虎不應該這麼快就趕到京城。 後來,他細問之下才知道,母老虎是用了他留在家中的堪合,也就是由兵部發出的,供來往官員使用驛站的憑證。 有了驛站幫助,母老虎一路上有吃有喝有人使喚不說,還很快就到了京城。 毛禦史頓時惱羞成怒,這才知道是自己壞了自己的好事。 於是,毛禦史大義直言,帶著滿臉的指甲撓上疏皇帝,說是“堪合有發出無繳入,致使不該使用堪合的人也用堪合,專享驛遞之利------” 堪合有發出無繳入,是你毛禦史故意沒有繳回兵部,好留給自家人用好吧。 當然,用完堪合不繳回去的人大有人在,也不僅僅是毛禦史一人。 但毛禦史的奏疏,開啟了大明裁撤驛站的前奏。 這是路過的官員說的,真假不知道,有黑毛禦史的嫌疑。 但另一位官員,也就是刑科給事中劉懋,不知道是出於什麼目的,年初上疏奏請皇帝,請求裁撤驛站驛卒,說是這樣可以節省銀子,而節省下來的銀子,可以用來補充日益捉襟見肘的軍費------ 這劉懋很懂皇帝的心思,知道隻要提銀子的事情,皇帝一定會重視的。 果然,缺錢的崇禎皇帝便準了劉懋的奏請。 再後來,驛站廢了,驛卒跑了,“李玨”就餓死了。 其實,即使崇禎不下旨令裁撤驛站,李玨等驛卒在驛站也隻能混個半飽而已。 頂多隻能說不至於餓死而已。 提起裁撤驛站的事情,李傳勛就氣不打一處來。 “小叔,先前有官員說,安定驛一年所需銀子五萬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發下來的隻有一兩千兩。可就這點銀子,安定縣令還要按照慣例扣留四百兩自用,餘下的才撥給驛站。 你說,安定驛是這個樣子,訚川驛又會好到哪裡去,真的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啊!” 說完,他狠狠地朝前麵啐了一口,然後又說道:“小叔,咱們在這裡吃不飽飯,發不出餉銀來,崇禎爺知道嗎?” 李玨沒有說話,心說他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他裁撤驛卒,最後被一位驛卒逼得上吊了。 李傳勛又恨恨地說道:“咱們本來就吃不飽飯,就這樣還要裁撤驛站,真的是沒良心,這不是逼著咱們造反嗎?” 聽了這位老侄的話後,李玨默然無語,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許久沒出聲,李傳勛便轉臉看向他,一看之下,頓時覺得這位小叔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可到底哪裡不一樣,他也看不出來。 就這樣看了一會兒,漢子突然明白這位小叔與之前哪裡不一樣了。 先前這位小叔的臉上,可從來沒有這種表情。 這表情,讓人看上去很是害怕。 就在他想要說什麼的時候,李玨突然說道:“造反好,就造反吧!” 李玨話音剛落,漢子頓時愣了。 李玨卻像是早已想好了一樣,又說道:“都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不過,咱們有節操嗎?” 說完,李玨抓起一把鬆散的黃土,朝天空揚去------- 雖是背著風,可依然有塵土落在兩人的身上臉上,頓時兩人都嗆的咳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