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裡,李玨覺得“自己”和這位老侄子那是一點節操也沒有。 兩人在老家的時候,也是經常偷雞摸狗、招搖撞騙、四處惹事的人。鄉人惡之,被冠以“大小惡棍”的名聲。 大惡棍,說的就是年方十七歲的李玨。相反,已經三十多歲的李傳勛,反而是小惡棍。 兩位惡棍在家鄉混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最後,兩人實在混不下去了,這才改名換姓去了京城。 兩人現在的名字,無論是在驛站的花名冊上,還是在刑部的罪犯名錄上,一個叫做魏玨,一個叫做魏傳勛。 但兩人都是姓李的,往上數祖宗十八代也一直姓李。之所以改名,且改成姓魏,那是因為他倆的家鄉出了一位名人,一位讓人不敢仰視、且提起名字來肝兒都打顫的名人。 那人就是大明第一權宦,著名的九千歲九百歲魏忠賢。 說起來,李玨叔侄真的無節操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為了生存下去,竟然改換名姓,跑到京城投靠到那個死太監手下。 當然,這兩人還是留下了最後一絲底線,那就是堅決不自宮。 想想九千歲也確實牛,為了生存下去,為了過上人上人的日子,竟然能狠下心來給自己下麵一刀。 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這般勇氣的,對此,李玨隻能對此說一聲“佩服”。 傍晚時分,李傳勛抱著一些白骨回來了。 看著那些白叉叉的、殘缺不全的大腿小腿等,李玨心生厭惡,可此時寒氣逼人,再加上肚子裡空蕩蕩的,也隻好由著李傳勛了。 引火之物就是那領破草席,火點著後,李玨忍著刺鼻的氣味,坐在了上風口。 李傳勛湊了過來,賤兮兮的說道:“小叔,你說的造反之事,可是真的?” 李玨捂著鼻子說道:“不造反怎麼辦?難道等著餓死?” 李傳勛眨眨眼,道:“小叔,先前咱爺倆說過此事,您不是不想造反嗎?” 李玨一瞪眼,道:“那是幾天前說的,現在我這不是餓死了一回嘛。” 看到李玨火了,李傳勛趕緊說道:“小叔莫急著發火,小叔說怎樣就怎樣,回老家也好,做賊寇也好,咱們不都得等老李來嘛。” 就在幾天前,裁撤驛站驛卒的旨令下達到訚川驛後,李傳勛和李玨就商量過去處。 兩人商量的許久,最後就在是回老家還是去當流寇之間猶豫不定。 回老家,路途過於遙遠,兩人還是戴罪之身,結果是什麼樣子,不好說。 去做流寇,說實在的,兩人雖然是惡棍出身,可惡棍大多都怕死,而做流寇又是一件及其危險的事情。 就在兩人猶豫不定的時候,那位鴟目曷鼻,聲如豺的李姓驛卒,卻主動走過來告訴二人,說是可以跟著他去往甘肅,說是那裡的總兵官與他相熟,可去那裡做邊卒。 兩人一聽這話,頓時就有些懵了,心說原本就是充軍邊關戍邊的,怕死不敢去,這才行賄那些官員,來這裡做了驛卒。 這會兒難道要主動去充軍嗎?兩人頓時連連搖頭,拒絕了這位李姓驛卒的好意。 李姓驛卒也不強求,隻是笑了笑便走了。 最後,李玨便和李傳勛決定,不如趁此機會返回故鄉。 畢竟,裁撤驛卒的旨令是皇帝下的,兩人做不成驛卒了,這罪名自然也消除了。 兩人想的挺美,收拾一番就想上路,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這兩人滯留在驛站裡,再也不敢離開半步。 還是那位李姓驛卒,就在兩天前突然派人來告訴他二人說,“外間很亂,你二人是外鄉人,無論去往哪裡,萬萬不可走大道,也不可走小道------” 不能走大道,也不能走小道,那走哪裡?飛嗎? “本地有流民覓食,隻三五人遇到他們,要麼被裹走,要麼被吃------” 兩人即不想被裹走,更不想被人吃了。於是,兩人就留在了驛站。 因為帶話那人還告訴他們,頂多三五日,那位李姓驛卒就會回來找他倆,到時候會找一條安全些的道路,護送他們離開------ 李姓驛卒是本地人,本地人自然知道從哪裡走,會躲開那些流民。 當時兩人很感動,覺得這李姓驛卒夠意思。 當然,李傳勛也知道,李姓驛卒從他那裡借的那些錢,是不打算還了。 不過,命比錢重要。於是,兩人就聽了那人的話,安心躲藏在驛站裡,等著李姓驛卒來找他們。 這一等就是三天,他倆沒有等到李姓驛卒來,卻等來了一群流民。 結果,“李玨”餓死了,劉四被吃了。 現在想起這件事,兩人都很無語。 過了許久,李傳勛說道:“小叔,你說咱爺倆倒黴不倒黴,當驛卒當的好好的,結果,朝廷裁撤驛站。去京城投靠九千歲,結果,九千歲倒臺了------” 李玨笑了笑,心說是夠倒黴的,當初投靠到魏忠賢手下,可沒過幾天好日子,魏忠賢就上吊了。 “老侄,當初咱們老老實實呆在肅寧不好嗎?乾嘛改姓投奔那個死太監?” 一聽這話,李傳勛有些急了,道:“小叔,天地良心,改換名姓去投奔九千歲的主意可是你出的,怎麼這會賴在我頭上了。咱們原本姓李,你非要改做姓魏,現在倒是怨我了------” 李玨想了想,果然這個改換名姓去投靠魏忠賢的主意是“自己”出的。 可那個自己不是自己啊。 故而,李玨撒潑般的嚷嚷道:“就算是我出的又怎樣?我當初也沒想到那魏忠賢接著就完蛋了啊!” 李傳勛愣了一下,接著便附和道:“是啊是啊,小叔也沒想到魏公公會倒臺,這怎麼會怨小叔您啊!” 李玨瞪了他一眼,心說魏公公的腦袋現在還在河間府的城門樓子上掛著吧? 先前,那個“自己”聽過路的官員說過,魏公公在阜城自縊以後,崇禎皇帝就讓人砍了他的腦袋,然後送到河間府掛在城門樓子上了。 為什麼會送到河間府,因為河間府管轄阜城,也管轄魏公公的老家,肅寧。 也有人說魏公公死後被千刀萬剮,反正說什麼的也有,總之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真的不能怨小叔,咱爺倆在京城不也風光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也過了幾天舒坦日子嘛,沒有小叔,我也過不上這幾天的舒服日子------” “想當初,小叔您也是鮮衣怒馬招搖過市,要多威風有多威風,要多瀟灑有多瀟灑,可比在肅寧時神氣啊------” “還有啊,要不是小叔聰明,讓我給京城那些大官送了一些錢,咱爺倆就隻能充軍邊關,即使不餓死,說不定也死在了建奴的手裡------” 李傳勛嘮嘮叨叨的說著,全然沒有看到李玨的臉上已是透出一股冷冷的神色。 李傳勛說的這些,李玨的記憶裡都有。李玨還知道,自己和他這位老侄,是閹犯二百六十一人當中,排名最後的兩位。 這兩位還真的是毫無節操啊! 不過,這閹犯當的有點冤枉,兩人投到魏忠賢門下不過才月餘,能做下什麼驚天動地的壞事? 都是那些大臣為了交差,硬生生的湊人數,就把這叔侄二人列入了閹犯名錄。 李玨搖搖頭,苦笑著。 兩人被判充軍邊關戍邊,可花了一些錢,就做了驛卒,想想也是可笑。 在大明,錢能通神呢! 不過,李玨也知道,自己這位老侄已經沒錢了。 老侄也是聰明人,把在京城弄到的銀子化成一片片的,然後像納鞋底子一樣,一層一層的墊在腳下。 不過,驛站克扣餉銀,飯食也差,兩人的花銷又大,最後老侄的錢都搭進去了。 當然,那位李姓驛卒借了一些銀子,不然,他也不會好心的說,要來護送他倆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