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已經過去一半。劉鑫本來以為自己會這樣過完這個冬天。但是,這天晚上母親的電話,又打破了他按部就班的工作生活。 “兒子,咋個辦嘛,你弟又被請家長,班主任喊把他領回去,不讀書就不要讀了。”電話裡傳來母親焦急的聲音。 劉鑫站在黑夜籠罩的露臺上,抽著煙望向遠處。他已經無數次重復這樣的場景。 “弟娃兒他又惹到老師了?”劉鑫又覺得胸口有塊石頭一樣堵著。 “是啊,班主任說他,天天上課就是打瞌睡,作業啥子都不做,下課就來精神,夥到其他班的崽崽些,抽煙打鬧的,哎,這個娃兒啊,不曉得到底趕哪個,我和他老漢都不像這樣嘛,哎……” 劉鑫鎖緊了眉頭,問:“回去三嬢打他沒?” 母親的聲音同樣是眉頭緊鎖:“打他!打他有啥用!現在你三嬢一提到他就擺腦殼,都已經是對他放棄的了,你三嬢今天又說,‘我簡直是拿他莫法的了,你還是接過去帶帶他,興許還能管得出來’,你三嬢都說這口話了,你說我要不要把他接到身邊來吶?” 劉鑫一時不知該如何,便又反問母親:“你覺得吶?” 劉母說:“我就是問你啊,媽媽五十幾的人了,現在有些事情,不像前些年那麼拿得起主意了,你長大了,可以幫我拿點主意了吧。” 聽了媽媽的話,劉鑫忽然覺得有些羞愧,深吸一口氣後,將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安慰道:“媽媽,你先不要捉急,辦法肯定是有的。” 劉母嘆氣說:“我曉得啊,現在你弟娃也不去上學了,也不可能就這樣讓他在家裡蹲到,你三嬢看到也煩。” 劉鑫說:“弟娃兒不想去上學了?” 劉母說:“他說他不想去了。” 劉鑫說:“那咋個得行,九年義務教育還沒滿,由不得他想讀不讀。” 劉母說:“那他老師還喊領回家去,不要影響到其他同學,你三嬢去,他班主任說話難聽得很,可能也是把你三嬢氣到了,他老師說,錢鬆有媽有老漢的,你個當嬢嬢的,幫到操啥子心!喊他媽老漢接過去,不想讀的娃兒,就趁早找出路,不要占到茅坑不屙屎,別個還要讀書的!” 劉鑫沒有說話。 劉母接著說:“哎,你聽他老師,說的啥子話,不過,回過頭來,冷靜下來想,也不能怪老師看不起錢鬆,確實也是他屢教不改,人家老師說的也對。” 劉鑫說:“對啥對,學生讀不得書,當老師的就該放棄嗎?有這種老師,也難怪弟娃兒不想去上學了,天天都被老師嫌棄,又有哪個學生還能向善,媽媽,你說是不是?” 劉母說:“是啊,對啊,但是他老師不待見他,他繼續回去上學,也很難學好了。” 劉鑫洗完一根煙,丟煙灰缸裡摁滅,馬上又點起一根來,說:“關鍵是弟娃兒他自己還想不想上學,他要是真的不想讀了,那就隻能讓他先休學,去找點事乾,過段時間想上學了,又再回去讀。” 劉母說:“要不你問下他吧,再勸下他,你的話他還聽得進去。” 劉鑫點頭說:“要得,我本來就是要問他的,那就先掛了,我給三嬢打個電話回去。” 劉母說:“你掛了打嘛。” 劉鑫說:“好,媽媽你也不要太焦心了,總有辦法的。” 掛了電話,劉鑫就撥通了三姨的電話,裡麵傳來三姨有些疲憊的聲音:“喂,劉鑫,你下班了安?” 劉鑫笑著回道:“三嬢,我還在加班,是剛剛我媽打電話給我,說錢鬆又被請家長,老師不想讓他讀了,他自己也不想讀了。” 三姨嘆口氣說:“哎,你弟弟要是像你那哈兒一樣讀得就好了,就即便讀不得,你懂事點,能下幾分功夫,你就下幾分功夫,盡力了,哪個大人又會來罵你嘛,劉鑫,你說三嬢說的是不是嘛?” 劉鑫說:“男娃兒,現在可能又到叛逆期了,越來越淘氣,對著乾。” 三姨說:“哼,他又不是那種很淘氣的娃兒呢!這個實話實說,錢鬆不是像那好多娃兒一樣,喜歡到處惹是生非,二流子兮兮的,他又不!他就是上課天天打瞌睡,下課就來精神,尤其是喜歡去上那點網!像你可憐他,怕他吃不飽,多給他兩塊錢,他都拿去上網,說不信啊,隨便你咋個說,他還是照常!” 劉鑫說:“這倒是,錢鬆從小就不是那種很淘氣的娃兒,還不如我小時候調皮。” 三姨說:“對啊,這個娃兒,咋個說吶,你說他不乖吶,他又不調皮,你說他乖吶,他又淘氣,尤其是你說他,他也不跟你跳,就是答應你一句,噢,曉得了。其實他一點都沒聽,就是敷衍你,這點就最惱火,打他也沒用。” “哎,想到他就腦殼痛,以前都不這樣的嘛。”劉鑫嘆道,“他人現在在哪兒吶,我跟他說兩句。” 三姨說:“他在那兒坐起看電視不是嘛,從學校回來,得我給他一頓日卷,麻批不要你不說啊,說他那一哈兒,鼻子眼淚的,說三嬢,我要改。你看,過不到兩天!還是一樣……錢鬆,來,你哥。” “喂,哥兒。”電話裡是弟弟開始變聲的嗓音。 “嗯,你今天學校的事,我都聽媽說了,你是不是不想去上學了?”劉鑫問。 “嗯,我,不想在那兒讀了。”錢鬆說。 聽到弟弟這樣說,劉鑫盡管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覺得很失望。 “不想讀了,還是不想在這所學校讀了?”劉鑫問。 “嗯……既不想在這裡讀了,也不太想上學了。”錢鬆答應道。 劉鑫吸了兩口煙,把煙頭扔掉,說:“不想讀了,那你想乾啥子?你想過沒有?” 錢鬆囁嚅地說:“就,乾點,我還沒想好。” 劉鑫壓製著心中的火氣說:“那你不去上學,也沒事乾,就每天窩在屋頭?或者每天去上網,打遊戲?對不對?” 錢鬆沒有回答。 “做夢!”劉鑫咬牙切齒地說。“錢鬆,我當哥的告訴你,你無論如何,也要繼續讀下去,你如果實在不想去這所學校了,就轉學!” “轉學?”錢鬆想了想,又說:“哥兒,我覺得我讀不走啊,我基礎太差了。” “讀不走也要讀,你連初中都還沒畢業,你能去乾啥子?”劉鑫強硬地說。 “哎。”錢鬆嘆口氣。 “你說你不想讀書了,那你有啥子很想去學的嗎?不讀書了,就要學門手藝,學個兩三年出來,就要能找工作掙錢,你想走這條路?”劉鑫問。 錢鬆沒有回答。 “說話啊!啞巴了?”劉鑫大聲說。 “我,沒想過。”錢鬆小聲說。 劉鑫抬起頭,吐出口氣,用手捶了捶胸,一時說不出話來。 “哥兒?” “我要被你氣死了!你咋個這樣啊!你想沒想過,你這樣會給大家帶來多少麻煩,媽媽在那邊天天要牽掛到你,沒法好好掙錢,可能身體都會愁出問題來,可能她的胃病又要犯了。” “我在這邊上班,天天都要加班,有多累你曉得不?現在我又要擔心媽媽,還要擔憂你的前途,你不聽話,三嬢還要帶孫毛兒,她也不年輕了,顧不上你那麼多了,弟啊,你咋這麼不懂事啊。” 說完這些,劉鑫又點起一根煙。 錢鬆在那頭沒有說話,讓劉鑫覺得好像在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在聽沒有?!”劉鑫皺緊眉頭吼道。 “在聽。”錢鬆說。 “在聽個屁!跟你說了這麼多,你說,我剛才說了啥子?”劉鑫問。 錢鬆又沒了聲音。 “說啊!”劉鑫吼道。 “你說,怕媽媽擔心我……還有,三嬢,要帶孫毛兒……”錢鬆怯懦而斷續地說了兩句。 劉鑫感到深深的無力感,他不知道這個弟弟,還能否學好。 “算了,先這樣吧,我也不想說你了,今晚就先這樣吧。”劉鑫的聲音軟了下來。 掛了電話,劉鑫坐了一會兒,才給媽媽打電話過去。 “喂,媽媽。” “打這麼久,說了些啥子嘛?” “跟三嬢聊了哈兒,才跟弟娃兒說的。三嬢倒沒說啥,隻要弟娃兒自覺,她還是願意繼續帶他,就像我們那時候一樣。” “對啊,就是要錢幺他自己懂事啊,其實像你三嬢,你以為她不喜歡錢幺啊,還在繈窩裡她就帶起,就跟自己娃兒一樣了,咋可能不喜歡,關鍵錢幺不聽話,你三嬢覺得這個擔子太重了,她怕以後錢幺學壞了,責任重。” “現在主要的是,弟娃兒他究竟想乾啥子,你問他嘛,他一問三不知,悶起個腦殼,你喊他去讀書嘛,他又不去,真的氣人。” 頓了頓,電話裡傳來媽媽抽泣的聲音:“我也不曉得,我到底是造了啥子孽!小的個,要這樣來折磨我,我的命,咋個就這麼差?一輩子得不到男人的幫助,嫁一個是這樣,二個還是這樣,個個都靠不上,啥子都要我一個女人撐起,劉鑫,媽媽好累哦,嗚……嗚……” 聽著媽媽的哭聲,劉鑫也紅了眼眶,焦急地說:“媽媽,你不要急嘛,有辦法的,你多想想好的,你看,我這個大兒子,不是越來越好嗎?我相信,錢幺會慢慢懂事的……” 劉母打斷了劉鑫的話:“懂事!算命的說,他要24歲以後,才會醒事!天嘞,到24歲才醒事,不把我磨死啊?我真的覺得太累了,樣樣事都要在我腦殼頭打轉,我夠拚搏了嘛,又如何,得到一點幸福沒有?你看那些,好多婆娘,天到黑正事不乾,家事不理,還有男人靠,樣樣事都不操心!” 劉鑫隻好安慰母親:“媽媽,你不去比這些嘛,人一輩子長的很,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說的這些人,現在活得瀟灑的,再過幾年十年,未必就能比你好,你婚姻不幸福,我老漢和錢幺老漢不能給你靠山,以後兩個兒子給你當靠山!我現在工作這麼拚,也是這樣想的啊。” 劉母發泄了一通情緒後,很快便收了淚水,說:“兒子,媽媽曉得你懂事,其實,媽媽心裡麵還是很慚愧的,你們兩兄弟,從小都沒得到媽媽的多少愛,沒在你們身邊幾天,但是,你以為媽媽願意這樣嗎,不願意啊……” 說到這裡,劉母又控製不住情緒,抽泣了起來。 劉鑫靜靜地抽著煙,媽媽說的陪伴和母愛,何嘗不是他長久以來的期望,和遺憾? 但是,劉鑫卻從未怪過母親,他深深地體諒著母親的不易,他知道人生總有許多無可奈何的遺憾,骨肉分離是,子欲養而親不待,又何嘗不是? 隨著年歲一年年的增長,劉鑫越來越多地,會去假設,如果父親沒死,又會如何。隻是,這樣的假設,除了加深人的悲傷和悔恨外,再無更多的益處。 “媽媽,你莫想這些,我從來沒有怪你的,以後也不會怪你,我現在工作了,我曉得生活有多不容易,何況你還要撫養我們兩兄弟,你就一個女人,媽媽,我當兒子的心痛你。” 也許是聽了兒子的話,心裡好受了些,劉母的聲音變得平靜了些:“媽媽真的是沒得辦法,但是你上班,也不要太拚了,我好多時候看你那夜深了,還在加班,時間長了,你的身體咋吃得消。” 劉鑫輕言輕語地說:“沒關係的,媽媽,我吃得消,我還年輕,現在累點,以後才能得輕鬆,現在都不拚,難道要等拚不動的時候才拚嗦?” 劉母嘆口氣說:“看到你這麼懂事,媽媽心裡好自豪你曉得不?我不求你們兩兄弟要有好大的成就,隻要你弟能有你一半懂事,我都滿足了。” 一說回到錢鬆,劉鑫覺得胸口又堵起來:“會的,弟娃兒現在還是個蟲一樣的,沒長醒,等過幾年開竅了,自然就懂事了,我們要給他多點耐心,不管周圍哪個說他沒用,我們當媽和當哥的,都不能放棄他,一定要有耐心。” 劉母說:“他現在書也不去讀了,在屋頭窩起,還不如就讓他跟到舅舅,去工地上乾幾個月,鍛煉下他,讓他嘗嘗味道兒,興許他自己都想回去讀書了,你說吶?” 劉鑫點頭說:“這倒也是個辦法,不過應該不得行,錢幺才十四歲,哪個工地敢讓他去乾活路?萬一出事,哪個擔得起責任?” “哎,”劉母長嘆一聲,“那要不然就讓他轉學到我這邊來,他從小沒在我身邊,現在大了,我就可以管下他了。” 劉鑫問:“去你那邊,都啥子學校?你開起店的,咋管他?” 劉母說:“這邊的中學都是封閉式管理瑟,他轉過來,就周末放歸屬假回來,我就管他一兩天,這樣我看到下他,你三嬢也得點輕鬆,這些年也確實辛苦她了,帶了那麼多娃兒出來。” 劉鑫說:“三嬢確實辛苦,但是,我覺得,與其轉學到你那邊,一周五六天在學校裡麵關起,人生地不熟,語言也不通,萬一在學校被人欺負,又是叛逆期的娃兒,學壞了咋整?我覺得還不如就在老家,換個學校,隻要在三嬢身邊,我相信他即便書讀不得,至少人不會學壞,走歪路。” 劉母說:“他還跟那幫崽子夥起,經常就去上網打遊戲,這點一定要給他隔開,我就是恨得很,好人不接交,盡去結交些不三不四的!不把這些人給他隔開了,他學習不可能搞得好的。” 劉鑫說:“媽媽,我就說句實話,錢幺基礎這麼差,從小學就沒好過,你不能還指望他以後學習能搞得好。” 劉母就問:“那他以後就不上大學了?” 劉鑫說:“他多半是考不上的,就他現在這個鬼樣子,不要說考大學,考高中都成問題。” 劉母說:“不上大學,以後他文化知識少了,咋個好找事做哦。” 劉鑫不以為然地說:“現在大學生太多了,說實話,讀個一般的所謂的大學,你還真不如拿這個錢,讓他去學門手藝,大學生畢業出來,找不到工作的,大把啃老的,但是有門手藝,沒說找不到吃的。” 劉母說:“是啊,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文憑低了,我還是擔心。” 劉鑫說:“其實普通文憑沒多少用,像我們公司裡,也有不少名校畢業的,結果如何,還不是跟我一張桌子辦公做事,我也沒覺得就比我強多少,最終,還是要看肯不肯乾,會不會抓機遇,文憑再高,工作了,不持續學習,懶,還是等於零。” 劉母說:“他現在呆在屋頭,總要有個事做才行嘛,你三嬢又不可能時時刻刻的盯到他,一不注意,他可能又溜出去上網了。” 劉鑫想了想,咬咬牙,說:“讓他到我這邊來算了。” “啊,走你那邊來,要得個屁,你每天都忙不過來。” “沒得事,他過來,就每天在我租的房子裡頭呆到,看書,自學,讓他冷靜兩個月,嘗下滋味,想通了,過年跟我一起回去,再轉學到其他學校繼續上學,媽媽你覺得如何?” “不好吧,要影響你上班這些的。” “我覺得應該影響不了多少,反正白天我就上我的班,晚上我就盡量稍微提早點回去,這樣他跟我呆一段時間,我開導下他,也許他會有變化,至少嘛,可以把他跟那幾個崽兒隔開撒。” “那你走了,他吃飯咋整?” “咋整,好辦啊,我每天甩個二十三十給他,他自己到小區外麵吃就是了。” “啊,頓頓下館子嗦,要得個屁啊。” “有啥要不得的,我還不是每頓飯都吃外麵的,哪兒有時間自己弄飯吃過。” 劉母頓了會兒,說:“我再考慮下,這兩天問下錢幺,看他願不願意到你這裡來。” 劉鑫說:“他有啥不願意的,不願意就滾回學校去上學,還由得他了!” 劉母說:“好嘛,就先這樣嘛,你要幾時回去休息安?十一點了。” 劉鑫說:“還有點事沒弄完,要不了多久了。” 劉母說:“那就這樣,你快點去做你的事,或者能不能明天來再弄嘛,你天天這樣熬更守夜的,咋受得了,兒子,你身體要緊啊。” 劉鑫笑著說道:“沒事的,媽媽,放心吧,就這樣了,啊,拜拜。” 掛掉電話,看看時間,劉鑫嘆了口氣,搓了搓手,抓著手機時間太長,手已經冰涼了。回到大辦公室去,出來時還挺熱鬧的,現在已經隻剩兩個人了。 劉鑫坐回座位,喚醒電腦,用雙手搓了搓臉,然後繼續敲擊鍵盤。 當黑夜最深沉的時候,當萬家燈火熄滅最多的時候,劉鑫終於結束了這一天的工作,在關掉了公司所有的燈後,他最後一個打卡離開。 幾天後,錢鬆由三姨父親自開車,送到火車站,看著他驗票進站。 次日下午,劉鑫請了假,到大江火車站去,接到了弟弟。 “哥兒。”從火車站走出來,拖著行李的錢鬆先看到了劉鑫,笑著向他揮了揮手。 劉鑫也對弟弟揮手,等錢鬆走出站,劉鑫就接過他拉的行李箱,問:“第一次坐這麼久的火車,感覺如何?” “還行,一路上看看風景,感覺還不錯。”錢鬆顯然還沉浸在第一次坐長途火車的新鮮勁裡。 “要是讓你坐坐硬座,你就不會這樣覺得了。”劉鑫說,“哥兒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坐硬座了。” “肚子餓了沒?”劉鑫又問。 “沒有,”錢鬆搖搖頭,然後拍了拍背著的雙肩包,“裡麵還有不少吃的,走之前三嬢給我買了好多吃的,根本就吃不完。” “三嬢心疼你的嘛。”劉鑫說。“給三嬢和媽媽打電話報平安了沒?” “噢,就是,我馬上給三嬢打。” 說著,錢鬆拿出一部摩托羅拉的翻蓋手機。 “這部手機哪兒來的?”劉鑫問。 “姨伯給我的,他之前用過的手機。”錢鬆說著,已經撥通了三姨的電話。 “喂,三嬢,我已經到大江了,嗯,哥兒接到我了,不要擔心,坐火車不累,我吃了就耍,困了就睡,一點都不累,嗯,沒用啥錢,你給我的200塊錢,我才用了十多塊錢,就買了包煙,嗯,要的啊,先這樣,拜拜,三嬢。” 掛了電話,劉鑫問:“三嬢還給了你兩百塊錢啊?你看三嬢好稀奇你嘛,她沒上班的,都沒啥錢,還給你200塊,又給你買那麼多吃的。” 錢鬆點點頭,說:“我不要的,三嬢非要給我。” 劉鑫說:“還不是想到你一個人,第一次出遠門,不放心你。” 錢鬆這時又撥通了媽媽的電話:“媽媽安,我到了,嗯,哥兒接到我了,都已經走到火車站外頭來了,嗯,對,我給三嬢報過平安了,嗯,現在啊?我不曉得,哥兒沒說去哪裡,好,我曉得了,我會聽哥兒的話,好嘛,就這樣了,拜拜。” 兄弟二人走到車站外的公交站臺,劉鑫說:“你覺得不累,我們就坐公交車回去,你也可以看看大江市區環境。” 錢鬆用明亮的眼睛,看著劉鑫,笑問:“哥兒,問你個事吶?” 劉鑫說:“啥事?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錢鬆又問:“你哪天放假吶?” 劉鑫奇怪道:“還不曉得,咋了嘛,放假你想乾啥?” 錢鬆不好意思地笑說:“你放假的話,能不能帶我去東湖看看嘛?” 看著弟弟這懇求的模樣,劉鑫忽而又覺得有幾分心酸,說:“可以,我看這周天,盡量不加班,帶你去東湖逛逛吧。” “嘿嘿,要得,”錢鬆笑得臉都要爛了,“東湖是不是人,隨時都很多吶?我有時候看新聞,東湖擠爆了。” “那是國慶春節這些時候,平時的周末,一般不會有那麼多人,但也不會太少。”劉鑫說。 “哥兒。” “啥事?” “你有沒有帶女朋友,去東湖耍過?” “有。” “好耍不?” “咋個,你想耍朋友嗦?” “不是,就是好奇,不是都說東湖風景好,適合情侶去的嘛。” “你太膚淺了。” “嘿嘿。” 兩兄弟坐上公交車,穿越市中心,換了一趟車,坐了一個多小時,才到了劉鑫小區最近的公交站。 下了車來,劉鑫就對弟弟說:“喏,這裡有幾家吃飯的,明天我上班去了,你中午就可以來這裡吃。” 錢鬆說:“我們等哈兒就來這裡吃嘛?” 劉鑫說:“今晚不吃這個,先把行李拿回去放了,我再帶你到最近的商場那邊吃飯。” 錢鬆說:“算了嘛,去商場吃飯很貴吧,就吃這個嘛,黃燜雞米飯,我感覺應該挺好吃的。” 聽弟弟這麼一說,劉鑫又覺得他挺懂事的,還知道為自己省錢,於是說:“後邊多的是機會讓你吃這些,今天你第一天到,我還是帶你吃點其他的,不然到時候說起,我這個當哥的虐待你。” 錢鬆嬉皮笑臉地笑著說:“嘿嘿,不得,哥兒。” 兄弟二人說著話進了小區,錢鬆見了小區裡茂盛而有章法的景觀綠化時,驚奇地問:“哥兒,這是個高檔小區是不?” 劉鑫說:“多高檔也說不上,在這一片目前算比較高檔的。” 錢鬆說:“哦,我就覺得這裡看起來很高級,那你住這兒,不是一個月要花好多錢?” 劉鑫抓抓弟弟的頭,說:“哥兒承受得起,不用你操心。” 錢鬆四處張望看小區,帶著一絲憧憬的表情,說:“哥兒,我以後,要是也能像你一樣,想住這種小區就住,就好了,媽媽肯定會很高興。” 二人走進電梯廳,劉鑫說:“這次讓你過來,就是讓你長點見識,看看外麵的世界,如果對你有所觸動,你過了年,就回學校去好好的上學,隻要你從今天起好好努力,也還為時不晚。” 錢鬆低聲說:“曉得了。” 劉鑫漲工資後,就從之前租的那個朝北的小房間,換到了隔壁樓棟一套中間樓層的大房間去了。 房間帶了個陽臺,人可以走出去,視野還算敞亮。下午的時候能曬著太陽。空調也有了,床也是一米八的大床,住哥倆沒什麼問題。 到了房間裡,錢鬆卻說:“哥兒,你就住這一個房間啊?” 劉鑫說:“那要住好多個房間?” 錢鬆說:“剛剛沒上來之前,我還以為你是住的一套那種,或者是跟你同學一起合租。” 劉鑫說:“我一個人住一套房子,沒得必要啊,你呆幾天就曉得了,我基本上就是晚上回來睡個覺的,就租這樣一個房間,都是900塊一個月,你數數這裡麵有幾個房間,要是租一套要多少錢。” 錢鬆就數了下,說:“加上你這間是4個房間,那就是一套房子,一個月3600塊。” 劉鑫說:“倒不是沒個房間都這個價格,我這間和隔壁這間,是最貴的,隔壁是主臥,比我還要貴200,其他兩間好像是700,嗯,那就是,3400。” 錢鬆撇嘴說:“好貴哦,房東好賺錢哦。” 劉鑫說:“這還不是房東直接租的,喏,你沒發現嗎,這套房子裡麵,沒得客廳,其實我這個房間,就是客廳,二房東為了多個房間出租,隔出來的。” 錢鬆聽了,眼睛一亮,笑嘻嘻地說:“欸,哥兒,那你想過沒,也租兩套房子下來,當個二房東,多掙點錢?” 劉鑫恨他一眼,說:“你覺得我現在工作這麼忙,有時間精力來搞這些嗎?” 錢鬆狡辯:“我覺得這是商機啊,當個二房東好容易嘛。” 劉鑫冷笑道:“哼!你個批娃兒,連基本的學習都搞不好,還來教我做生意了!你懂個屁!” 錢鬆不服氣:“我覺得我沒錯啊,這個二房東就是把房間隔一隔,沒得好難啊。” 劉鑫皺起了眉頭:“沒好難?你看別人掙錢的時候,都會覺得很簡單,一點都不難,真讓你上手做,你就會發現有無數的問題,是你完全預料不到的。” 錢鬆說:“那你說嘛,這個會有啥子問題吶?” “嗬嗬,”劉鑫倒是被弟弟問到了,用笑來拖延下時間,腦子裡飛快地想了想,“就說第一步,要當二房東,首先要有本錢,既然是做生意,不可能一年一年付給房東,肯定起步就租5年,要防止房東反悔,至少先付2年房租,嗯,我估計從房東手上租,至少2500一個月。” 錢鬆接話:“那就是,二萬五……三萬一年,兩年是陸萬。” 劉鑫說:“對嘛,然後裝修,他肯定是從房東手上租的毛坯,這樣改改,每個房間置備床、衣櫃、書桌,做下來至少要花個小十萬,就按七八萬算吧。” 錢鬆點頭說:“如果按八萬算,總共就是14萬” 劉鑫說:“剛才說的,如果二房東一個月賺一千塊,一年一萬二,要十年才能回本了,噢,那肯定就是毛坯不會超過2000塊一個月,我估計,這樣一個月有一千五,一年,嗯,兩萬,也要七年回本,也就是說,在不出任何問題的前提下,二房東要第八年,才開始掙錢。” 錢鬆聽哥哥這樣算完帳後,沒有說話,隻是若有所思地想著。 劉鑫說:“我就先不說風險,比如會不會租不出去,會不會有空檔期,這個基本上是必然的,因為剛才是按滿打滿算,裝修好就租出去,無縫連接,但實際上可不可能?幾乎不可能,這就是一種風險,還有其他風險,比如房租跌了呢?或者房東哪天要收回房子呢?” 聽到這裡,錢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著說:“我好像確實想得太簡單了,就沒得其他辦法了嗎?” 劉鑫鼻子裡出氣,說:“其他辦法?你以為錢那麼好掙!你個小屁孩都能看到的,難道大人還看不到?做生意都要有本錢的,就這一套房子,就要砸十幾萬進去,然後在一切順利的情況下,還要七八年回本,我上班這麼辛苦的乾,兩三年下來,我都存不下來這十幾萬,你覺得我敢冒這個風險?” 錢鬆說:“也是……我剛才還想,給房東一個月一個月的付房租瑟,我不跟他說,我是拿來出租的,不就沒事了嘛,成本就少多了瑟。” 劉鑫冷笑道:“哼哼,你這是投機取巧!就你這個思想,真要是去做生意,哪怕你做得成一次兩次,但一定會栽,因為你是把別人當傻子,錢鬆,做人要踏實點,不要盡想到鉆空子,不會有好下場的。” 錢鬆被教訓了,便垂下眼皮,說:“曉得了。” 劉鑫還沒停:“曉得了!你總是這句話,曉得了,曉得了,你真的曉得了嗎?你剛才的思想,真的要不得,你才上初中,正是該學知識,長本事的時候,把心思都花去投機取巧了,幾年過去,本事沒長,人也走偏了,一輩子就毀了。” 錢鬆說:“真的曉得了,我記到了。” 劉鑫又看了弟弟兩眼,深吸一口氣,吐出,才覺得胸口的氣稍稍順了些。 看著這個從小跟自己一起長大,又比自己小十來歲的弟弟,劉鑫深深地覺得,自己真是,如兄如父。 放好了行李,劉鑫又帶著弟弟,一邊聊天,一邊走路,步行二十多分鐘,到了附近唯一的商場,去吃了頓必勝客,花了一百多塊,劉鑫吃的不多,披薩吃了兩塊,就吃不下去了。 “哥兒,你不吃吶?”錢鬆大快朵頤的時候,問道。 “你吃就是,我本來就不是很餓。”劉鑫看著弟弟吃得香,心中從惆悵也暫時消散了。 “噢,你是不是不喜歡吃這些?”錢鬆問。“你再吃個雞腿兒嘛。” “你吃,我確實沒得好喜歡吃這些東西。這些夠了不,不夠再點些。”劉鑫說。 錢鬆搖搖頭:“夠了,我其實也沒覺得好餓,下火車之前還吃了點東西的。” “嗯。”劉鑫看著弟弟,又問:“你耍朋友沒吶?” 錢鬆說:“嗯,上學期,有個姑娘,跟我表白過,嘿嘿。” 劉鑫笑道:“你咋個應對的呢?” 錢鬆吸吸鼻子,說:“我當時有點懵,臉紅得像猴子屁股一樣,那個姑娘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劉鑫八卦道:“然後吶,你就跟人家說,‘對不起,我不喜歡你’?” 錢鬆說:“沒有,我當時啥子都沒說,就隻是哦了一聲,就走開了,後來,嗯,我也沒有理她,我不曉得要咋個跟她相處。” 劉鑫嘆道:“哎,少年啊,那個姑娘後來就沒找過你了吧?” 錢鬆說:“她的好朋友找過我,卷了我一頓,說我不理她,她很傷心,有天晚上哭了好久。” 劉鑫說:“該卷!你龜兒不識抬舉。” “嘿嘿。”錢鬆啃著雞翅膀,為自己辯護道:“那我要咋個辦嘛,我又不喜歡她,我覺得,如果去跟她說,她會更傷心。” “喲,你還曉得為她考慮嗦,不錯嘛,安?”劉鑫調侃道。 “嘿嘿,一般,一般。”錢鬆說。 “即便你不喜歡人家嘛,基本的禮貌,還是應該有的撒,比如向她表達下歉意,哎,不過你們這種批娃兒,哪兒懂這些。”劉鑫說。 “我懂的,我隻是,咋說吶,就是會覺得,很別扭,我怕到了她麵前,我就說不出來了,就很尷尬。”錢鬆說。 “好嘛,這是你不喜歡的嘛,那你有沒得喜歡的姑娘呢?”劉鑫問。 “有倒是有,不過,是她的好朋友……”錢鬆說。 “啊?哈哈哈,你們還玩三角戀啊,哈哈。”劉鑫大笑。 “而且,”錢鬆弱弱地說,“就是來罵我的那個女生……” “哈哈,哎呀!”劉鑫一拍手,“這真的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哈哈,那個女生,不曉得你喜歡她吧?” “不曉得。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錢鬆說。 “那她來卷你的時候,你啥感受?”劉鑫問。 錢鬆沒說話,卻先“嘿嘿”笑了兩聲,劉鑫一看,也被逗樂了:“咋個,你是被罵爽了,還是被罵傻了?” 錢鬆卻“嘿嘿嘿”地不住的笑,一邊說:“被罵爽了,我當時覺得,她好漂亮哦。” 劉鑫輕輕錘了下桌子,說:“完了,看來你龜兒是真的喜歡這個姑娘,錢鬆,原來你喜歡母老虎形式的啊,安?” 錢鬆難為情地晃了下腦袋,眼皮垂下,說:“我也不曉得為啥喜歡她,就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就覺得她漂亮。” “一見鐘情!估計你們兩個,上輩子要麼是仇人,要麼是情人,跑不脫!”劉鑫說。 錢鬆這時把點的食物都吃完了,擦乾凈了嘴,兄弟倆就走出餐廳,又沿著馬路返回。 “哥兒。”錢鬆喊了一句。 “嗯?” 錢鬆說:“我覺得,住在大城市裡頭,好安逸哦。” 劉鑫說:“嗬嗬,有啥好安逸的,舉目無親的,生活壓力那麼大。” 錢鬆說:“也是,我隻是覺得大城市漂亮,吃的耍的都多。” 劉鑫說:“你這是才來,有新鮮感,多呆些時間,到處都走耍了,你就會覺得,其實呆在哪兒都一樣,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小城市也不錯。” 錢鬆說:“如果要我選擇,我還是,更願意在大城市。” 劉鑫說:“努力吧,我是不可能再回老家去工作生活的了,你多半也是,以後媽媽一個人,隻能跟到我們兩兄弟,我們在哪兒,她就在哪兒。” 錢鬆說:“我其實有點想去北方的大城市。” 劉鑫不屑地說:“北方有啥好的,經濟活力和發展前景,肯定還是選南方沿海城市好啊。” 錢鬆撓撓頭:“我也不曉得,就是突然想到。” 劉鑫說:“我們兩兄弟,以後最好都在一個城市,甚至就在一個小區,這樣互相可以有照應,媽媽的贍養也更好弄。” 劉鑫左手搭在弟弟肩上,雖然錢鬆才初二,個子已經快要趕上劉鑫了。 劉鑫感嘆:“你又長高了,小時候,還擔心你長不高,結果這兩年你梭這麼快,一哈就蹦這麼高了,大小夥兒了,該懂事點了,等開了年,還是要回學校去好生讀書,以後考大學考到這邊來,媽媽辛苦了一輩子,我們兩兄弟好生努力,給她一個好的晚年。” 錢鬆點點頭,說:“曉得的,我至少把初中讀完嘛。” 劉鑫一聽就來氣,忍不住劈頭蓋臉地罵:“啥叫把初中讀完!跟你說了半天,白說!剛才才說,喊你好生讀書,以後大學考到這些大城市來,你在想啥子吶,耳邊風!” 錢鬆說:“但是我真的讀不進去,咋個考得起大學嘛……” “你就那麼沒誌氣啊!”劉鑫想狠狠罵他,但忽而又覺得悲哀,兩種情緒在心中交織,讓他是又氣又急,“你真的就讀不進去了?現在學的才好難點?我那時候學這些就跟玩一樣。” 錢鬆說:“那是你嘛,我又不是你。” 劉鑫激動地用右手的手背拍打左手手掌,說:“難道你是智障不成!你不笨啊,傻子學不進去,你就是懶!學的時候不專心!基礎沒打好。” 錢鬆說:“我本來小學的時候,基礎就沒打好,上了初一,我就覺得很吃力了,再加上,我經常覺得頭暈,老是想打瞌睡,上課聽起聽起就要睡著。” 聽錢鬆這樣說,劉鑫瞬間怒氣全消。 弟弟所說的頭暈,他在初三之後,也經常會有,上課時精神不易集中,這是導致他後來成績下滑的重要原因。 而導致這個原因的,是因為劉鑫患有乙肝大三陽。 劉鑫是上初二的時候,在學校的一次體檢中,檢出的乙肝。剛開始,他並不知道這是什麼病。 但是,很快,從周圍人的反應中,他開始明白了,這是一種傳染病,而且傳染性很強。就連家裡人,都要跟他分碗筷。 班上有些調皮的同學,給他還起了個外號,三陽哥,經常的叫,讓劉鑫不勝其煩。 不過,好在劉鑫身邊玩的好的幾個朋友,無論男女,都沒有在意過他的這個問題,所以,劉鑫雖然因此自卑過,但朋友們的鼓勵,還是讓他得到了一些溫暖。 劉鑫的乙肝,是傳染自母親,而劉母則是被劉四兒傳染的,劉鑫的幾個伯父叔叔,爺爺奶奶,都是乙肝攜帶者,隻要肝功能正常,平時都沒什麼問題。 劉鑫的伯父叔叔們,吃肉喝酒沒一個忌口,也沒見著誰不好了。 但是,劉鑫仍然認為,父親劉四兒的死,還是因為有乙肝,又長期酗酒,最終導致肝炎,肝衰竭而死。 劉鑫曾因為自己是乙肝大三陽的攜帶者,上了高中後,不敢對同學說,也盡量避免與同學們一起吃飯,有時候聽到別人談論乙肝時,他都覺得非常敏感和難受。 上了大學後,劉鑫更是害怕被同學們知道,他甚至都不敢去做體檢,但又不得不去,體檢結果出來後,他甚至去找輔導員,懇求他們為自己保密。 但是,這個秘密,還是被同學們知道了。 不過,讓劉鑫意外的是,同學們似乎並不怎麼在意,範博當時說:“不就是個攜帶嘛,這個多了去了,全中國,至少三億人吧還是幾億人,都是乙肝攜帶,隻要肝功能沒問題就好了。” 範博這句話,讓當時猶如夾著尾巴過街的狗一般的劉鑫,受到了極大的鼓舞,內心放鬆了不少,同學們似乎並不會因此而歧視他。 後來,劉鑫更進一步了解乙肝後,發現它幾乎不會通過吃飯傳染給別人後,劉鑫才真正鬆了口氣,而且即便以後有了小孩,也可以通過疫苗阻斷傳染。 自此,劉鑫又開始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了。自信和自尊,重新又回到了他身體裡。 劉鑫當時查出來有乙肝,家裡就去給錢鬆也抽血檢查,也是乙肝。正是劉母生下他時,通過血液傳染給了他。 千禧年之前,小城市的醫院,還沒有要求出生24小時內必須打乙肝阻斷疫苗,人們也對此毫無意識。 劉鑫說:“可能是大三陽的影響,會時常有頭暈,我那個時候也有,但是,你該學還是要學啊,弟啊,困難誰都會有,不能一遇到困難就逃跑啊。” 錢鬆說:“我也想學,但是我就是不大學得進去,說實話,哥兒,我也想,像你,像姐姐一樣,成績好,大家都喜歡你們。” 看著弟弟,劉鑫感到眼睛有些脹脹的,剛剛還覺得弟弟可恨,現在又可憐他,完全恨不起來,仿佛看到了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那個無助的自己。 可是,即便是無助,彷徨,自卑,暴戾,恨自己弱小……最終,人還是隻能靠自己尋找出路,或與自己和解,或自我救贖,或自我沉淪。 無論如何,天地也不會為之動容。萬物皆是芻狗,於天地而言,並沒有什麼差別。 “後邊回學校去了,肯定要給你留一級,讓你重新從初二,又開始讀,我相信,隻要你恨口氣,下功夫,你就一定能有進步。你還這麼小,不讀書,你能乾啥?就算洗盤子,也沒有那家店敢用你。”劉鑫說。 “嗯,曉得了。”錢鬆說。 “又是這句,哎。” 回到租住的房間,時間尚早,劉鑫打開電腦,和弟弟一起看了部電影,到了十一點過,兄弟倆才洗漱了上床睡覺。 錢鬆自從三四歲之後,就幾乎都是挨著劉鑫一起睡,直到劉鑫去上大學了,那時候錢鬆上小學二三年級,便一個人睡了。 劉鑫剛去上大學那幾個月,三姨父起夜時,有時會聽到錢幺在床上哭泣,打開燈一看,錢幺蜷縮成一團,哭得淚汪汪的。問他為啥哭。錢幺就說,我想哥兒。 如今,一晃五六年過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錢幺已經長成大小夥兒了,劉鑫再與弟弟睡在一起,心中不免感慨,這已經不是那時候,能枕在自己胳膊彎裡,被自己肆意揉捏的小家夥了。 次日早上,劉鑫起床後,洗漱完了,要出門之前,放了30塊在桌子上,對弟弟說:“給你放了30塊錢,就是你今天的飯錢,白天你自己找事做,我的書也挺多的,你看點書吧。” 錢鬆說:“要得。”又說:“哥兒,你晚上好久回來?” 劉鑫說:“我不一定的,基本上都要加班,估計九十點之前回來不了。” 說完,劉鑫就上班去了。 這一段日子,對劉鑫來說,是灰暗而沉重的。白天,他常常在工作間隙,要給錢鬆打電話,問他在乾嘛,然後囑咐他要看什麼書,做點什麼事。 晚上,拖著一身疲憊回去後,劉鑫見弟弟並沒有按他的要求看書做事時,便十分生氣,總要把錢鬆訓斥一頓。 可是,這樣的訓斥,似乎毫無用處。 慢慢的,劉鑫絕望地發現,弟弟的問題,以經是性格和習慣的問題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劉鑫無可奈何。他心裡知道,自己是很難給弟弟帶來什麼根本性的改變了。 方圓有時也會問劉鑫,他弟弟的情況,然後對劉鑫說:“弟兄就是弟兄,你無法幫他做人,你最終隻能把自己做好,你這個哥有出路,以後他有困難,你還能幫一把,你媽也還有個盼頭,不至於一個都沒得靠,你說對吧?” 雖然心有不甘,但劉鑫又無能為力。也許正如方圓所說,他至少應該先把自己過好。
第九十八章 先到此為止(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