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又下起了大雨,大偉和小紅就那麼一個坐在炕頭左邊,一個坐在右邊,三十好幾大男人了,她甚至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摸過,他低著頭,紅著臉,不敢說話。 小紅就那麼坐在那,抬起頭,轉著腦袋,盯著飄起的煤煙,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嘴角笑累了就會緊緊的閉上,但是口水流的也會越多,真希望從來生活隻有微笑,甚至摒棄所有的苦難。 “柱子,早點關燈睡了吧。”李蘭在屋外喊了一句,就回西屋去了,她清楚這是兒子人生中最為珍貴的時刻。 李蘭這一句話,突然打斷了這安靜尷尬的氣氛,柱子回過神,趕忙將兩人的被褥鋪好,吹滅了煤油燈。 正值雨季,天氣陰晴不定,忽然刮起大風,不一會電閃雷鳴,又下起了大雨,雨聲很大,柱子翻來覆去的也睡不著,這是他的洞房花燭夜,早就聽人說過千金不換,春宵一刻,但是他又有些怯意。心理推敲了好一陣,他終於鼓足勇氣,慢慢像土炕的另外一邊摸去。 他非常緊張,甚至能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和深沉的呼著氣。坑頭距炕邊的距離能有多遠,但是他仿佛跋涉了三裡山路,那叫個艱難,過了一陣,他終於摸到了小紅的胳膊,緊接著,一切都是那麼不熟練,但卻是如此珍貴,他第一次體會到了春宵一刻的快樂。 ...... 直到第二天中午,小紅的大哥才過來送飯,他娘的身體早已冰冷僵硬,他嚇得一把飯菜扔了,緊接著嚎啕大哭起來:“娘,娘啊......” 說起來就是這般難以理解,親妹妹就那麼被人領走了,連一桌慶祝的酒席都沒有,親娘沒了他們卻決定大辦一場喪事。背後的原因任誰也能猜得到,當然是娟子的決定,因為她是真的發自內心的舒暢,她怎麼也不敢想,兩個大累贅,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解決了,大辦喪事,不僅讓親朋好友看到孝心,還能收到一大筆禮錢,兩全其美。 他們還特意請來了十裡八村遠近聞名的蘇陀仙,這個人可是不一般,主要承辦喪事和看風水,上到有錢有勢、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下到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隻要拿得出足夠的酬勞都能請到他,但他有一條規矩,就是準備接活之前必須占上一卦,看卦象決定是否出活,如果是大兇,千金也難請到。 一聽說請了蘇陀仙主辦喪事,在村裡是第一次,全村的老少倒是都好奇心滿滿,想看看這位有名的人物。 排場非常講究,前邊是一輛黑的轎車開路,進村之前鳴笛七聲,後邊跟著一輛大三馬子,哐當哐當那叫個響,拉著滿滿的一車喪事用品。 轎車緩緩停下,蘇陀仙慢悠悠的從副駕駛坐下來,他長的很胖,背部微微陀起,圓圓的腦袋後邊留著個很長的小辮子,帶著一頂小圓帽,嘴角下留著幾縷八字胡,身穿寬鬆的灰色襯衣和大短褲,加上那一副小圓墨鏡,那樣子確實有些異類,但是最耀眼的還是脖子上那一大串金閃閃的大金鏈子和手上的金手表、金戒指。 “三步招金銀!” 似乎早就司空見慣,蘇陀仙也不搭理這裡三層的外三層的人,向前邁出三步,清脆的一聲叫喊,車上跟下來的兩個年輕的助手趕忙拿出一個繡著紅花的白色布袋,將他身上的大金鏈子、金手表和金戒指全部放了進去。 “五步道衣袍!” 助手拿過來黑黃相間的衣袍和帽子,給他穿上了,奇怪的是,那頂帽子也很小,隻能勉強側戴著,那樣子引得大家一陣歡笑。 “七步化明水!” 助手拿起一個黑色木質水壺,往他手上倒水,大家能明顯看到是渾濁的汙水,卻叫明水,也是讓人難以琢磨。 向前七步走完,蘇陀仙算是做完了全部的準備工作,其實換上這身,比之前看著順眼多了,至少能看出來他是個乾啥的。 專業人當然有專業的工具,蘇陀仙手裡拿著銅色的羅盤,在院中轉了一圈,定準了棺材的朝向方位,撒上一堆白粉,幾個年輕的助手將棺材擺好位置,緊接著三下五除二就在棺材搭上支起了白色的靈棚,靈棚很舊已經有些泛黃,顯然是不知道用過多少回了。前方擺上香爐,用來燒親朋好友送來的紙錢,香爐下邊是一盞埋在地下的引魂燈,其實就是煤油燈,埋在地下是為了防止風給吹滅,相傳如果未出葬前滅了,便是不吉利。 一套東西擺好,直係親屬都穿著白色的喪服,男女分開,要守在靈棚前接待前來看望的親朋好友。 一切安排好,親朋好友帶著紙錢都陸續上門,娟子此刻卻化身了孝順兒媳,跪在靈棚前就是一陣鬼哭狼嚎,喊道:“我的娘啊,我的親娘啊,你怎麼就這麼走了,還有很多清福沒想呢,你走了我們可怎麼辦啊......” 奇怪就奇怪在,她真哭的淚如雨下,甚至有些停不下來,讓這些知道實情的街坊鄰居都十分詫異,差點相信,這絕對是個孝順媳婦,這演技,滴水不漏、毫無破綻,給她搬個奧斯卡都不過分。 滿頭白發的村長看到哭的死去活來的娟子,嘴角一撇,十分不屑,把紙錢一燒就轉身進了院子,因為小紅和她娘住在破房子,吃剩菜剩飯的事,他不止一次跟小紅她大哥和娟子交涉過,但是這兩口氣是軟硬不吃,說一套做一套,怎麼說都有理,之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也隻能無奈,他甚至覺得,小紅出嫁和他娘去世,沒準也是一種解脫。 蘇陀仙將左手搭在右手上,捂著鼓鼓的肚子,其實他沒有那麼胖,肚子不可能那麼大,一圈鼓鼓的不知道裡邊裝了什麼東西,嘴裡嘟囔著,朝著棺材深深鞠了一躬。 助手拿出一包黃紙,上邊是早就畫好的紅符,他手指蘸了唾沫,熟練的抽出幾張,身體原地轉起圈來,在計算著方位,準備貼符。 “蘇先生,我看您別費勁了,我看貼這八成沒用。” 蘇陀仙眉頭一皺,聞聲看去,有些不太高興地盯著剛剛搭話的村長,說道:“您有什麼高見?” 村長剛忙搖了搖頭道:“您誤會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的意思是,老太太她不是在這過世的,您不妨隨我來看看。” 蘇陀仙跟著村長來到了村後的破茅草屋,他一看便知道村長所說的意思了,走進屋裡,看著陳舊不堪且潮濕漉漉的一切,內心略有傷感,即使他都記不清看到過多少的神離死別,此刻還是觸動很大。 “您知道老太太是幾時過世的嗎?” 村長搖了搖頭,道:“哎,今天中午才被他兒子發現,什麼咽氣的,不得而知啊。” 蘇陀仙向前邁出三步,又後退兩步,嘴裡嘀嘀咕咕的念叨著,右手點著無名指,越點越快,越電越快,甚至有些顫抖了,額頭上也滲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我辦陰間事,既收陽間錢,人生若百轉千回,卻也自有因果,了了,了了......” 村長看著玄乎勁,不禁有些犯怵,那一瞬間,他覺得這陰涼的小屋甚至變得陰森,趕忙道:“蘇......蘇先生,您趕緊貼符,我們快回去吧。” 蘇陀仙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這幾個符怕是沒用了,叫來助手,拿出一張巨大的黃紙,一個葫蘆裡倒出一碗鮮紅如血的液體,他右手沾滿了在黃紙上快速的畫起來一個更加巨大的符號,比之前的復雜了好幾倍,四個角分別畫著一個小符,他撕下四個角的小符,貼在房子四周。 “天生四方,萬物歸一,塵緣已了,塵緣已了......” 村長哪見過這陣仗,心裡發虛,早就退出去老遠,雖然不知虛實真假,卻也讓人不寒而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