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金娘很快注意到了趙佐,她不敢怠慢,一連串小碎步來到身前,行了個萬福禮,柔柔開口道:“趙當家,您這是回心轉意了,來接奴家上山的?” “咳。”趙佐無視劉大郎震驚的目光:“是為錢的事。” “怎敢要您的錢?”郭金娘一臉委屈:“不管您給不給錢,奴家都心甘情願。” 趙佐總覺得對方這個話有問題。 為了防止越描越黑,他連忙製止道:“此處雜亂,咱們還是回屋說吧。” 郭金娘羞答答的垂下頭來:“妾身全聽當家的。” 屋內十分簡陋,堪稱家徒四壁。 郭金娘跟在趙佐身後,十分體貼的關上了門。 趙佐不再廢話,單刀直入:“郭姑娘,寨裡派我來問問,你為何不交去年的地租?” 郭金娘大失所望,頓時泄氣。 “奴家沒有不交。” 趙佐追問:“那你的租子何在?” “就在地裡長著呢。” “胡說,我來的路上已經看過,劃給你的地裡全是荒草,毫無打理!” “嗬。”郭金娘毫不示弱,冷笑道:“四當家的竟然還知道給我分配了十畝地,你倒是說說,我一個弱女子怎麼去種這十畝地?” 一想到這一年的經歷,郭金娘簡直悲憤欲絕。 她本是關中長安城裡的青樓女子,隻因金人殘暴,朝不保夕,這才一咬牙一跺腳,隨著一支逃荒隊伍向南邊流竄。 然而她身嬌體弱,哪裡跟得上別人,不過幾天就被拋棄遺落在了路上,困在荒山野嶺中。 就在這萬分絕望的時候,難得出門帶隊巡山的趙佐發現了她。 郭金娘絕處逢生,又兼遇上趙佐這麼個英武不凡的少年俊傑,當即淪陷。 “莫非是上天賜予我的官人,讓我以後用心伺候?” 每每想到當時初遇的場景,即便是現在的郭金娘,也有些心神蕩漾,臉紅心跳。 下一刻,她就變得咬牙切齒了起來。 還沒等她向自己的命中官人表明心意,就被丟在了這個叫安平村的地方。 趙大官人把她領到村尾,丟給她一柄釘耙和一根鋤頭,左手比劃了個圈,說這就是你以後的住處,右手畫了個大圈,說那邊的十畝地歸你。 然後露出一個“我很看好你呦”的笑容,並朝她懷裡丟了一袋種子,就轉身離去了。 順便一提,當時那袋種子砸傷了她兩根肋骨,在床上養了半個多月才好。 哪裡是什麼官人,分明是黑心東家! 回想完這一年的血淚經歷,郭金娘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怒火,拍案而起,沖著趙佐咆哮道: “老娘堂堂一個長安青樓的頭牌,琴棋書畫吹拉彈唱樣樣精通,連直娘賊金人的曲都學會了!到頭來竟栽在你個糊突桶手裡,遭這種鳥罪!” 撕破臉發泄一通後,郭金娘懶得再裝模作樣:“四當家的,我就直說了吧,今日要殺要剮隨你,要賬一分沒有!” 趙佐不急不惱,先向對方致歉:“當初確實是在下考慮不周,郭姑娘受累了。” “哼。” “事已至此,在下可以做主免去姑娘一部分的地租。”趙佐慢吞吞道:“隻是山寨裡有規矩,租子可以少交,卻不能不交。” “什麼?”郭金娘美目圓睜:“我都說了沒錢!” “容我問一句,既然你不堪耕種,那這一年是靠什麼活下來的?” “頭幾個月全靠大夥好心施舍,後來我多少能乾點雜活,混口飯吃。” 提起這茬,郭金娘又是一肚子氣。 按說她的老本行是皮肉生意,在哪都不至於吃不上飯。 可安平村眾人以為她是趙佐安置的姘頭,沒人敢搭理。 至於來村裡的朝天寨之人,又都跟寨主一個德性,隻愛打熬筋骨,不近女色。 以至於這麼一個嬌滴滴的美人,竟然連吃飯都成了問題,隻能靠給別人漿洗衣服來維持生計。 郭金娘生怕趙佐不信,更是伸手出來作證,原本嬌嫩纖細的玉手如今粗糙了許多,已經起了一層薄繭,顯然是沒少乾粗活。 趙佐犯難了,對方身無長物,著實交不了租子,難道要全免了? 那可不成,得按規矩辦啊,山大王家也沒有餘糧啊! 郭金娘見趙佐遲疑,大著膽子道:“四當家的,我這輩子隻會乾伺候人的活,要不還是讓奴家跟著您?” “伺候人?”趙佐忽然思路打開:“有了!” 他清清嗓子:“郭金娘,朝天寨在梁泉縣也有生意,我派你去那裡做事,伺候上門的客人如何?” 梁泉縣位於鬆門山西南,是鳳州州治所在,也是附近最大的城鎮,十分繁榮。 郭金娘差點以為自己聽錯,這意思是,終於能回歸本行了?! 她幾乎喜極而泣:“奴家願去!” 趙佐再次化身黑心東家,道:“你在梁泉縣的收入上交一半,且頭一年上交八成,用來抵扣這次的租子,你可願意?” 郭金娘一口答應。 隻要別讓她再洗衣服,做什麼都行。 二人就此達成一致,皆大歡喜。 ----------------- 約定好派人送郭金娘去梁泉縣後,趙佐便要返回山寨。 臨行前卻又被攔住了。 郭金娘有些扭捏:“趙當家,我能否用這東西抵些今年的租子,梁泉縣那邊頭一年就少交些,行嗎?” 她方才算了算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覺得以自己的實力,隻要重操舊業,必定蒸蒸日上,多交三成實在太虧。 趙佐看過去,發現對方手裡捧著一把薄木片。 郭金娘解釋道:“這東西叫發燭,是把鬆木削成小片,用硫磺塗在頂端,用力一擦就能點火,比火鐮好用。” 竟是原始的火柴!趙佐眼前一亮:“這東西哪來的?” “是我在長安的時候,一個來自餘杭的姊妹做的,我當時瞧著新奇就拿了些,到今日總共還剩這些。” 趙佐喜不自勝的收了下來,打算回去仔細研究。 郭金娘見狀,試探道:“那我以後在梁泉縣交多少?” “全都按四成!”趙佐大手一揮:“反正攏共也沒多少。” 郭金娘先是一喜,隨後泛起疑惑,什麼叫攏共沒多少? 她心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連忙追問:“趙當家,朝天寨在梁泉縣的生意叫什麼名字?” “大路客棧。” 郭金娘兩眼一黑,這可不像是青樓的名字! “那我去伺候的是什麼客人?” “南來北往,吃飯住店的客人唄。對了,我看你衣服洗的挺有經驗,到時候客棧裡的鍋碗瓢盆都歸你洗了,還能漲點工錢。” 不再管原地石化的郭金娘,趙佐哼著小曲離去。 說好的勞動改造,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打工是必須打工的,這輩子都必須打工的。 然而他的快樂隻持續到返回山寨前。 一道晴天霹靂讓他目瞪口呆。 “四當家不好了!官軍來剿匪了!”
第3章 租子不能不交(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