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場驚心動魄的守城戰已經過去半個多月。 　　大宋的百姓，總是具有著強大的撫平傷痕的能力。 　　劫後餘生的梁泉縣眾人互相舔舐著傷口，埋葬了在戰爭中遭遇不幸的死者，又逐漸恢復了柴米油鹽的日常生活。 　　值得慶幸的是，由於金人最終也未能攻入城內，因此縣裡的破壞程度不大，經過幾日的修繕後，就基本恢復了戰前的模樣。 　　這一日，在縣城的東側，原來大路客棧的位置，新開張了一家叫做“平安坊”的酒館，前來捧場的人員眾多，生意甚是火爆。 　　趙佐、吳拱還有姚季三人，也來湊了個熱鬧，他們都穿著一身常服，在酒館二層占了個角落位置，要了壺成都府特產的錦江春，加幾個小菜，便開始談天說地起來。 　　這三人能聚在一起，倒有一番緣由。 　　自打吳璘率軍抵達後，由於他既要處理戰後的各項事宜，又得重建此前的防禦體係，還想著順手清剿秦嶺中的殘餘敗兵與山賊，便姑且先留在了梁泉此地。 　　趁著這段時間，有心結交趙佐的吳拱姚季便主動拜訪，建立起了幾人的友誼。 　　其中吳拱與趙佐乃是一見如故，二人性情相近，意氣相投，很快便熟悉了起來。 　　至於姚季，自打趙佐對他贈言後，便一直心存敬仰，頗有些小迷弟的意思，常常主動湊上來。 　　“平安坊”酒肆內，吳拱夾起一塊脯肉放入口中，頓時眼前一亮。 　　萬沒想到這種鄉野下的館子裡竟然也有如此手藝，吳拱不由得更加贊嘆了幾分，開口道：“這位郭掌櫃雖是一介女流，倒確實有幾分手段。不僅甚得城中人心，連店內的酒菜也別具一格。” 　　“這也難怪。”姚季顯然是對此有所了解：“此前金人攻城時，這位郭掌櫃乃是城中傷兵營的護長，手底下治活過來的人數以千計，皆算是受過她的照拂，豈能不得人心。” 　　趙佐嘗了塊醃蘿卜，滋味確實不錯，補充道：“她原是從關中鳳翔過來的人士，算是見過幾分大場麵，有如此手藝並不奇怪。” 　　說曹操，曹操到。 　　這會兒，店裡的掌櫃郭金娘已經從小二那裡得知了趙佐等人前來的消息，她踩著木屐，“噔噔噔”上得樓來，風風火火的來到了幾人麵前。 　　“你們這桌的酒錢都免了，今日全算在我賬上！” 　　三人都愣了一下，有些不明就裡。 　　趙佐正要開口，又被對方打斷了。 　　“不是白免你的，此前在安平村裡欠的，今日一筆勾銷！” 　　新店開張，郭大掌櫃甚是忙碌，說完這兩句話後也不管趙佐的反應，直接匆匆離開，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吳拱眨了眨眼睛，沒聽懂對方說的是什麼意思。 　　趙佐自然是知道的，他無意多做解釋，十分自然的岔開了話題：“我聽說，此次金兵犯境一事，吳太尉已經寫好折子，準備遞給朝廷了？” 　　“不錯。”吳拱點頭道：“這回女真人破壞和議，無端生事，反倒被我等殺得大敗，想來天下人都會恥笑他們！” 　　趙佐點頭，金人這次是有些不體麵。 　　吳拱興沖沖的道：“你們說，朝堂諸公能不能借機敲打金人一番，不說讓金人割地賠款，至少也得減些歲幣。” 　　趙佐卻不抱什麼希望：“恐怕難說。” 　　吳拱不解，連忙問道：“賢弟有何高見？” 　　這些日子他與趙佐打過不少交道，對方的思路總是極為開闊，往往看似離經叛道，細品下來卻分外有道理。 　　趙佐反問道：“你為何覺得，朝廷會想著減少歲幣？” 　　“這還用說？”吳拱極為詫異：“哪怕不提國家榮辱這些大事，單說減輕百姓幾分負擔，這份理由難道還不夠嗎？” 　　“零分。”趙佐重申了自己對吳拱的評價，表示對方的政治頭腦和經書裡的聖人是一個水平。 　　然後才解釋道： 　　“當今朝堂之上，掌權的乃是秦檜相公，依照我的猜測，此事隻怕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吳拱問道：“是秦檜又怎麼了？” 　　當然有問題。 　　秦檜雖然是個屑到極點的小人，蟲豸，但不妨礙他作為首相的政治家身份，因此他必然有著自己的政治主張和存身根基。 　　趙佐給對方上課道：“秦相的根本，乃是與金人媾和。所以在考慮任何朝廷政策的製定時，不要想這項政策能給國家帶來什麼利益，而是去想這項政策對製定者本身有什麼好處。” 　　基於這個原則，就可以簡單推導出以下結果。 　　梁泉縣冒著生死，拚盡全力擊敗金軍，逼迫金人減少數萬歲幣，不行。 　　秦相通過外交手段斡旋，來來回回磨半年嘴皮子，減少幾千歲幣，行。 　　前者是打秦相的臉，後者才是秦相的功績。 　　一番話講完，吳拱不得不沉默，他很難接受這個結果，卻怎麼想都覺得趙佐說的對，找書苑 www．zhaｏshuyuaｎ.com 半天後才憋出來一句： 　　“秦檜真不是個東西。” 　　趙佐哂笑：“有一說一，確實。” 　　姚季甕聲道：“趙郎說得對。” 　　跳過這個令人不爽利的話題，幾人重新開始喝酒吃菜，聊起了別的方麵。 　　片刻後，忽然從外頭來了個軍士，對方向吳拱與姚季行完禮，然後對趙佐道：“趙官人，我家太尉要見你，命小人來請。” 　　吳璘想見他？ 　　趙佐不知對方所為何事，但左右他也空閑，便向其他二人道別，準備去拜見吳太尉了。 　　吳拱看著趙佐離去的身影，心頭無端的冒出來一個想法：“自家小妹，似乎剛好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 　　他的小妹，也就是吳玠的幺女。 　　這個念頭一經生起，很快就在他心裡紮了根。 　　“說起來，趙佐賢弟此人，相貌、才能、性情都是一等一的上品，更兼重情重義，著實難得。” 　　“隻可惜，出身、家世還是差了些，有點配不上小妹。” 　　不過—— 　　吳拱心中又進一步浮現出一個念頭：“趙佐父母雙亡，又無親無故，隻他孑然一身，能不能…招做我家的倒插門？” 　　這樣一來，就不算辱沒了。 　　思來想去，吳拱怎麼看都覺得怎麼合適。 　　畢竟嘛，趙佐這人相貌堂堂，能力出眾，人品上佳，又兼孤身一人，再無其他親戚，實在是做上門女婿的好苗子。 　　擱在後世，堪稱先天贅婿聖體。 　　“就是不知道，他自己是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