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氣氛渲染得很像是什麼海洋館規則怪談或者都市靈異傳說。 　　但實際上回過頭來的並不是隻有背影是夏淑容，正麵血肉模糊的無臉怪物。 　　也沒有一下子響起神秘宏大的背景音樂，然後唰地在對方的頭頂上冒出長長的血條。 　　站在那裡的隻是原原本本的林綏草的母親而已。 　　她甚至像是剛剛才意識到兩人的存在，驚訝地微微張口，視線在女兒和見過一次的男生之間遊移不定，最終還是停留在祝餘身上。 　　“暑假一起來海洋館……你和綏草果然在談朋友吧？” 　　這話一出，簡直像不死人來到傳火祭祀場門口看見古達老師起身跳了一節極樂凈土。 　　整段垮掉。 　　連剛剛還因為詭異的氛圍有些許發毛的綏草都忍不住大聲指責：“你自己不還是換了一天男人！” 　　不，重點不是這個吧。 　　夏淑容皺起眉頭：“你們跟蹤我？” 　　“綏草擔心您不讓她姐姐出院是有什麼不便說的顧慮，所以我想了這麼個餿主意來看看。” 　　祝餘向前走出一步，隔斷對方責難的目光。 　　他越過夏淑容的肩膀，望向她身後的巨無霸水族箱。 　　那裡沒有任何一條海洋生物的影子，渾濁的水體中央飄著類似浮絮般的棉白色絲線。 　　但倘若細看，就會發現它們自同一顆核心生發。 　　那是在暗沉的水中散發光芒的錐形體，外形令人聯想到植物的種子，而那些絲線則仿佛剛剛生長而出的胚芽。 　　“那個……是什麼？” 　　林綏草也注意到了那明顯異常的存在。 　　“雖然你們可能並不知情，但還是不應該來這裡。” 　　夏淑容此刻的臺詞總算有了幾分BOSS風采，“闖進海仙女的聖地！” 　　“海什麼？” 　　綏草沉默一會兒，才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從自家母親嘴裡吐出的詞匯。 　　“海仙女，希臘神話中大洋女神多裡斯和海神涅柔斯所生的五十個女兒，我在比你大一點的時候還寫過關於她們的小說。” 　　夏淑容懷念地抬頭，“要不是後來跟了你爸……算了，說這個也沒什麼意思。” 　　她撫摸著身後水族箱的玻璃壁：“但是，她們是存在的，而且還確實和我接觸了！也就是說，《馬比諾吉昂（）》【*注】的故事也很有可能是真實的……” 　　我超，中二病！ 　　但您這把年紀還能受外界刺激喚醒老兵心態也太重量級了！ 　　祝餘這下相信林綏草對母親性格“天真隨性”的評價了。 　　他同時也完全相信了對方是夏風禾的親生母親，這種蠢萌蠢萌的姿態原來是血緣的遺傳！ 　　林綏草用冰冷的目光看向母親：“伱是不是信了一些奇怪的社會團體？” 　　夏淑容無奈地搖搖頭，表情慈愛得仿佛散發著聖母的光輝。 　　“我知道你們不會相信的。” 　　“我是做文字編輯工作的，現在網上的那些故事裡，不管是國外還是國內，在普通的日子裡獲得超能力呀，開上大機器人呀，能夠變身小魔仙……哦，叫魔法少女對不對？這些事都是年輕人的特權。 　　“你們男生還好一點，也有那種專門講社會人的題材。可是我們這些快變成老太婆的人呢？ 　　“誰也不會想看已經有兩個高中生女兒的媽媽邂逅神話裡的存在，再被賦予特別的力量，開始新生活的橋段。” 　　夏淑容閉上眼睛，黑暗裡盡是那個九十年代的校園，陽光正好，微風不燥。留麻花辮的少女在操場一隅倚靠樹蔭，手捧著王晉康發表在《科幻世界》的新作，剛開完生活研討會的少年扮相仿佛TVB武俠劇裡的布衣大俠，向自己緩緩走來—— 　　她睜開眼，流露出和林綏草幾乎一模一樣的冷厲目光。 　　“誰規定當媽媽的不能遇到超出大家想象的事，成為奇幻故事的主角了？” 　　啪、啪、啪。 　　祝餘情難自已地為這番感情真摯而濃烈的演說獻上掌聲。 　　“好，阿姨您果然是性情中人！若不是這周圍隻有鹹水幾瓢，當浮一大白！” 　　“你乾嘛突然被感動啦？！” 　　目瞪口呆的林綏草突遭背刺，抓狂地扯住他的衣領晃來晃去，“在外麵見到病友喜不自禁了是嗎？” 　　“嗬嗬，小祝，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這孩子麵善。” 　　夏淑容瞇起眼角的魚尾紋，露出一個能看到幾分林綏草影子的微笑，“但不代表我就這麼同意你和綏草的交往。” 　　“雖然已經離婚了，但她畢竟也是我的孩子，以後我們還要好好認識認識。” 　　她抬起手臂，敲一敲身後的水族箱。 　　“至於現在，知道這些對你們沒有好處，就把剛剛看到的事給忘了吧。” 　　“那是什麼意思……？” 　　放下衣領的綏草隻來得及說出幾個字，眼神就失去了焦點。 　　以發光種子為核心，虹色的漩渦編織出超越常識的景象。 　　流淌的光芒鑄造出銀色的鱗片，覆蓋在魚類的尾鰭之上，上半身的少女身軀則從漩渦中伸展而出，要害部位以貝殼遮擋，海草似的蒼翠頭發隨波蕩漾。 　　塞壬、人魚、梅露莘……在各個文化體係的神話中記載著類似的妖精般的存在，它睜開如同爬行動物的橙黃豎瞳，隔著玻璃凝視少年少女。 　　若有若無的，仿佛催眠曲或聖歌一般的吟唱纏繞著滲入展館的空氣中，將令人沉醉的甘甜氣息注入獵物的大腦。找書苑ｗww.zｈａｏsｈuyuan.com 　　那是引人入睡，連精神結構都能肆意入侵影響的歌聲。 　　看著一動不動的兩人，人老心不老的夏阿姨露出滿意的微笑。 　　“先從這裡回去，忘掉看到的一切。” 　　她想了想又補一句，“不要忘記今天發生的其他事。” 　　林綏草順從地轉過身，但走出三步就難以移動。 　　祝餘拽住她的後領，對方像失去動力的機器人一樣向後癱倒，被他輕輕托住。 　　“你為什麼還醒著？” 　　夏淑容的語氣裡帶上了驚愕的成分，“是失誤嗎……不對，海仙女是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 　　祝餘將睡著的綏草搬運到一邊，讓她倚靠著墻根。 　　“雖然您的誌氣我確實覺得很厲害，也謝謝剛才的良苦用心……” 　　蔚藍色的火光搖曳著填充整個瞳孔，形成瑰麗而復雜的圖案。 　　“但那東西真不是什麼海仙女。” 　　祝餘摘下今天用於跟蹤變裝的太陽鏡，折好後扔到綏草的身邊。 　　他活動了一下手腳，向著夏淑容的方向走去。 　　她看著眼前身形單薄，正在向自己接近的少年，莫名地感到一股奇異的壓迫感。 　　那是和身後的妖精屬於同種，並非產自現實的存在感，強硬地嵌入這片已經在向異常世界偏移的空間，進而如魚得水地自然擴散開來。 　　夏淑容的後背傳來一陣涼意。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靠在了身後的水族箱上，像是要借此獲得某些支撐。 　　“我來告訴您它真正的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