蹠的眉心皺得更緊了, 憤憤不平向季禽訴說著那件改變了他人生觀念事情。 在兩兄弟兒時, 他們家斜對麵住著一戶老實人家。 那戶人家很少與柳下邑的人產生交集,女人是外嫁而來,長年下地幫丈夫務農,曬得皮膚黝黑,柳下邑的人都管她叫黑大娘。 那黑大娘雖相貌不佳,可她踏實肯乾,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兩口子感情也相當和睦。 本分的二口子都是勤快之人,勤儉持家也使得家中的逐漸殷實。 蹠兒時調皮,對外麵的世界好奇心很重。 柳阿房為了養活兩個孩子又總是太忙分不開神,頑皮的蹠經常一個不留神就跑丟了。 黑大娘心眼兒比較好,見柳阿房不容易也多次幫著尋找蹠。 長期的務農導致黑大娘背部有些羅鍋,身體略微不便的她有時就算看見蹠了,也抓不住他。 她隻好每次帶些好吃的,連哄帶騙的把蹠抓回家。 黑大娘自己多年要不出孩子,對獲和蹠兩兄弟非常地喜愛,從來沒有一句埋怨的話。 有一次,黑大娘拿出好吃的遞給蹠時,蹠看見黑大娘右手長著六根手指。便好奇的問: “黑大娘,你怎麼有六根手指呀?” 黑大娘慈愛的看著年幼的蹠,哄騙著他說道: “大娘也不知道呀,或許是小時候不聽父母話,忽然就長出來了!” 她以為蹠聽到這個故事後會害怕,以後便能老實一點。 誰料蹠的小腦袋瓜子從小就獨特,開始變得更調皮了,還整天喊著: “我要多長個手指!” 為此黑大娘也是哭笑不得。 突然有一年。 天降橫禍, 黑大娘的丈夫染上惡疾不久後便撒手人寰。 恰巧那年柳下邑持續的乾旱,糧食的收成非常不好。 就在黑大娘的丈夫剛入土沒多久,就從柳下邑傳出天不下雨是因為有女巫作祟,要抓住女巫祭天,才能穩住天罰。 也不知道從哪開始傳出,黑大娘就是那個女巫! 而她丈夫的突然離世,被認定為了她下蠱所致。 她天生的六根手指和生不出娃娃,就被認定為了是異類、是女巫。 就這樣,黑大娘變成讓不下雨的萬惡女巫。 柳下邑的群眾打著仁義道德地旗號,聲勢浩蕩,人們喊著叫著,最後把她燒死在了田野之中! 這件事,對兩兄弟的打擊都很大。 這次打擊後兄弟二人的性格,卻是往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發展。 特別是和黑大娘感情更深厚的蹠。 任何經歷都不會是無用的,就算是蚊蟲叮咬,也能使人明白哪種花色的蚊子咬人更毒。 這種種的經歷,也造就了今天的蹠。 “哥,你不曾忘記吧?” 蹠依舊皺著眉,嚴肅地問道。 “我小時候一度以為,是自己整天嚷嚷著想多長一個指頭而害死了黑大娘。 甚至懷疑黑大娘是否確實是那讓天不下雨的下蠱女巫!”蹠語氣有些不忿。 “可黑大娘死後,柳下邑依舊乾旱數月! 所有跟風作惡之人,燒死黑大娘的主兇幫兇們,卻不再討論此事! 我看見黑大娘家中糧食搶奪!財物被人販賣! 房屋田地更是被人霸占! 我才知道根本不是什麼六根手指,不是什麼女巫使得天不下雨!!!” 強壯又高大的隻此時身體有些顫抖,語氣漸漸開始激動, “可黑大娘她還能活過來嗎?她的死可是實實在在的,這和明殺明搶又何不同?! 被明殺至少都能有一塊埋身之處! 而黑大娘死後連屍骨都沒有! 這還不是那些偽裝之人為了利益,砍出的一把吃人之劍??” “六根手指又怎樣? 捫心自問一下,就算黑大娘是天生四根手指,她會不會被當成女巫? 那跟正常人一樣的五根手指呢? 又會不會因為她生不出孩子,或是羅鍋而被判定為女巫? 在我看來, 黑大娘隻是孤苦伶仃、最沒能力保護自身財物的寡婦而已!!” 獲默不作聲,他清楚明白弟弟所講的都是事實。 他心中象征世道的尺,不允許自己表達出認可,可是他的良知卻也不支持他為此反駁。 “道德、仁義,你是堅信自己心中那份道德與仁義。還是從別人製定的仁義道德? 還是將它變成美化自己,犧牲他人的武器?!” 蹠的眼睛一直盯著他哥哥獲,目光中散發出一種堅定的力量。 “從那天起我就懂了。 我有幾根手指,那是我自己的事。 我有自己心中的道,我有我自己的刀! 不是拿起由別人靈活製定的劍! 不是聽別人有幾根指頭去選擇我應該有幾根手指!!” 蹠還是直勾勾地看著獲。 他希望他哥哥能為這個糊塗的世道解釋一下, 期待他學識淵博的哥哥能為這個他看不明白的世道反駁一番。 可獲又何嘗不想為弟弟解答這些不憤。 “這世道下,你隻能去服從這些規則。堅定心中仁義道德,然後才能去試著努力改變它。” 他看著自己弟弟真摯而深邃的眼神,遲遲沒有把這話說出口。 鐵春和吉伯常早已沒有了剛才做賊心虛的狀態。 兩人先是聽得發呆,然後麵麵相覷。鐵春率先抿著嘴,開始頻繁地點頭,表示他對蹠的認可。 他心裡暗爽道: “上天啊,我鐵春今生何德何能,能與季雄這樣的兄弟相遇啊!!” 吉伯常也一本正經的沖著鐵春點著頭,發出“嗯~”的聲音,相互地表達著他對蹠的認可。 吉伯常今日聽了這些話,對他眼中行為怪異、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蹠,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那個喋喋不休寸步不讓,與自己搏鬥的蹠。 那個大鬧公堂,占鐵春便宜,又善惡不明的蹠。 “唉…..” 安靜了一會兒,獲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這次辯論,他輸得徹底,甚至無話可對。 獲心中隱約浮現一些感覺,可能這次無法打開弟弟心結的話,這一輩都沒法把被寄予厚望的他拉入仕途了。 獲一生的目標,是期待他能以自己心中的仁義道德維護正道,恢復家族名譽。 可對眼前這個道不相同的弟弟,卻怎麼都討厭不起來。 甚至還對他產生了些許期待和崇拜。 弟弟走的是一條沒人走過,隻屬於自己的道路。 雖不知道是順是塞,是善是惡。或許人各有天命吧。 想到這兒獲似乎釋懷了,說道: “你們走吧,爾等不曾盜竊被我抓住。 我也無理由抓你們。 但是季雄,你記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如有一日你犯法被我緝拿,可別怪我不講兄弟情麵。” “唉…..” 蹠知道按照哥哥的性格,會說出這種話,可是聽到時心中依舊很不痛快。 他嘆出一口粗氣,接著對鐵春二人說道: “別管他,咱們走…..” ……… 幾人分開後, 鐵春還沒從蹠剛剛的演講中走出,可能那些年的四處漂泊使他對這世道有著同樣感受。 坐在馬上還略帶激動的鐵春,把他做貴族那幾年所學的贊美之詞都用在了蹠的身上。 聽得蹠滿臉尷尬,隨即回復道: “不對吧,春爺!? 剛開始你那眼神,明明就是我造了什麼孽認識你這個小子?!” 比誰都了解鐵春的吉伯常,聽完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 獲這邊,他一人走在林野間,日落的餘暉灑在他的身上,對那三人相比顯得有些落寞。 他一直在回想弟弟說的話。他想起了他的父親展無駭,想起母親、馮林伯伯和兒時住在家中的那些可愛的侍從們。 他記得小時候住在魯都時那個快樂的大家庭。 可那最快樂的時光,父親不僅惡名滿身,家道還日漸中落。 原本也是國中重臣的他,最後身死在異鄉回家的馬背上。 或許落寞正是因為父親也沖破了那所謂“仁義道德”的枷鎖?? 這是福??還是禍?? ……… 此時的林中不僅隻有他們四人, 還有一道身影憑空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