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悲與怒(1 / 1)

妖城見聞錄 浮山小妖 4460 字 2024-03-17

上午十一點整,由實習執行官們組成的家政隊伍入駐四零三室的一小時後,這間昨天還落滿塵埃的四居室已經煥然一新。   甚至有一位充滿詩人氣質的長發的學長帶來了一副梵高的《星月夜》高仿油畫掛在客廳,說是適當的高雅裝飾能讓房間顯得更溫馨,盡管以林堂風的審美怎麼看都覺得它瘮得慌。   “乾得漂亮!女士們先生們!為了犒勞大家的勤奮,中午我們去聚餐!”青年摸摸肚子,眉飛色舞地提議,“去南街吃燒烤怎麼樣?”   “燒烤適合晚上,中午不如去自助,”一個短發女孩舉手,“今天都沒有吃早飯,要餓扁啦。”   她的提議得到了熱烈的呼應,剛剛放下工具的年輕人們興高采烈地跟著起哄。   “那就藍海酒店,不限量海鮮自助,我請!”青年打個響指,“就現在,沖沖沖!”   “好耶!”   “局長萬歲!”   實習生們歡呼著,沖出房門,隊伍的末尾,青年大力地拍拍林堂風的背:   “不一起嗎?就當我們提前團建了。”   “正好介紹你認識一下你的同學們,裡麵有很多漂亮姑娘!”   ——這點梅庭雪確實沒有騙他,今天來幫忙的隊伍裡就有三四個活潑漂亮的年輕學姐,在看到這個看起來可憐兮兮的準學弟和他臟亂的新房子後不由得母愛泛濫,以十二分的行動力幫他收拾好了一切——甚至連昨晚清潔阿姨新拿來的一次性床單都被拿去洗了——最後出門的時候她們還排著隊過來試圖摸一摸男孩有些蓬亂的頭發,被梅庭雪笑著攆走了。   在眾人熱切的注視下,少年緩緩搖頭,視線垂低,“能告訴我媽媽現在在哪裡嗎?我想去看看她。”   青年愣了一下,輕輕拍拍他肩膀,“在山海附院……這樣吧,我先送你過去——這是個軍屬醫院,你自己的權限不夠。”   他隨意吩咐了一個女孩維持隊伍,就帶著林堂風走出房門,上前幾步把人群裡憨笑的鹿鳴野一把扯回:   “你去開車。”   ————   女人安靜地躺在床上,似乎隻是睡著了,柔美的麵容略顯蒼白。   玻璃的另一邊,男孩趴在陪護椅上,靜靜地看著她。   這是個被玻璃墻分割成兩部分的病房,這樣設計的原因林堂風能猜得到一些——這批病房的權限要求很高,似乎是給很強大的妖怪準備的,這堵墻顯然很能保證陪護或者監視者的安全。   梅庭雪送他到這裡就走了,說吃完飯就來接他,讓他不要亂跑。   林堂風當然不會亂跑,來到這個房間後他感覺安心了很多,似乎這個滿是消毒水氣味的病房比那個地段極好、收拾整潔的四居室更像一個家。   他就這樣半趴在墻邊看著,聽吊瓶裡點滴規律落下的聲音。病房裡沒有放鐘表,好在他也不是很關心時間。   “吶,給你打包了點兒吃的,你小子快一天沒吃飯了吧?也不知道喊餓。”   青年沒好氣地闖進來,聲音卻壓的很低。   他輕輕把一摞整齊的食盒放在桌子上,一同被他放下的還有一隻果籃。   “……你們不是吃的自助嗎?”少年錯愕,自助也能打包?   “我跟經理熟不行啊?”青年撇撇嘴,“快趁熱吃,下午還要帶你去取校服。”   “不用擔心她,我問過了——主治醫生我哥們兒,他說最多還有兩天她就醒了。”   “……你好像和誰都很熟。”少年拆開食盒,看著裡麵完全沒被動過的龍蝦和大份海鮮飯,小聲說,“謝謝……”   “我在執行局乾了十年了,你以為我白混的啊?”年輕的局長哼哼兩聲,掏出一根牙簽叼在嘴裡,“還有我可是你的引渡人喂,你跟我客氣個什麼勁?”   病房再度安靜下來,隻有少年很輕的咀嚼聲。   “看不出來你還蠻有教養的,顧子妤把你教的很好嘛。”   青年從床頭櫃裡找到一隻棉簽,用它掏著耳朵,“吃飯像你一樣慢的家夥在執行局是要被淘汰的。”   林堂風從海鮮飯中抬起臉,不知怎麼搭話。   “你吃你的,我不是催你,”青年看一眼手機,“我們三點再過去,還早。”   “我就是感慨一下。”   “她真的把你當個人類小孩兒在養……據說你的高中成績很好?江南大學可是不錯的一本。”   少年搖搖頭,他的成績在那所重點高中裡隻能算作中遊。   “她就沒有教你一些妖咒之類的東西嗎?”青年不解,“或者一些妖界的常識?”   “沒有……”少年繼續搖頭,顧子妤從不跟他提及這些。   “你以後要在人類的世界生活的!”   他好像又聽到女人帶著些許惱火的聲音。   印象裡顧子妤總是溫和的,甚至有些幼稚,像個沒長大的小女孩,她極少對林堂風發脾氣,記憶裡她生氣的次數屈指可數。   有一次似乎是在他很小的時候,偷偷跟著山熊跑去了後山,那裡有一個巨大的峽穀,是顧子妤嚴令所有人或妖踏足的禁地。   那次的經歷他記不太清了,隻依稀記得那次回來後,山熊對母親又恭敬了許多。   還有一次是因為他離家出走,那是在少年最叛逆的年紀,也是高二壓力最大的那一年,在某次和顧子妤吵架後,那周學校放學後他沒有回家,而是在縣城裡找到一家小賓館躲起來,手機關機,抱著一堆零食和水躲在賓館房間裡,倔強地和母親捉著迷藏。   三天後顧子妤終於找到這裡的時候,臉色憔悴得嚇人。   那次回到家,那是顧子妤第一次打他——雖然也是不痛不癢的,她的手抽在少年身上,軟綿綿的一點也不像個妖王。   叛逆的少年倔強地看著她,咬著嘴唇不肯說話。   可打到最後她抱著他哭,洶湧的眼淚花掉了女人總是精致的妝容,那是少年第一次在她身上見到這樣慌亂脆弱的神色。   她哭著說臭小子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知不知道媽媽有多害怕,要是找不到你了媽媽可要怎麼辦啊?   這一刻她是那麼害怕那麼難過,她撲倒在自己孩子的肩頭痛哭失聲,似乎一次性把積壓了十四年的委屈都一起哭出來。   悲傷像一場雨,打濕了她,也打濕了叛逆期的少年。   從那之後少年再也不惹她生氣了,他很害怕她生氣,但更怕讓她傷心。   “媽,以後換我保護你。”   他在心裡說,不覺握緊了右拳。   梅庭雪把椅子轉了個方向,像是騎木馬那樣坐著,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若有所思地看著玻璃前背對著自己的男孩。   說實在的他之前一直不怎麼看得起這個男孩,他的履歷再平凡不過,除了能識別妖怪之外,他各方麵都和一個未成年的人類一樣孱弱,這種脆弱的性格和身板根本不適合環境殘酷的執行局。   雖然說人都是會改變、會長大的,但一個人成年前會經過很久的性格塑造期,這期間的經歷對性格的形成有極大的、幾乎不可逆轉的影響。而以林堂風的童年經歷來看,一個柔軟單薄的性格已經初步形成。   山海大學捉妖師學院的很多新生,他們其實都是在長歡的青訓營長大的,他們沒有小學,沒有人間的所謂初中和高中,青訓營的四個學段覆蓋了他們十二年的時光,從這樣的學校走出來的捉妖師,才是真正冷酷鋒利的兵器。   接林堂風來長歡的計劃最早是慕九歌提出的,這個計劃在部門內的代號是“歸巢”,執行歸巢計劃前分部內其實有著不少反對的聲音,反對在一個血統微薄的男孩身上傾注這麼多資源,是慕九歌一力壓下了所有異議。   他幾乎一意孤行地推動這個計劃,派遣自己最得力的學生去主持行動,哪怕這是極其嚴重的違紀,哪怕這種行為會消磨掉山海分部和總部本就不多的一點信任。   他好像對這個男孩報以無限的信任和期許,之前梅庭雪不是很能理解這份期許,直到那天晚上他親自將少年接回長歡,列車到站那一刻他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梅庭雪看著男孩寸寸握緊的右手,又想起列車上那個冷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