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羅生門(2)(1 / 1)

一條溝,隔開兩個寨,卻隔不開彼此的聲音。法蘭沙地的清晨彌散著薄霧,一縷晨曦初現映射出忙碌的身影,   方文思伸了伸懶腰,望著對麵諾森蘭人的營寨裡騰起的裊裊炊煙,不禁感慨人生不易,   後背的傷恢復的很快,這還沒幾天他都可以下地活動了,這讓他心情寬慰,隨即向不遠處匆匆趕來的艾德裡安喊一嗓子,說幾句調笑的話,卻不料對麵的回應讓他內心一緊:對哈拉爾德的審判提前開始了。   卡洛斯早已等待多時,看到方文思趕到,抽身擠過圍觀的人群,搶先說道:“看來你是想通了,有的時候真相並不重要,當務之急是盡快壓製事態,解決這些麻煩”,   “那你想讓我怎麼做?”   “殺了始作俑者,種下恐懼,任其擴散,在諾森蘭人心中形成恐怖氛圍”,   “可是,還不能確定....”,卡洛斯強裝地堅定眼神中藏匿著慌亂與期盼,方文思見此也懶得多做解釋,隻得無奈地向前踱步。   ..........................................   諾森蘭人曾經用家鄉屠殺鬣狗的方式虐待敵人的俘虜,現如今不過是奧蘇安人的以血還血,   朝陽透過晨霧灼燒著後脊,哈拉爾德隻能舔舐淋漓的汗水緩解因缺水而乾裂的唇痛,盡管束縛雙腕的繩結不斷在殷血,但內心的恐懼早已讓他忘記疼痛,因為第一旗隊的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怒火,教廷稱之為審判。   方文思接過卡洛斯遞來的鱗甲鞭,其表麵參差不齊的倒刺在他的手上留下道道紅印,   研習多年的思政經驗告訴他,嚴苛的刑罰隻會延續恐懼和短暫的屈服,很明顯卡洛斯希望如此,諾森蘭人也不會反抗,   麵對即將到來的審判,方文思則是脫下華麗的長袍,換上簡樸的修士服裝,放棄一切的教廷權威,用最純粹的方式來麵對那些諾森蘭叛軍,這惹得奧蘇安司祭團的康斯坦丁大主教惱羞成怒,黑著臉悻悻離去,   走向刑罰臺的道路很漫長,數千人的目光和壓力交錯其中,方文思用餘光掃到有人向地上唑口水以示不滿,但更多人則表現出的對自己的憤怒與仇恨,這其中就包括與他一同吃飯的孩子們,隻不過少了幾張麵孔,   他翻身躍上高臺,與受刑的人視線相交,想起來自己還與這人有過一麵之緣,第一旗隊的旗隊長,卡洛斯與諾森蘭貴族妥協下的犧牲品,   回想起卡洛斯對於懲罰的種種交代,方文思不禁淡然一笑,因為他另有想法。   一片死寂覆蓋了喧囂,所有人都在等待教廷聖子的反饋,方文思看著諾森蘭人從不屑憤恨到不知所措的樣子,讓一切沉浸在無聲無息的沉默之中,這裡沒有多少人能夠理解沉默的力量,他隨即用深吸鼻息壓抑心中的悸動,讓聲音在沉默中爆發,   “我聽到過......準確來說是...   有關弗倫西亞人的故事,說有一位來自塞維利亞的騎士,參軍十餘載,戰功赫赫。在此期間,他隨從騎士團越過長峰,征服過諾夫哥德羅,甚至在埃布洛裡亞的護城河中洗過澡,然而,當他兵解歸家時,卻發現自己的老婆已然成了隔壁瘸子的妻子”,   方文思的開幕很獨特也很成功,引得眾人一陣笑,這歸功於他利用異世界百科檢索到一本《馬爾-維納斯遊記》中記載的諾森蘭人對弗倫西亞人的民間笑話,   他瞅了一眼卡洛斯所在的方向,營寨木墻的陰影遮蓋了對方的麵色,顯得格外陰沉,這讓方文思有些緊張害怕,但是看到那個叫做胡斯的小孩子赤裸著上身跪在人群之中,他又狠狠地握住了手中的鱗甲鞭,高亢嘹亮的聲音喊到:   “諾森蘭的戰士們,這段時間,我見識過你們的流亡歲月,歷經折磨,我看到很多人背負著枷鎖,在囚籠裡麻木著活著;我看到有些人忍受著饑餓,在汙泥中尋找著食物;我還看到一些人壓抑著怒火,這絕望中等待著希望,但在這裡,我隻想向你們大聲疾呼,誰說戰敗的勇士不算是英雄,因為你們從未向我們這些南方佬低頭妥協”,諾森蘭人並沒有預料中的群情激奮,反而在麵麵相覷之後,消沉的低下了頭,   這不是方文思想要的結果。   南方佬的話緊緊縈繞在哈拉爾德的心頭,沉甸而又壓抑。突然他感覺緊繃的雙手一輕,   “把你的手給我,兄弟”,   哈拉爾德聞聲抬起頭,那人的身影遮擋住太陽的光輝,正向自己伸出手來。在昔日戰友們的驚呼聲中,他接過方文思的援手,站起身來,不知所措地站在教廷的聖子身邊,   “你們知道嗎?就在剛才那個紅胡子大叔,也就是我們的BOSS...阿布...指揮官,告訴我這位勇士是刺殺我的兇手,想讓我懲罰他,殺死他以震懾你們,但是我倒是有些疑問,請問哈拉爾德,那天晚上刺殺的我嗎?”   空氣一下子凝固住了,所有人目光都望向了滿身鎖鏈的哈拉爾德,他能感受的到那個教廷聖子的手在顫抖,但是卻與他相握的很緊很堅實,甚至還有一些溫暖,   “額...我....”   “我知道在黑水鄉的那一夜,你們失去了很多同胞、朋友、甚至是家人,整整一千多人的冤魂留在了那裡,而你們諾森蘭的貴族和那個紅胡子大...”   “伊文思”,卡洛斯終於抑製不住了,高聲怒吼著,企圖製止方文思的話語,但看到那些諾森蘭人不安分地站起身來,一個個群情激奮地樣子,又為之感到擔憂,匆忙向聖-米迦勒騎士團下令管製秩序,   “企圖用你的血來平息教廷的怒火,用你的死來震懾你的同胞,用你的罪來逼我來到這裡執行一場滑稽的審判,哈拉爾德,麵對著那一千多諾森蘭冤魂,告訴我,你是不是刺殺我的人?你說啊!”   方文思的話音剛落,緊接著怒吼聲從人群中爆發,整個營地突然沸騰了起來,沖突一觸即發,場麵一度混亂,   哈拉爾德死死盯著那個南方佬的眼睛,很想從那對方瞳孔中讀出一些虛偽和譏諷,但那裡隻有澄澈和一絲絲多餘的關心與期待,這讓他心流一暖,然而...   借著餘光,方文思很明顯捕捉到哈拉爾德欲言又止後瞳孔猛然緊縮的神情,緊接著奮力推開方文思,倉惶越過混亂的人群間隙,一頭紮進營地一側的森林之中,方文思人都傻了,一個不穩癱坐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哈拉爾德遠去,   “抓住他”,維塔利斯迅速扶起方文思,隨即向遲來的騎士厲聲地嗬斥道,   方文思現在有點懵,在聖-米迦勒騎士們的簇擁保護下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對維塔利斯擺了擺手:“你也去吧”,隨即想起來什麼似的,補充了一句,   “要活的”。   ..........................................   這是一場失敗的暴亂,不是第一旗隊的戰士沒有反抗的勇氣,而是因為普雷斯塔夫的年輕一代還沒有經歷過戰火的淬煉,以至於刀劍的寒芒剛一沾血,就令他們心生畏懼,膽怯求饒,   晨霧漸稀,隨之而來的隻是烈陽高照,方文思漠然地看了一眼再次平和的營地,隻留下滿地受傷的諾森蘭人和維持秩序的聖-米迦勒騎士們,審判儀式還在繼續,他感慨自己宛如一個遊魂,曾經幻想改變這個世界,到頭來不過是自欺欺人,   有一種人,不了解的時候,你不會在意他,可一旦接觸過,就再也不會忘記他,對胡斯來說,方文思就是這種人,他壓抑地太久了仇恨、委屈與恐懼,此刻就好像找到了一個突破點,哭喊著宣泄出他失眠時的夢囈,   “聖...南方佬,我知道是誰那天要殺你,我都看到了,我害怕...”,   突然的哭喊聲打斷了方文思的思緒,他抬眼看去,是那個叫做胡斯的諾森蘭小孩,跪倒在地,渾身顫抖地嗚咽著,   “胡斯,住口”,諾克特看起來很焦急,連說話的嗓音都沙啞了,不顧南方佬地毆打企圖站起身來,向胡斯的方向跑去。不過,他還沒邁出一步,便被打翻在地,隻感覺額頭上的汩汩鮮血流淌在沙地上,   “你不要命了”,   “快住口,小胡斯,你會害死自己的”,   “胡斯?”方文思驚坐而起,因為那次刺殺,卡洛斯下令處決了一千多諾森蘭人,這件事一直壓抑在他心頭,讓他日夜輾轉難眠,才促使他這麼渴望抓住真正的兇手,不惜惹怒卡洛斯,違背教廷一眾的意願,在今天說出內心的無奈和自己的不甘,這是至少能讓他心裡好受一些,   “聖子殿下,這個諾森蘭人剛才說知道是誰企圖謀害您”,   方文思連忙蹲下扶住胡斯的肩膀,迫切地追問道:“小胡斯,不用怕,告訴我是誰?”   “我說,聖子大人”,胡斯無力地靠在方文思的肩膀上,哽咽猶在,“我什麼都看到了...”   這些話已經壓在他心裡太久太久了。   【當個體的分別心屈服並從屬於其他個體或群體的時候,極端的集群效應就如同浪潮一般席卷整個人類國度。茉莉花城的學者曾經就群體極化現象立下辯題,而【智者】杜立凡認為,迫於社會孤立的壓力,人們在表達自己想法並做出實質行為的時候,首先會考慮其後果的利害性,因為恐懼而選擇做出符合極端群體準則的表達與行為,而規則的締造者則是群體極化的主力軍,這些人往往近乎狂熱且偏執於掌握組織的話語權,構建相對穩定的體製,迫使處於弱勢的一方沉默,如此循環往復,規則締造者的聲音越來越強大,處於弱勢一方就會越來越沉默下去。人類社會就是理性規則締造者構建體製的發展過程,但也往往伴隨著非理性暴力的萌芽就此飛速成長。   《茉莉花編年史:群體沉默與社會構成》光明紀雙月第四十五輪回初弦】   “國王遊戲?你還是個國王?”,方文思瞪圓了雙眼,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卻看胡斯連忙點頭,片刻遲疑後,又搖了搖頭,   “我,我不是,亞瑟才是國王”,   “他是第一旗隊所有平民的王,貴族也對他很客氣”,方文思有些懂了,大社會嵌套小社會,類似於校園霸淩,但更為嚴重。   “所有加入第一旗隊的平民都會被分配固定的身份,奴隸,和騎士,而亞瑟永遠是國王”,胡斯停下來,揉了揉哭紅的雙眼繼續說到,   “每當一場戰爭勝利之後,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亞瑟就會從中選中一些人,晉升為騎士,他們往往能夠獲得更多更好的戰利品和獎勵資格,甚至可以肆意虐待,殺死奴隸”,   “如果戰敗了呢?”,方文思追問道,   “就會有人貶為新的奴隸,一旦有任何懲罰要求,第一旗隊就會將奴隸拿出去頂罪,以此來平息來自貴族和敵人的怒火”,   方文思盯著胡斯滿是惶恐的瞳孔,“看來,你也是奴隸”,見胡斯低著頭,默認了此事,方文思繼續說道:“所以,那天夜裡,被選中刺殺我的人也是你?”   “不,不是我,是諾克特護民官,我看到亞瑟將一個匕首交給護民官,威脅他如果不去刺殺你,就把他貶為奴隸,還不給我們小隊分配食物,但是護民官他...他在你身後遲遲沒有動手,是亞瑟搶過匕首刺向了你,   他違抗了國王的命令,   方文思當然選擇相信胡斯,   “護民官違抗了“國王”的命令,所以他那晚本應該抽到紅布,被處死,但是哈維爾,他拿了我的紗絹,充當紅布,亞瑟的走狗米格點名的時候他主動站出來,因為有教廷的衛兵看著,米格不敢生事,隻能放過護民官”,胡斯的語氣很平靜,不過這突如其來的線索讓方文思總算有了安慰,也讓他理清了很多思路。   “那個亞瑟為什麼要殺我?”,   胡斯有些難為情的搖了搖頭,方文思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轉過身鄭重的說道:“通知卡洛斯,逮捕這個亞瑟”,   “等等,還有把諾森蘭的貴族也召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