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未羊 正月十八,黃道吉日,囍。 大紅囍字貼滿了門窗。入夜,我已經準備好了。鳳冠霞帔在首,秀禾紅服在身,雕花布鞋在腳。對於今天鏡子中的自己非常滿意,加上屋裡幾盞紅蠟燭閃爍著金燦燦的火光,喜氣已經蔓延進了我身體的每一寸肌膚。 一陣陣細碎的馬蹄聲由遠處飄了過來,緊接著一串串鞭炮聲撕裂了夜晚的寧靜。我知道,他來了。 趕緊將衣冠重新整理好,娘牽著我往門外走去。我偷偷撩開蓋頭的一角,隻見大門外的長街上,一隊數十人的車馬轎夫在等候著,我知道他們都是家丁假扮的迎親隊伍。他們個個身著紅衣,卻也都把臉給蒙上了隻露出一雙眼睛來。為首的男子坐在高馬之上,手裡捧著他的畫像,身後便是一頂雕梁畫棟的紅轎子,隻是四周點綴了一些白色的紙花。 正月裡的天,清冷刺骨。天上此時還飄著大雪,轎頂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白色,這一行人的身上也或多或少積了雪,大喜的日子怎麼都像穿著孝服一般。偶爾有看熱鬧的街坊探出半個身子來向這裡望著,隨即又縮了回去,看來所有人都知道了吧,避之不及。 媒婆帶著一臉的濃妝艷抹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四個人,他們端著鵝籠,酒海,還有些金銀玉器,龍鳳喜餅之類的東西,以做聘禮。當然,我知道這些東西依舊是爹娘準備好的。媒婆對爹娘行了禮而後看著我:“大小姐,吉時到了,請上轎。” 我轉過臉來,娘已經淚如雨下,卻又在極力的壓製著自己不要哭出聲音。爹緊閉著眼睛鐵青著臉一聲不響,還有二叔和弟弟們站在他們身後一言不發。所有的家丁們都垂著頭安靜的站著,如同是出殯一般。我也瞬間淚崩,自知罪孽深重,可如今已經到了這一地步,隻能完成了。 “爹,娘,未羊有愧於二老,有愧於錢家。可我今日也不是去送死,隻是完成一個形式便回來了,請原諒我吧。” 娘用她那凍得冰一般的手拽著我:“咱不去了好不好,現在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行嗎?” 我半抽半泣著隻感覺冷風一直往身體裡鉆,刺痛著我的五臟六腑:“娘,就當我前世欠他太多,今生是來還債的吧。可怎奈他枉死橫禍,又夜夜夢中與我相守相隨,雖我二人陰陽相隔,但冥冥中我知道因緣還沒有結束。女兒現在整日纏綿悱惻,鬱鬱寡歡,或許隻有和他完成最後這樁婚事才能放下心魔過好下半生。” 爹娘,就隨了我吧。 趙子鼠 那灼灼誘惑的六道光芒。 “趙姓男子,你須盡快做出抉擇投胎輪回,否則索命鬼卒即將前來催逼,那時你又將受盡磨難。”閻羅法王怒目圓睜道。 此時的我已經感覺神魂不安,原本很有感知的身體似乎也在漸漸失去知覺。滿眼閃爍的光芒,閻羅王以及一眾的邪魅妖魔都讓我變得如聾似啞,什麼都不知道,不明了。朦朧恍惚中我好像看見了那個布衣,他似是一團飄忽的煙霧閃著微亮的金光來了。 “趙子鼠,走之前再讓你看一段業鏡吧。”布衣說著看了一眼法王。 那閻羅王手一揮,業鏡又出現在了半空中。我看見了她,是她。穿著一身的紅衣,鳳冠下能清楚的看見她明亮又濕潤的雙眼,朱唇皓齒依舊讓我心動不已。但是她在哪,周圍一片荒蕪的樣子,如果沒有一地白雪以及兩支大紅蠟燭的映照,可能全是黑暗。 閻羅王又一揮手,業鏡消失了。布衣繼續說道:“她正在與你喜結‘冥婚’,她還在念著你。” 我不是很明白他說的是什麼,隻是聽到未羊還記掛著我時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你今生作惡多端罪無可恕,本該繼續投生地獄或餓鬼道。即便如此,世間仍有對你念念不忘之人,也算是你的善緣。若此刻你能棄惡從善,便是最後一次機會遠離惡道中的惡道。” 我匍匐在地掩麵痛哭:“我知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知罪了。若有來生,我願當牛做馬,積善行德,以償今生所犯業障。” 布衣點了點頭:“若能在臨終或者行將投胎之時幡然悔改,有所證悟,就算不能解脫涅槃,也可不墮惡趣。善男子,請謹記我言:灰白明亮之光來自天道;暗黃之光來自人道;淺綠之光來自阿修羅道;暗藍之光來自畜生道;暗紅之光來自餓鬼道;煙霧彌漫的暗黑色來自地獄道。去吧善男子,謹記我言!”說罷瞬間,一切的牛鬼蛇神全部消失不見。 空蕩蕩的閻羅殿隻剩下我和六彩光芒。 錢未羊 起轎。 鑼鼓喧天,嗩吶齊鳴。 透過窗欞回望身後,家人悉數散去,空蕩蕩的街道似乎隻有幽靈的存在。漫天飛雪無人跡,空留兩行碎馬蹄。你在哪,還在我的身邊嗎,等一等我,很快就到了。 落轎。 依照媒婆的指示,家丁們抬出來許多的“陪嫁品”。繞著趙子鼠的墳塚,將那些陪嫁的紙宅子、紙車馬、紙童子等等東西通通燒了起來。一時間,這千裡孤墳萬裡無聲的亂墳崗,多像是燈火通明的夜市一般。媒婆將他的畫像立在地麵,在墳頭點上兩支大紅蠟燭,我跪在畫像對麵。 媒婆隨即退到了我們身後,頓時鑼鼓嗩吶齊響,樹上鳥雀四散。我們終成了正果。 禮成,無洞房。 趙子鼠 我的意識變得越來越模糊。 所有的記憶都在迅速消失,忘記了自己是誰,這是哪裡。隻覺得那一抹暗暗的幽藍色真是美麗極了。 人間畜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