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都,監天司。 大星官趙安鬥麵沉似水,眼神掠過對著屏幕忙碌的一群人,最終定格在正上方巨大的半圓形穹頂之上。 “可以了,將靈訊分別傳遞給皇宮和相府吧。” 說完,這位年逾百歲的老者從牙關中長籲一口寒氣,寬大的衣袍下的身體搖搖欲墜。縱使他是神府境巔峰強者,坐鎮監天司二十載有餘,也沒有見過如此惡劣的情況。 二十八星宿,也就是這個世界的為數不多、已經沒有能力持續生產的靈能衛星,在三年前因為不明意義相繼爆裂大半,即使有數枚堪堪來得及拍下畫麵,但大都看不清全貌。 而今天,最後的五顆星宿在同一瞬間全部失效,其中一顆終於將襲擊者的信息傳輸回來。 一想到這個畫麵,趙安鬥就不禁全身發寒。 畫麵中,距離地表不過數光時的地方突兀地多出一道如星球般巨大的深淵,黯淡的深淵中有一顆轉動的血色眼球。 眼球中夾雜著無數扭曲蠕動的黑色線條,伴隨著許多破破爛爛的豁口,看不清的詭異身影在豁口中若隱若現。抽象的黑色線條不斷地變幻成各種景象,有山、有樹、還有一個隻有五官隻剩下嘴巴咧著的人,仿佛深淵的那頭,是另一個詭異的世界。 當其中一顆星宿的鏡頭微微轉動,映射出深淵的模樣。深淵中的眼球似乎被驚動,緊接著投來一道實質化的目光。 目光如同一道血色虹橋,瞬息跨越數萬公裡。 眼球僅僅掃視了一眼,星宿衛星的元件便被淡紅色的“目光”籠罩,瞬間憑空長滿了赤紅色的血肉組織,密密麻麻如同無數的藤蔓,它們交錯在一起,緊緊纏繞著星宿的元器件。 核心的靈源連同防禦係統沒有任何抵抗,瞬間被血色藤蔓吸乾,靈光閃滅,陷入一片黑暗,搖搖晃晃地朝著地麵墜落。 墜落的星宿被紅色血肉包裹著,和大氣層之間的劇烈摩擦讓它帶上了一層燃燒的火光。紅色的血肉就在這火光中不斷的枯萎、生長,構成怪異的平衡。 這還沒完,那道實質般的淡紅視線貫穿天際,透過大氣層,“拂過”了整個地殼表麵,籠罩住山川萬物。各個大陸的城池、教會、湖泊、山峰、森林,乃至海淵,都覆蓋了一層妖異的淡淡紅光。 如果那道深淵是真的,那樣偉岸的力量整個景國都無力處理,假使對方具有敵意的話,唯一的問題不是如何反抗,而是——祂為什麼不瞬間覆滅整個星球? 因為太過匪夷所思,趙安鬥甚至都不能確認那是幻象還是真實。 不過,當他望向窗外的時候,巨大的恐懼纏繞上心頭。 —— 天青七年十一月,天降異象,白日赤光,舉國震驚,天青帝親率領百官登壇祭天。 南郡多發洪水,北境萬裡封凍。 天降異象,古籍多載乃天子失德。漁陽、上原、平留三郡狼煙驟起。 同年十二月,景國擴軍,發北地三州之青壯入鎮北軍,由天下第一高手“玄武”率軍。同時征發民夫,大興土木,調理道脈,修築防事,開采靈礦脈。 大學士孟柳上書諫帝不應如此竭盡民力,貶為庶人。 這是後話。 此時景國全境正因天降異象而陷入恐懼,紛紛望向天空。 雲層、山峰、湖泊、田野、隴陌、宅邸、街道......全被覆蓋了一層妖異的紅芒。 “我的老天爺啊!” “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啊!” “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麼?” “哼,大景氣數已盡,天命果然在我!” 億萬黎民如同沸油中的螞蟻,有喃喃自語的,有頓首流涕的,有恐慌發顫的,也有趁此亂象打家劫舍的...... 侯府遠宅,屋外的丫頭和仆役看著法陣的隔絕毫無用處,嘰嘰喳喳地簡直亂成了一鍋粥,引得八字胡管家不停訓斥“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這一天,終於來了。” 吳晗秋獨自在靜室看著屋外的紅光,危襟正坐,眼神幽幽,思緒回到前世墜落的那一個晚上。 當時,景國三分之一的領土已經被黑暗侵蝕,暗土的深淵已經擴大到數百平方公裡,深淵中爬出來的不可名狀的生物就連她這個煉神境的高手都根本無法抵擋。 那一夜,風雷峽穀。 大陸般龐大的“血陽”就懸停在數百丈的高空,不斷臌脹、收縮,散發著驚人的汙染,隻有武者能夠勉強抵禦。 兩隻如山峰般巨大的熔巖巨人正試圖把另一半的身軀從深淵中拽出。從它們的身體中,流淌著如瀑布一般的黏稠熔巖,每一滴熔巖滴落在地上,都散發著硫磺的煙霧。 海嘯一般的汙染生物兵臨城下,每一隻汙染生物都至少具有道種級別的實力。 而彼時的大景的國力已經到達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國境之內的靈脈被汙染大半,每一個武者都是極其寶貴的戰略資源。全盛時期的四大軍團,無數小型軍隊隻剩一支,這是最後一張底牌,也是最後一場豪賭。 幼帝聽取朝臣的意見後格外果決,決定舉全國之力,拒血陽於風雷峽。此戰若是勝利,便可再將國祚延續十年以上,若是敗了,他也便成為亡國之君,泱泱大國將無人可守。 而此戰也在這一夜迎來了尾聲—— 風雷關倒塌了大半,三十萬士卒橫屍遍野,活著的人十不存一。景國極盡民力的最後一支軍團也就此覆滅。 遍地都是破碎的城墻土塊,曾經遮天蔽日的旌旗也隻剩下幾支。 她步履踉蹌,披頭散發,麵色倉皇地行走在同胞的屍骸中間,從來沒有如此絕望過。 心裡仿佛堵著一塊千年寒冰,血液止不住地發涼。 “天鬥星君?百花?” 擺在她麵前的是兩具早已冰涼的屍體。 她抬頭望天。 天空中的血陽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吸攝”,妖獸和人類的屍體全都浮現出紅芒,一汩汩的血液如長鯨吸水般被抽離到血陽中,它變得更為壯大了,好似不把全部的養分吸乾誓不罷休。 全軍所做的所有努力,好似都化成了泡影,置身於這無聲的嘲笑之下。 這一仗究竟該怎麼打?自己這方縱使付出了無數的犧牲,可是犧牲越多,敵人也就越壯大。 曾經縱橫天下的故人、意氣風發的故人、言笑晏晏的故人,在不斷凋零。 二朝景帝駕崩,新主年僅十歲,就連神宮中供奉的神祇,也不過隻剩七座。 而此時—— 懸浮在半空中的兩位隨軍神祇陸吾和神霄娘娘一左一右被兩道血色長虹貫穿,被砸進山體中。 神宮內本來就因為連年作戰而遍布裂痕的金身塑像在沉默中徹底化塵。 大神官縱使已經見過許多這種場麵,還是忍不住頓首嗚咽:“景國,難道就此亡於一役嗎?” 景國,難道就此亡於一役嗎? 殘存的將士們心裡也在不停打鼓。 這已經是最後一道防線了。 再往後,就是他們的家人,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 退無可退。 吳晗秋咬著嘴唇看向天空。 不,還有最後一絲希望! 千米高空突然傳出一聲龍鳴! 在那裡,是一場王對王的爭鋒,是足以扭轉戰局的關鍵的勝負手! 雲層上方不斷發出一道道爆炸聲,響徹天際。 血陽的旁邊突然升起稍小一輪的青色太陽,被迫停止了吸攝! 青色光芒中央的那道身影即使渾身浴血,可是他再一日,景國就有了存活的希望! 他是在玄武、朱雀、白虎接連墜落之後帝國唯一的脊梁。 青龍......青龍! 遍布人間的紅光散去,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的吳晗秋輕輕睜開雙眼,吐出一口濁氣,淡淡的焦慮一掃而空。 心境到了,體內的靈力趨近於滿溢,她竟然在這天地異象交匯之際,一舉突破了龍門境。 內觀龍門處,道脈真靈騰躍其中,如魚得水,竟是一隻純白劍雀。 吳晗秋沒有絲毫意外,這遍歷程她前世也走過,隻不過因為安逸和貪玩遲了許多時日。身為無垢道體的她在侯府的支持下,一路修到了煉神境,成為當世劍尊。 可惜還是遲了。 一步慢步步慢。 放在太平時期這成就自然是驚世駭俗,但是放在黑暗時代,亂世出英豪,在最後一戰中她也隻能看著青龍的背影,什麼忙也幫不上。 天降異象,五氣匯騰,正是突破的好時機。這樣舉國震動的異象,之後還有許多。 初次顯現會引起人心惶惶,可是見得多了,也就習以為常。 景國的百姓依舊過著平常的日子。 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世界已經悄然驚變,他們安逸的生活是景國一整代強者在邊疆之外默默支撐換來的。 直到,深淵擴大的那一天。 自己自重生以來一直順風順水,記憶中的幾處機緣到手大半,一到碎玉城便移植了將來靈脈異變所形成的變異荒植。 可是自己的主要目的——尋找前世青龍,一直沒有頭緒,前些日子不免有些患得患失。 《四相青龍傳》談及這位傳奇的出身時語言含糊不清,隻提到“大景第二十三任鎮國元帥,四相青龍,原名蕭平,涼州清河郡碎玉城人士,年幼失怙,出身寒微,少時不顯。” “後以流民之身參軍入伍,修習靈法,天縱英才,一日千裡。” “天青十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魏地張梁叛,蕭平年二十,參加定陵之戰,斬首三十,任什長。” “天青十一年春,深淵暴動,妖獸嘯營,蕭平援城有功,以龍門境升校尉。” 吳晗秋當初讀時便大為可惜,靈法一道,本身極為依賴苦修和資源,雖能延壽,但在和平時期始終比不過大型靈器在戰爭和建設上的用途。 隻有當深淵入侵後,靈脈汙染,極端依賴純凈能源的大型靈器失去功用,靈術武道方才興起。 自己前世就因此不是很注意自身的修行,青龍蕭平在天青七年到天青十年內更是根本沒有任何資源的支持,甚至都沒能進入碎玉城道院,卻能在入伍一年內將境界提升到龍門境,速度之快居然大大超過了自己這個無垢道體。 要是他早些踏上修行之路,有充足資源支持的話,至少也能將大景滅亡的日子大大延後吧? 說不定—— 他如果再早些進入天地境的話,就能趕上白虎在世的時代了。 那樣的話,大景在黑暗時代的末期就有兩位四相共存於世間。 想到這裡,吳晗秋從靜坐中起身,目光遙遙望向京城。 重回劍尊的路想要速成,就必須拿到更多的資源。前世在家族中處處忍讓,以至於被邊緣化。 而這一世—— 定遠侯的繼承之位,自己一定會拿到手的。 一時找不到青龍,那也無妨,隻要繼續尋找,總有能找到的一天。 而自己,也會變得更強,甚至,超越他! 就不信,這亂世,真就無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