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藍大海沖擊巋然聳立的黑色焦巖,迸發白色泡沫在青空耀陽下飛舞,腥鹹海風推著海鷗銜著漁船自遠處駛來。 西海岸的碼頭水手下帆,靠岸放下跳板,工人們搬運箱箱貨物。 撐著小傘的長裙貴婦從夾板走下船隻,在白手套管家彎腰攙扶下,從側門進入華貴的馬車,隨後車輪在沿海的鐵索護欄石板路上滾動,途徑一排排高大的紅磚白頂花園別墅,拐個彎,進入到處門口掛著圖文招牌、擺著石頭木箱花盆小店的商業街。 又爬了幾個坡,升入建在山腰高地上的街道後,進入了莊園中。 每天,西海岸碼頭,這樣的船有很多,馬車有很多,貴婦美人也有很多。 “赫斐斯,你說,這些貴族每天吃的黑麵包上,得加多少果醬和堅果?” 麵對一起搬運大箱子的同事充滿羨慕的提問,少年人沉默了下。 “有沒有可能,人家壓根兒不吃黑麵包。” 同事果斷搖頭:“不可能。你先前還說有錢人不種地呢,可德羅尼男爵每天都穿燕尾服下地,用金鋤頭金坷垃乾活,播種都用金絲眼鏡精準落坑,然後嚴格用金表控製時間。這說明什麼?說明有錢人會勞動會生活,他們乾啥都是享受。不像我們,每天五斤哼著六斤賣力氣……還不如布瑞斯特街的狗張張腿賣十三。” “有沒有一種可能,她們,其實賣的是青春?” 同事愣了愣,瘋狂搖頭,憋著笑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她們賣的是青春,那我們呢?早上六點到下午五點,年輕還能乾,老了怎麼辦?你這麼說,那我們和她們不是沒區別?那工頭不就是在嫖我們?那工頭每天晚上去布瑞斯特街又算什麼?” “嫖得給錢,不給就不算嫖嘍。” “咦?我怎麼沒想到?” 夕陽西下,夜幕將臨。 赫斐斯和所有裝卸工一樣,從背帶褲都要繃不住肚腩的工頭這裡,領取一天報酬,以及叼著雪茄含糊不清的難聽噴罵。 “赫斐斯,走,去布瑞斯特街嘗嘗青春的味道。” 話音刺激著腦仁,讓黑菲斯麻木的身軀一顫,似乎來了點感覺。 有些事,和吃飯喝水一樣,真的很需要。 可低頭,手裡一大一小兩個銅幣,仿佛嘲笑他是窮逼的大小眼。 “好吧好吧,你繼續為遠方的夢想茍且吧,我得為眼前的詩去努力了……” 同事嬉笑打趣勾肩搭背離開,赫斐斯也拖著滿是汗臭的麻木身軀,背向而行。 他來到溫徹斯特城鎮東南角教堂。 教堂已關門,周圍也沒什麼人,門前是栽滿鮮花的大噴泉廣場。 噴泉池中心是個舉罐倒水的美人。 美人頭頂光環,背生巨翅,乃是黎明教廷信仰之物——歐齊奈。 四下無人,赫斐斯跳進去沖刷一天的泥濘,順便洗個衣服,這才離開。 海邊風大,夏日餘熱,踩在石磚地麵的水印很快就乾了。 走過整齊商業街,燈火通明充滿吆喝的酒館,聞著到處散發的食物香味,與戴著黑色桶帽的車夫擦肩而過,赫斐斯才感覺自己像個人。 “達芙妮女士,晚上好。” 來到一處蔬菜店前,他對著穿圍兜戴頭巾的肥胖大媽打招呼。 大媽坐在門口,像一隻河馬,白著眼冷冷看他。 “今天有點晚。” “夏令時過了,達芙妮女士。” 赫斐斯嫻熟地把門口一隻隻空曠的木盒端起來,堆入店內。 一切弄完,達芙妮才從角落裡拿出一個紙袋丟給他。 打開,裡麵是各種香菇梗,扒下來的卷心菜葉,以及沒人要的畸形胡蘿卜,一些蔥,一小包海米,一個醃甜菜根。 都洗乾凈了。 “謝謝您。”赫斐斯高興道。 他轉身準備走,達芙妮叫住了他:“最近早些收攤吧,又有幾個被偷了心,我不想第二天早上吃不到你送的早餐。” “我還以為早就抓到了……” “指望溫徹斯特的巡邏兵為平民辦事,不如相信古特幫大發善心。治安總督很清楚,他們的工資是是貴族和商會發的。” “好吧好吧,我不如狗。”赫斐斯自嘲地離開了。 不久後,便進入一條到處馬路坑窪、兩邊屋舍低矮破敗的街區。 這裡是出了名的溫徹斯特貧民窟,也是他棲身之所。 來到低矮老舊的房前,插入鑰匙開門,在聽到瓶子倒地滾動聲後,他鬆了口氣。 把瓶子撿起來豎好,點上提燈,光芒照亮屋子。 走到墻角的破木桌前,揭開桌腿上一塊小木片,露出個孔洞。 把手中一大一小兩個銅子塞進去,裡麵泛起令人踏實和充滿希望的聲響, 將木片塞好,他來到另一邊。 屋子狹窄,隻有三樣東西,桌子,床,木推車。 老舊的木推車被改造成了一輛餐車,裡麵裝著爐子,鍋子,木炭什麼的。 從底下暗格取出麵粉和水,揉好麵團後,便將其放在旁邊醒發。 接著取出紙袋裡的所有東西。 香菇梗,卷心菜葉,胡蘿卜,外加底下拿出的油渣,全部切碎了扔盆裡一陣攪拌,擠壓,再稍微撒點麵粉進去,餡料就能黏成團了。 然後拿出一隻盤子,這裡裝著很多小盒子。 這些盒子上麵分別寫著白胡椒,鹽,榨菜碎,海米等,蔥花。 把醃甜菜根、香蔥切碎了放入榨菜碎的盒子,再把海米放入對應盒子。 最後,他開始嫻熟地搟麵皮,包小餃子。 一隻隻拇指頭大的小餃子被捏出來,整齊放滿一個又一個抽屜。 全部忙完,在推車暗格裡洗個手,熄燈往床榻一躺,很快傳出了呼呼聲。 他身穿這個世界兩年,沒有係統,沒有身份,什麼都不會。 唯一幸運的是身體恢復年輕,獲得二次發育機會,消除了諸多暗傷。 而能夠活下來,也隻是因為骨子裡的勤奮。 穿越好麼?不好麼?沒活到頭,他覺得自己沒資格回答。 總之,生活嘛,先要活下去才行。 當……當……當…… 溫徹斯特鐘塔每日早上六點、十二點、下午五點、下午九點,零點響起。 晚上九點鐘聲響,赫斐斯擦了擦口水,拽起疲憊酸疼不情願的身體強行起床,把車推出去,拎出爐子燃炭生火。 接著,把點亮的提燈掛在車上角,推著往前走。 “夜宵嘞~餃咂——香噴噴的海米小餃咂——三銬珀一碗,便宜得嘞~” “三銬珀一碗,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除了砸死人的黑麵包,你什麼都買不了~” “夜宵嘞~餃咂——什麼是餃咂?” “新鮮的香菇、甘藍、胡蘿卜切碎,吸收著油脂香味,用麵皮兒裹著沖入沸水,抄著往碗裡澆湯一淬,碗裡有海米,胡椒,鹽,糖,油啊,那香味叫人迷醉。” “嘿嘿,熱騰騰的,吃上一口,您就感覺胃暖身暖心也暖。” “這可是漂洋過海,飛過時間與世界過來的異鄉美味啊。” “走過路過要是吃了不好吃,沒關係,您就損失一根黑麵包。” “可要錯過,那您損失可就大了。” 九點鐘後的街道上根本沒多少人。 甚至道路兩旁屋舍也沒多少亮著燈火。 赫斐斯就這麼推著,走著,路過這,吆喝著,自言自語唱著。 很快就迎來了第一個客人。 他停下車,擺上老舊的折疊桌椅,嫻熟地燒水煮餃子盛裝。 “嗯嗯嗯,好吃,真好吃!老板,你怎麼這麼晚出來,白天不行嘛?白天人多,生意好,憑您的手藝,根本不用吆喝。” 客人吃了一碗後又要了一碗,六銬珀也就兩根黑麵包的錢。 好吃是真的好吃,太香了。 赫斐斯笑了笑:“之前我也白天。交不起保護費,車子都被古斯特幫給掀了。我這一碗才三銬珀,他們開口要我一千,我一晚上十分之一都賺不滿。” “難怪……古斯特幫盤踞城鎮百年,唉……” “您是在列車站工作吧?” “你怎麼知道?” “您穿著整潔筆挺,又是這個點下班,也隻有列車站了。” “那不一定,說不定是從布瑞斯特街出來呢?” “一看您就沒去過布瑞斯特街,進入那兒要麼九點前出來,要麼第二天再出來,這個點才剛剛開始,要麼沒有去,不然可出不來。” “哈哈哈哈……” 兩人聊得有些投緣。 客人告訴赫斐斯,說他叫福爾斯,是土生土長本地人,剛從翠波鳥大學畢業一年。 他有個未婚妻,最近正想著調班約會,取悅對方。 “我真的……很愛她,想送她些禮物,你覺得什麼比較好?” “過來人的忠告——”赫斐斯笑道:“真愛使人盲目,不論是愛情還是愛好。當你真正愛上一樣東西時,你會用心去感受、去嘗試、去付出。以至於你忽視其本來模樣。如果是雙向奔赴,那樣最好。可要像我這樣做商品,那……可不行。” “為什麼不行?用心不是更好麼?” “商品真麵目不是你說了算,是顧客說了算。你的熱愛與付出分文不值。比如,我給你做的這盤餃子,用的是最好的豬肉,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最好的香料,最好的蔬菜,最好的調味,最好的比例,當然是我認為最好,竭盡所能做到最好。可你吃了不合口味,覺得就是垃圾。那你畢竟是付了錢的,有話語權。現在我隻是給你想要的,仍舊不是我最好的,你卻吃得津津有味,認為這是最棒的,願意付錢。也許等過兩年你吃到更好的了,認為這是垃圾,但更大可能是,到時候你早就忘了。對不對?” “啊這……你說的,好像還真是這樣……” “當你所行之事並非取悅自己時,亦或你沒有被愛時,這件事並不值得去付出,而你要做的就是去揣摩,僅此而已。” 福爾斯聽得眸子閃爍,似大有醍醐灌頂之感。 他有些無法理解道:“實在無法想象您……有這樣的見識。我們學校的老教授,想要說出這話估計都夠嗆……她是一個很有主見很自我的人。你這麼說,我才發現自己其實一點都不了解她……能再給點建議麼?” 赫斐斯笑問道:“她認為自己是主角?” “沒錯!”福爾斯一拍大腿,重重點頭。 “嗯~”沉吟了下,赫斐斯打趣道:“主角有四種——出道即巔峰的天才,顛沛流離的傳說,生不逢時的鬼才,從零開始的聖者,她——是哪種?” 福爾斯沉默著,看著赫斐斯,看著赫斐斯,看著…… “啥也不是。”半天,憋出了四個字。 赫斐斯沉吟一下:“別這麼說,至少還有自信。” 兩人相視一眼,在陷入詭異的片刻沉默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
楔子 海燕(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