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石建群啊,販槍,在整個北方都有一號,可奇怪的是,證據上沒有人命,可多少條命都是他的子彈整乾的。審他的時候,他啥也不說,暗地裡多少人都盼著隻要他不開口,哪怕最後僥幸不是死刑,好在牢裡下手,不過不大可能。對人來說,先躲過一劫,垂死掙紮。那是個係統,弄了這麼多年槍,他絕不是一般運貨的,就是沒有線索。這會兒陸叔身體恢復了,威望是啥啊——上班第一天,全分局的人見麵就打立正,敬禮,連門衛都給把自行車硬接過去,趕忙推到車棚兒裡。沒進辦公樓大門,人家給敬的煙滿手都攥不住——天神下凡,就跟給他燒香似的。陸叔跟隊長說,我都沒看清他長啥樣子,叫我看一下。局長馬上就批了,叫陸叔去,不然就得往省廳送了。已經不指望能問出啥了,他可是栽在陸叔這兒啊。 咋想地?還看看他?。 看他?他也配?陸叔說,就是想惡心他一下——牛逼什麼啊,賊人膽虛,就我,就把你撅折了,你什麼黑道兒你。局裡所有領導還有我們,專門跑到會議室裡,都看著屏幕。他進去連坐都沒坐,對石建群說,你那幾搖把,就是我打的,七尺的人了,你媽也把你養這麼大,這麼死,安寧不了吧?多少冤魂要尋你。石建群看著他,定那兒了。陸叔說,你的槍弄出的人命,有報應。石建群嘆了口氣,把頭埋下來,說了句,唉,這都咋安排的。那慫勢子,泄了氣似的。他看著陸叔那身架,可能想就這老漢?還用開槍?還用攮子?就把我,我石建群,給拾掇了?!他以為自己多牛逼,該是比自己還有神通的啥人弄翻了自己,也不虧,就一個自己能打十幾個的老漢就把他拾掇了,精神上垮了,聲兒也散了,問陸叔,就你就行?陸叔說,你把槍當啥呢,槍能把我打死?然後把你留到世上,繼續害人?世上到處都是我這沒慫相地人,剛好還上這班兒。石建群苶呆呆,跟陸叔要煙,陸叔說:抽錘子呢,覺得自己是條漢子,就要說人話。轉身就走,石建群急忙問,是我命不好還是碰上你了?陸叔就沒回頭,說,我就是不拿搖把也能把你勒死,而且老婆女子地,我一定能活,注定地,鬼話隻有閻王聽,要是磊落些,你走那天,我給你燒一盒中華。進去一兩分鐘就出來了。局長臉拉著臉嘟囔,這都說地啥嘛,一點原則都沒有。 也是,我丈人確實不大像警察,更別說刑警。 誰都沒想到,這慫這就交代了!真神,一案抓了十幾個,都是大魚,從雲南到內蒙,光子彈就幾千發,連帶著搶劫等等案子,等於撕開了一張網。後來局長跟政委到到省上開會說,還學習這學習那,咱這兒就學老陸。他倆自己掏錢給陸叔買了一瓶茅臺,現在還在呢,我估計快給打開你喝了。 就這幾句就招了,倒是為啥? 也沒什麼,這就是個心理問題,人快成鬼了,可還是個人,陸叔實際上是泄憤,恨他,以藐視報復他,連句人話都不留就這麼死?看不起他。槍斃石建群那天,陸叔真去了,買了盒中華,,說話算話,看不看得見也燒。 那你姐還說報仇了啥的,咋回事?人不都斃了麼。 唉。小鄭的臉忽然扭曲,汗出來了。這天氣出汗也正常,但他立即汗流如注。 我是小鄭的“神”的女婿,他講著就像是在虛擬的神壇前念誦,他虔誠的又一次為曾經洗禮,盡管早已出離前塵,那驚心動魄此生再也無法抹去。平日裡那做派,也就不難理解。這不僅僅是救命之恩,更應該是浴火重生。一個人的成人禮,或早或晚,有的會慘烈無比,好懸有去無回。 說起那天,這就說我姐這人啊,唉。他搖搖頭,五味雜陳。 她那會兒也不知道哪兒來那個勁頭,也沒錯,陸叔也說沒錯,實際上你知道要不是那一天她的冒失,陸叔現在退弄不好都能副局待遇了,不過他們絕對不是在乎這些的人,他不是安慰自己女兒,他就那樣的人,簡單,咋說呢?透明的像咱這酒一樣,哥,咱再喝一個,敬陸叔。他站起來了,都這說辭了,我也得站起來喝。差不多快兩斤酒了,我還沒有醉意。可是小鄭忽然不吭聲了,叫我:我想吐。 老王,趕緊拿桶。開店的這情況見得太多了,不敢說天天有,隔三差五太正常了。老王自然相當嫻熟,把套著塑料袋的廢紙簍放在小鄭旁邊,拍著他的背。 這你親戚? 我丈人他……乾兒,麻煩你了哦。 沒事,這人好,一身正氣地,楊六郎。 啥麼,嗬嗬,老王說笑呢。 嗨,老陸是你丈人啊?這才對上號,那事誰不知道,你丈人,牛逼成渠咧,啥時候把老漢帶過來吃一回烤肉,我不要錢,叫我看一下咱槐穎地戰神。 小鄭醉眼乜斜著我們:對不起哦。 要不叫到我後麵床上躺一會兒? 還是把他扶回去,你這還開門著呢。 那行,羅兒,過來,把你這叔扶上回去。老王的小徒弟忙不迭跑過來,攙起小鄭:叔,咱走。 都是整錢不好找,改天來再說,羅兒,扶好啊,送到了趕緊回來不準胡跑。 我們三人踉踉蹌蹌的進了小區。羅兒一個人等於扶著我倆,劃著圈像是風吹著的葉子在飄。我跟小鄭躺在新房的床上,陸美英在照片上笑咪咪看著我們。他沒有再吐,鼾聲如雷。我夢到了血,在一條走廊裡,滿地都是,還有哭喊聲,人來回奔跑,銳利的燈光刺向所有角落,人們騎著某種動物,鞭撻的暴烈裡所有雲彩都湧進來了,書包裡倒出的子彈被擊發,鐐銬炙烤得滾燙,雷電像是失去駕馭般迷失在任意季節……醒來時陸美英正在電腦上打“帝國時代”。就我一個人躺在床上。 你行啊,今天是你把小鄭拾掇了還是他把你拾掇了,還難受不? 沒事,好好地,小鄭呢? 他早就走了,再沒吐,跑了,把爸笑得,說這娃不是能喝地很麼?今天這是咋了。陸美英給我端過一杯水。 爸媽呢? 散步去了。 他倆沒生氣吧? 生啥氣呢,你倆喝得這麼好有啥生氣的,保證諞美咧。她肯定不是戲謔。 小鄭平常可以麼,我也可以,這今天不知道咋了。 那是話說的了,肯定是說的差不多了,我爸就說他肯定哪一天要跟你說呢。 他肯定沒事? 沒事,肯定,放心,想吃啥不,我給你下麵? 還是到老王那兒吃碗麵,中午帳還沒結呢,你吃了沒有? 我也沒吃呢,走,等我五分鐘,把這一關過了。說著她又趴在電腦前,音箱裡號角齊鳴,警報也響了。 羊肉燴麵片,中午就沒吃。胡椒和油辣子的兩層鋪墊,才體現了老王的水平。羅兒端上來的時候還說:叔,來瓶啤酒?還還魂?陸美英一邊吃著,一邊很是得味的喝了口冰啤酒:老王這水平行啊,叫爸媽不想做了就到這兒吃,乾乾凈凈的,味道多好。她吃得都出汗了。 他們習慣自己做,覺得外麵調料重,吃了老王這麵幾回,也覺得行,不過老年人口輕,王師,這是我媳婦。 王師,你這胡椒是自己的焙的。還是買的? 哎,你就是陸師他女子?會吃,要沒有這胡椒,就不是這味道。老王相當滿意自己的這位女顧客,當時就把調料罐拿上來了:女子,你看這跟賣的能一樣?他這是想轉移話題,好奇心。 英,他說你爸是“戰神”。我想看陸美英白老王幾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嗬嗬,王師,你還記著呢,“戰神”成天光做飯呢,啥時候叫他來吃你這麵。沒成想她還很受用,回答有板有眼。 走時結賬,老王一擺手,拿出有零有整的錢:中午那吐了的小夥兒把錢給了,一吐人就好好地,給,他還多給了。這事擱小鄭身上很正常。 再來哦,最近這肉好地很。老王的店裡開始煙熏火燎,人們都喜歡這個時候出來,哪怕吃過晚飯,也要來瓶啤酒。我爸已經享受不了這季節裡沁涼的好玩意兒了,真可惜。晚風中孜然的味道蓋不過梔子花,陸美英挽著我,踩著藥氣升騰的槐米,以最慢的速度往家走,小區裡的樹在晚風中,疊映出愜意,陸美英說:這會兒應該馬上結婚。 之後的日子裡,下班吃完了羊雜,我要乾的事可多了:找飯店,看菜單、談價錢,給錄像照相的交訂金,看車、租車,辦各種手續……小鄭一多半時間都會在邊上,像處於休假狀態的公務員。我老說:該忙忙你的,要不你是準備因為這事兒辦個啥案子? 嗬嗬嗬,哥你說笑了,陸叔叫我跟你一塊兒,搭把手兒。他要這麼說了我就不能拒絕,我丈人的話,到小鄭這裡差不多是文件。他比我更精細,更認真,一桌飯的菜單能反復商量,連上菜順序都要計較。我倒像跟著他執行一些流程。有時候那個老彭也跟著一起,完全看不出他當年還擠兌過小鄭,他倆乾什麼更默契,老少之間如同兄弟。那時的小鄭,又是另一個人,刑警隊領導嘛。跟我丈人一樣,老彭的頭發全白了,但還得幾年才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