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到往日的歡宴(1 / 1)

如之奈何 路濘 6205 字 2024-03-17

老王,你跟陸師這兒敘,我給下麵去。李仁義不容分說起身忙活,老陸想站起來推辭,被老王強按在凳子上:陸師你能來我倆這高興地跟啥一樣,還吃啥不,我給你端一盤辣子炒肉去。說著也要回去忙活,老陸連忙又按住他。   不吃不吃,麵一吃就行了,多年了也沒想起來停下看你倆,退休了還天天還忙叨叨地。   陸師,我記得那一天。李仁義一邊忙一邊搭話,謙恭而局促。   李師,心真長哦,這一說我把那天都想起來了。老陸看著李仁義,覺得就像昨天自己才退休一樣。不過老李也是明顯老了,隻有老相識割開一段時間才覺出這種變化:王師,你這火氣杠地很哦,上歲數了不敢,小心血壓。   你不知道陸師,生意難做,小榮好不容易給老李地房租出去了,要不一月一千塊錢白白交呢。   咋?李師你還有啥沉重?有啥你說,看能幫上忙不。老陸認真的看著老李。   再不要聽老王說,咱這都是量入為出,有啥沉重呢?好好地。李仁義一手端著麵過來,手裡拿著一碟剁碎的香菜小蔥末,那幾種味道飄在麵前,惹得老陸馬上拿起筷子。   哎呀,我也能做點菜,就是這麵還真弄不了這麼紮實。他放上辣子,加上香菜小蔥,拌勻了一口就呼呼嚕嚕甩開了吃。這味道有些年頭沒嘗過了,他到這大市場那麼多次,也沒想顧著再進來吃一碗,總是采買完後飛馳回家自己操練,因此還住了兩回院。這他媽的啊。   想起那時到老李這兒來,還是因為買東西。   退休的時候,老陸明確反感搞儀式,說告別的像是再不見了。他想安生的繼續生活在城裡,在波瀾不驚中。有些人眼窩淺,為這麼個事兒還哭哭啼啼的。退休多好,這輩子當警察他夠夠兒的,倒不是那傷之後的結果讓他計較,而是怕——打心眼兒裡害怕。而隻要是個警察,遇到事兒還得頂上去,至少他老陸不能因為生死怯火,但他更在意退休以後安寧的欣悅,有些迫不及待,想徹底回家。所以他一開始就跟大家說:我退了我請大家吃飯,要是單位請我就不去了。小鄭明白,就讓大家依了老陸這一回。讓他定,他說吃啥就吃啥。   到家去不可能,根本坐不下;訂一個好的館子,老陸覺得沒意思——舍不得錢又沒啥吃頭。他先到大市場這兒批發些瓜子花生水果啥的,反正在哪兒吃這些也不能用店裡的,劃不來。那天很冷,雲正聚著今冬的第一場雪。老陸買完東西往回走的時候,看著這“臊子麵”幾個字的小店就格外暖和。他停下車拎著東西進去,李仁義正在忙活。   師傅,咋吃?   哦,臊子麵。   辣子多少?   多來些。   那碗麵就像村子裡做的那樣,少鹽沒油的,可就是能把最基本的好處都斂在一起了。鹵水點的新鮮豆腐,湛清碧綠的韭菜,均勻細致的紅蘿卜丁兒。最要緊是這麵,不是為了筋道又放了什麼化學佐料,純粹的麵香裡的頑韌,完全來自師傅對和麵揉麵餳麵的認識。靠的是功夫。所以這碗麵區區幾塊錢,賣的明白,吃著值得。他看著就李仁義一個人在那兒忙活,有些不解。這小店掙不了多少錢,此人是如此的勤勉,一舉一動都透著從容,老陸有些佩服他。   師傅,你一個人乾啊?老陸喝著麵湯,淡淡的菜色澄清,這是煮不了多少碗麵就換水的講究,不湊合。他注意到,煮麵是兩鍋水,麵熟撈出,會立即再放到另一鍋沸水裡再過一道。沸水洗麵,為的是爽滑脆韌且煎火,別說在店裡,家裡都不會這麼操作。   哦,一直都是,也不會乾別的。李仁義輕輕一笑。   你為啥還要煮兩遍呢?   嗬嗬,不為啥,簡單,又不費啥事。   講究啊師傅。   沒有,也不會做啥,你吃著可還行?   行行,好,咱這兒還有啥呢?   再就是幾個涼菜,自己鹵點肉,要炒菜,我給你到隔壁叫去,手藝也沒的說。   老陸聽了心裡一動,就問:那我這邊一回來二十多人坐得下?   那怕是有些擠。李仁義說的沒錯,這個屋子要是一次坐二十多人,就得把那幾張桌子對起來,感覺也勉強。老陸看了看玻璃櫃臺裡的涼菜,覺得從各方麵考慮這兒都行。便宜實惠乾凈,不就喝酒麼,又不是擺場麵。反正是自己花錢,愛在哪兒就是哪兒。他問李仁義:炒菜在左邊還是右邊?   咋,想吃啥?我給你去叫。   不吃啥,就是看一下。   右鄰家。李仁義接茬後又忙自己的,老陸到隔壁想觀摩一下。光涼菜和麵雖說挺好了,可看著還是有些儉省,加上炒菜可能就行了。他進了店立即聞到一股濃烈的肉香,看見幾個人正吃一個火鍋。這個老陸不陌生,在本地叫“火盆”。在一個銅盆下麵燒紅了木炭,盆裡放酥肉、扣肉,黃燜雞、葷素丸子、魷魚、炸豆腐等等各種菜,用高湯煨熟,分量可大可小。這麼小個店做這麼麻煩的菜,不多見。老王看老陸在看火盆,上來說:老者,這得幾個人,你一個人可能吃不了吧?   你這兒隨時都有這?   不是,人家來訂,第二天過來吃,做起來不少費勁。   聞著都對勁,就這,我明兒晚上訂三個行不行?   哦,行麼,那我這就得弄材料去。   多錢一鍋,先給你錢。   看你說地,沒吃給啥錢呢,明兒吃了再說。說著老王摘下圍裙,比老陸還要快的出門去了。大市場就在對麵,買這些食材倒也方便。老陸覺得這人莽撞,但耿直。幾葷幾素的涼菜,火盆一上,叫他們喝去吧。就這樣了。他又回到李仁義的店裡,把李仁義召過來。   師傅,你貴姓?   不敢,李仁義,看炒菜咋樣?   我訂了三個火盆,明晚上一共二十來人,在你這兒吃行不?   行麼,好,你看我這兒就是涼菜跟麵,餃子怕包不出來那麼多。   不包餃子,就多弄幾樣涼菜,鹵些豬頭肉豬蹄下水啥的就行,是得把這幾張桌子對起來。   行,你大概幾點來?我好提前弄利索。   老陸覺得應該先付訂金,就拿出三百塊錢給李仁義:這算訂金,吃完結賬。   這弄啥?吃完一塊算,你先走。   這二十多人呢……   師傅,你忙你地,咱就是這生意,你照顧我呢。李仁義這麼說,老陸也不好說什麼了,就把買來的乾鮮等等放這兒了。出門騎在車上,他越發覺得這地方合適——等於包了個飯店,吃喝自在。   第二天中午,老陸安排小鄭去買一箱酒,特意說就是光瓶汾酒。隻要不交代小鄭,敢給你抱一箱劍南春回來,但是隻要交代好了,小鄭不會不聽。天上濃雲密布,再過不了多一會兒肯定會下雪。老陸早就想有一天可以有一個開關,徹底按下,就可以好好睡覺,不用在寒風中騎著自行車到單位,坐在辦公室裡,看著年輕人麵前一直開著的電腦無所適從。那會兒,手裡的茶杯不光為了喝,也是個抓撓,要不手都沒地方擱。早就不再安排自己上案子了,他又不會甩手不去上班,覺得還拿工資著呢。都要過去了,他要給自己好好擺一桌,高高興興的過了今夜。徹底告別自覺後怕的大半輩子。   當他晃晃悠悠的進店一看,有些愣住了。李仁義把桌子對成長條,放好了凳子。桌上瓜子花生水果一碟一碟擺得齊整,每柄筷子都有瓷托兒,旁邊是一個瓷酒盅,一個空玻璃杯。屋裡整潔自然,和外麵鮮明兩界。五味調和的香味裡,水汽彌漫,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係著圍裙——雪白的圍裙——站在門口。這像是隔壁的小夥子,半截黑塔一般。   李師,拾掇地整規,好。老陸拿出煙,先敬了李仁義一根。   得吃好麼,師傅你咋稱呼呢?   陸振立,我退休了,請大家吃飯,以後就不上班了。老陸心下釋然,發自內心的喜笑顏開。   哦,這事啊,那這兒可有些寒酸了吧?   哎,吃地是菜喝地是酒,實實在在,咱還擺啥排場麼。老陸看著涼菜,盆裡油亮的鹵肉,感覺自己都餓了。他在屋子裡轉悠著,感覺這些人坐下並不擁擠,能舒舒服服的吃喝。他從包裡拿出一條煙,幾個座兒一盒的放好,打火機都是新買的。   小鄭抱著酒進門的時候,老彭抱著一箱酒也進來了,嘴裡嘟囔著:給你說了我給你尋地方你就是不聽,跑這兒來了,哎,這味道這熬地是啥?他對那盆鹵肉非常感興趣,趴上去聞:這可以,有水平。不管怎麼說,老陸的事,他不能挑理兒,還會找出可以誇獎的好好說說。實際他打心裡覺得這頓飯應該隊裡出麵,至少場麵上顯得正兒八經的。老彭更認那一套。   大家陸續進來坐下,瓜子花生殼馬上就是一地,煙霧繚繞。老陸看著確實有“過事”的感覺了,脫了衣服放在一邊:都不準嫌哦,這一頓我說了算,李師,你說咋上就咋上。   那咱先吃碗麵你看得行?李仁義看著老陸:吃了再喝不傷身。   對,先少少來一碗麵,上。老陸招呼大家坐下,等著吃麵。那兩口鍋水立即就催開了,水汽往上一撲,麵就下鍋了。旁邊一個小鍋掀蓋兒,有一股酸香散開,引人口舌生津。小夥計旋即拾掇了乾果的淩亂,一人一小碗酸湯臊子麵就端上來了,細瓷白碗裡熱氣騰騰。大家拿起筷子一試,好幾個都發出“嗯”的一聲。老彭就撥拉幾口一碗麵就進去了:還有麼?再來一份,美。李仁義正忙活著:師傅先緩緩行不,先吃菜?還有幾個砸吧著嘴拿著筷子覺得意猶未盡:陸叔,光這麵吃著就舒坦地很,還不叫人吃飽?   急啥呢,我給把酒倒上,咱這才開始。這時,桌上又是乾乾凈凈,老陸站起來一杯杯的給大家斟上:都不準站起來哦,聽我地,今兒都我說了算。每個人前麵的杯子都滿上了,涼菜已經鋪排開了,五色葷素,簡單,看起來又絕不湊合,連胡蘿卜都切成了星星。老彭先來了一筷子豬頭肉:嗯,老陸你趕緊說幾句叫咱先開始喝,這耽誤地啊。老陸連忙舉起酒杯:說啥呢,大家能來,就是給我麵子,以前有個馬高鐙短地,以後就沒有了,你都給咱好好弄,我給咱回去了哦。說著,他把杯子在空中敬了一圈,仰脖乾了。   可這時卻沒了聲音,老彭也放下了筷子,像是一起語塞,更可能是話湧在心口。李仁義看著這場麵,和小夥計坐在一旁。小鄭低著頭,手撚著杯子,想了想站了起來:都端了,陸叔說咋喝就咋喝。大家呼啦全都站起來,齊刷刷的抬手都乾了。小鄭示意大家都倒上,站起來,先給老陸鞠了一躬。   陸叔,要不是你老人家,就沒我了。小鄭說這些的時候,大家都低下了頭。往事在已逝的風暴徘徊不去,今年的雪又開始下了。他們心知肚明,不能、不敢回想。老陸看著小鄭,似要打住,又沒有吭聲。今天就今天,讓小鄭說吧,不說他不痛快。   今天陸叔退休了,以後辦公室裡少了你,我得適應一段時間,我沒事就看你去,陸叔,不要嫌我啊。說著小鄭恭敬的與老陸碰杯,倆人乾了。大家不願意回憶的事情,從來也沒講起來。而在這個時間節點上,看著這個從來樂嗬嗬的老漢,往日裡的細碎瑣屑浮得滿眼都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高興不起來。老彭看著這架勢,那就得轉轉風向了:都說啥呢嘛,又不是再見不著了,這是“戰神”歡送會,你,你,你,都忘了我給你們咋交代地了?   李仁義聽了這話心下一驚。“戰神”?這就是挨槍子兒的刑警老陸,一點都看不出來,和和氣氣的老漢,當年咋就能豁出性命。不過那是街談巷議的編排,這老漢看著確實不像。   大家開始一個兩個的各種組合敬老陸。幾杯酒下肚以後,人就算喝開了,煙點上聲音也就起來了。偶然有人推門進來準備吃飯,一看這滿滿登登的架勢,不用解釋就又退出去了。李仁義讓那小夥計把人讓到隔壁,還是坐在一邊候著。他就瞧著老陸,想象“戰神”傳說裡的細節。   酒酣耳熱,話就密了。大家吃喝的當間兒,一個小夥兒來到老陸跟前,雙手舉杯:陸叔,大恩不言謝,我爸不在了,你咋就不讓我還你錢麼?都在這兒,我給你磕個頭。說著就要跪下去,老陸連忙拉起來:誰還沒個困難,看你慫勢子,過去了。   陸叔,我媳婦還一直說,要不是你去尋領導,那事還辦不了,你啥時候無論如何要讓我謝一下你。另一個眼裡閃閃的,有事上心。老陸也是一擋:這酒我不喝哦,陳芝麻爛穀子你還叫人安寧不。訓訓磕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這樣一個兩個,誰都又念及一遍老陸的好,點點滴滴,潤進杯杯酒裡。老彭讓個小夥兒坐一邊去,過來狠狠摟著老陸的肩膀拍打:陸哥,再咋說咱這麼些年了,你先退,我再幾年也退了,把身體養好,到時候帶我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