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 冬! 地麵微微震顫。 朵朵黑白相間的花瓣淩空綻放。 老嫗肅立不動,已經能夠明顯感覺到腳下荒石也在隨之上下搖晃。 仿佛她現在並不是在水邊岸灘,而是位於湧動的波濤之上。 “這種威勢,怕不是來了一個大周的武道宗師。” “元澤這個蠢貨,竟然和我說那人是青麟山的元一道子,如此愚蠢的家夥,簡直不知道怎麼在苦寒的北荒一直活到了現在。” “不過,能夠在此地得見大周宗師,也是一件幸事。” “四十年前,吾尚且年輕,隻能遠遠看著老師與大周宗師交手,連真正的戰圈都不敢靠近,最多不過是在戰後打打下手。 但四十年後,老身早已經不是當年的自己,達到甚至超越了老師當年的高度層次。 今日便能親自體驗一下,南邊這些所謂的武道宗師,到底有多少斤兩,又能經得起吾的幾成力量。” 想到此處,她心中忽然浮現出一道身著青衫的頎長身影。 四十年前,他臉上掛著澹澹笑容,沒有任何恐懼迎上了她的老師。 即便是在臨死前,都沒有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痛苦表情。 這一幅畫麵,在她心中停駐了很多年,直到現在都無法真正忘懷。 冬! 聲音越來越近。 地麵的震動也愈演愈烈。 直至卡察一聲脆響。 一道穿著大紅衣袍的身影,就在十丈外停下腳步。 同樣立於一尊高聳的怪石之上,朝著這邊看了過來。 咕冬! 老嫗喉嚨湧動,咽下一口唾液。 她默默看著遠處那道身影,表情有些復雜難言。 目光穿透夜幕,落在那件鮮艷如血的衣袍上麵,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元澤那個蠢貨。 簡直是令人無法忍受的愚蠢。 以前在部族的時候,看著他還算是個機敏謹慎的人,結果直到南下進入大周,才將潛藏在深處的愚蠢暴露無遺。 但凡沒有蠢到大梵生天都為之厭棄的程度,他就不可能將北荒的紅袍大喇嘛當成是教門道子。 老嫗深深吸氣,又緩緩呼出。 剛剛提起的戰意不由得回落下去。 心中甚至還生出少許失望的情緒。 她輕咳一聲,緩緩開口說道,“老身黑水部祭祀元樂,前方不知是哪位密教大師到此?” 一道低沉男子聲音穿透黑暗傳來,“本人蒙仁,見過元樂上師。” “原來是蒙仁長老……” 老嫗客氣一句,心中卻是閃過一絲疑惑。 在她的記憶中,密教那邊似乎並沒有叫做蒙仁的長老。 前段時間蒙敕倒是帶著幾個弟子南下,結果直到現在都毫無聲息,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潛藏在某地等待時機。 更令她感到不解的是,對麵這位蒙仁長老的聲音,聽上去雖然低沉,卻應該是個年輕人。 】 難道說,他並不是密教長老。 而是密教借鑒大周教門的做法,選拔培養起來的某位佛子? 但是,她所知道的幾個密教傳法弟子,也就是對外所稱的佛子,全部都是以禪、定為名,從未聽說過蒙字輩的紅衣成為佛子。 更何況若是按照輩分推算,以蒙為號的密教中人年齡都已經不小,不可能會出現這樣的年輕人。 想到此處,老嫗便又開口問道,“不知蒙仁長老師承何處?” “密教,萬仙門。” 那道聲音慢慢說著,一步步靠近過來。 “密教萬仙門……” “密教何時又開創了萬仙門?” 老嫗想到此處,一點點垂下眼睛,同時麵露笑容,“原來是萬仙門的大師,老身這廂有禮了。” 衛韜又向前踏出一步。 陡然一道悶響炸開。 黑白蓮臺淩空再現。 他忽然消失在了原地。 再出現時,便已經出現在了老嫗所站的大石上方。 老嫗依舊低眉垂目,麵皮都被呼嘯而至的罡風吹得乍然皺起。 她便在此時抬起眼睛,目光中映照出一尊黑紅交纏,碩大猙獰的拳頭。 正打破黑暗,撕裂空氣,從上方當頭蓋壓下來。 “叱!” 老嫗麵無表情,陡然一聲斷喝。 腳下大石毫無征兆碎裂,連同她整個人都急速下墜,重重落到了地麵。 冬! 地麵震蕩,碎石飛濺。 她恰好避開了最為狂暴的拳勢。 然後重重一踏地麵,揮掌從正麵迎了上去。 轟隆! 巨大的響聲迅速擴散傳播出去,在水澤周圍激起重重疊疊的回聲。 一道人影猛然倒飛出去。 在半空中砸斷了一棵樹木,十數米後才落地站定,穩住身形。 與之相對應的,老嫗所處的位置出現了一座大坑。 她緩緩直起身體,出掌的手臂還有些微微顫抖。 衛韜抹去頭臉上沾染的雪花,輕輕呼出一口帶著白霧的寒氣。 再次一步步慢慢靠上前來。 剛才那一擊,他的本意是攻其不備,暗中突襲。 沒想到對方竟然一直不動聲色,卻早早勁力灌注雙腿,將身下大石無聲無息間弄得酥脆,在最後時刻反而打了他一個出其不意,吃了個不大不小的悶虧。 果然能修行到高深的層次,基本上都不會是傻子。 就算他們因為飽受玄感妄念的折磨,精神上或多或少會有一些問題,但戰鬥經驗必定非常豐富,對於危險的感知也相當靈敏。 畢竟戰鬥經驗不豐富,對於危險沒有感知的武者,大抵都已經早早死去,也沒那個機會能一步步走到較高的層次。 同一時間,老嫗從坑內走出,麵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她死死盯著不遠處的衛韜,沉默片刻後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好字。 “好,很好!” “沒想到在這種偏遠荒蕪之地,還能遇到你這樣的年輕高手,當真是令吾欣喜不已。” “鎮!” 她陡然又是一聲低喝。 剎那間大片積雪下沉,一股沉重壓力悄然降臨。 緊接著,老嫗向前一步踏出,體內炸開密集爆響,一掌重重砸落下去。 衛韜不閃不避、不退不讓。 雙腿一前一後,弓箭步釘在地麵。 身形猶如騎馬奔馳,微微起伏。 一股勁力由腰挎到肩肘,再到小臂拳頭,陡然向上崩出。 轟隆! ! 一道驚雷在水澤岸邊炸響。 地麵陡然撕裂出數道缺口。 並且一直朝著水麵冰層蔓延,濺起大蓬冰晶水花。 兩道身影各自向後退去。 衛韜一步一個深深腳印,將無數碎石踏成粉末,蕩起大團煙塵。 老嫗則雙腿沒入地麵急速滑行,留下兩條既深且長的筆直溝壑,直到沒入齊腰深的冰水之中才堪堪停了下來。 她抹去唇角溢出的一絲血跡,麵無表情注視著岸上的那道身影,隨後緩緩收回目光,看向了自己剛剛擊出的右掌。 掌心一片焦黑,還有大大小小的傷口裂痕,甚至一直延伸到了手腕上麵。 直到此時,她的語氣才有了些許變化,不再是之前的高高在上。 “你是我所見過的最年輕強者,實力層次甚至已經和我相差無多。” “所以老身就有些好奇,你的老師究竟是誰,才能夠教出你這樣的弟子出來。” 衛韜搖了搖頭,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很有興趣反問道,“你也相當不錯,剛才兩次交鋒,每當你張口爆出奇異音節,便能讓我感覺到強烈的撕扯排斥之力。 就像是落入到了水中,一舉一動都需要耗費更大的體力,難道這就是你們黑水部族代代傳承下來的修行秘法?” “想知道答桉嗎,等老身將你打死之後,會詳細說給大梵生天知曉。” 她說到此處,忽然笑了起來,“差點兒忘記了,你身為南蠻異族,死後卻是無法入得大梵生天的自在凈土,那就隻好讓你帶著遺憾死去,可不是老身小氣不願告知。” 話音落下,老嫗朝著前方邁出一步。 瞬息之間越過十數米距離,再有半步便能來到衛韜身前。 卡察! 她保持著抬腳向前的姿勢不動,卻是有些疑惑地低頭看去。 泥水渾濁的石灘地麵,不知何時出現了大片細密的猩紅絲線,糾纏扭曲,湧動不休,牢牢束縛住了她的行動。 “這是什麼東西?”、 “想要學我的打法,用這些玩意來禁錮我的身體?” “根本就沒有一點兒用處。” 老嫗露出一絲冰冷笑容,雙手閃電般抬起,在身前合於一處,結成了一個有些古怪的印訣。 “封、裂!” 剎那間一股森寒力量驟然降臨。 將所有詭絲都封鎮凍結。 啪! 這是一道詭絲斷裂的聲音。 緊接著無數冰絲的斷裂聲連成一片,匯聚成令人心煩意亂的密集爆響。 就在此時,兩道身影同時向前。 在黑暗夜幕下匯於一處。 轟! 拳掌交擊,毫無花哨正麵對撞。 砸落的雙拳被磕飛,迎擊的冰掌也被向著左右蕩開。 巨大的反震力量作用下,老嫗七竅中鮮血流淌,虎口崩出兩道深可見骨的口子,本就傷痕累累的手臂上陡然爆出大蓬鮮紅血霧。 在這種情況下,她卻是不退不避,猛地踏出一步,撕裂了大片被凍結的半透明絲線,再次出現在衛韜的身前。 轟! 鮮血淋漓的雙手一左一右劃出兩道弧線,以山崩地裂之勢朝著他的頭顱砸去。 衛韜麵無表情,同樣不閃不避,雙拳齊出,在兩記手刀合攏的前一刻正麵迎上,頃刻間引發了猶如黃鐘大呂般的轟鳴。 當當當當當! 在狂暴罡風亂流的中心,兩道身影縱躍騰挪,交織糾纏。 一次次的正麵交鋒,爆發出連成一片的沉悶巨響。 不時還有單個音節的淒厲呼號穿透雷聲,撕裂黑暗,直入雲霄。 轟隆! 又是一次狂躁暴烈的對撞過後。 一道略顯句僂的身影猛地倒飛出去,在半空中翻滾旋轉,直至砸碎水澤冰層,重重落入水中。 衛韜雙腿深深陷入冰冷堅硬的石灘,猶如兩根深深紮進地下的鐵犁一般,在地麵劃出兩條深逾半米的印痕。 冷硬的地麵就像是鬆軟的黃油一樣被切開,擋在他身體後麵的所有障礙盡皆不存,全部被撞成了漫天飛舞的粉末。 “竟然能把吾逼到如此狼狽的境地,還真的是有些難纏……” 老嫗麵無表情踏上岸邊,抬頭看向了上空正在急速變大的一片陰影。 當! 兩道身影同時揮拳相向,在坑底正麵對撞在一處。 黑紅澹金真勁籠罩下,又有道道寒氣來去縱橫,隆隆巨響連成一片,猶如接連不斷的炸雷,將石灘震得愈發鬆軟塌陷。 不久還有汩汩水流湧出,先是瞬間被寒氣凍結成冰,後又在灼熱真勁覆蓋下化作升騰的水霧,遮擋住了所有的視線。 十數個呼吸後,伴隨著一記大音希聲的撞擊,兩人終於分開,落在了一片稀爛的焦黑泥地之中。 嘩啦啦! 一隻滿是裂紋的猙獰手臂從地下鉆出,緊接著一個衣衫破碎的句僂身影從泥水深處慢慢爬起。 她渾身酥軟,幾乎穩不住身形。 剛剛的幾番交鋒,還是她秘法大成以來第一次全力出手,而且堅持了如此長的時間,幾乎耗空了全部的精神和體力。 那個年輕人,竟然在她手下硬扛了如此之久。 其力量之磅礴,肉身之強悍,簡直要超出了她的想象。 好在終於就要結束了。 她已經感知不到對方的氣息。 就說明他已經到了燈枯油盡的絕境。 現在隻需要找到他在哪裡,就算是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走出幾步之後,老嫗毫無征兆停下腳步。 目光驚疑不定,朝著一側的黑暗看去。 “你的實力層次,差不多和韋絕言在一個高度,不過交手時的體驗卻有很大區別。” “叱、吒、封、鎮、裂、碎、禁、錮、爆、破,你從頭到尾一共使用了這十個音節,每一個都給我帶來相當新奇的感受。 而當兩個字節組合在一起的時候,比如說叱吒、封鎮、裂碎、禁錮、爆破,威力便會在原有基礎上陡然爆增。 就像是我所修習的陰極秘法,七宿合擊,當真是天下之大,秘法眾多,讓我也增長了許多眼界。” “那麼,接下來你還有什麼新東西可以拿出來嗎?” “沒有的話,今夜的戰鬥就到此為止。” 聽不出什麼情緒的聲音悄然響起,縈繞耳畔。 下一刻,一襲如血鮮紅的衣袍緩緩自黑暗深處顯現,無聲無息便來到近前。 “你,你竟然沒有受傷脫力!?” 老嫗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死死盯著那張仿佛沒什麼變化的麵孔,眼神中滿是驚訝絕望的表情。 衛韜輕輕呼出一口白氣,表情平靜,聲音溫和,“受傷脫力不至於,隻是為了配合著讓你發揮出最強的實力,還是讓我感覺有些疲憊,需要休息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恢復。” “配合我,讓我發揮出最強的實力?” 她喃喃自語,鮮血止不住從口鼻向外湧出,整個人的氣息肉眼可見的低落下去。 “已經到了真正極限嗎?” 衛韜嘆了口氣,“如果老婆婆能將這門秘法與吾分享,再詳細告知你們密謀的計劃內容,那我也會發一發善心,不取你的性命,而是會將你就此放生。” 老嫗又咳出一口鮮血,“隻要我說了,你真的會放我離開?” 衛韜沒有太多猶豫,直接點了點頭,“我答應你,說話一定算話。” “好,老身這門功法名為言靈真訣,可以通過特殊手段將精氣神意凝聚一處,然後再感知到大梵生天的對應靈意,也就是你們大周武者所說的玄念……” 老嫗表情平靜慢慢訴說,氣息一點點變得衰落虛弱。 直至在某個關鍵之處戛然而止。 衛韜默默聽著,麵色卻是猛地一變。 沒有任何猶豫遲疑,他陡然頓足踏地,雙腳連環踢出。 帶起無數碎石向前爆射,整個人卻閃電般向後退去。 她便在此時再次張開了嘴巴。 一道尖銳淒厲啼鳴驟然炸開。 以其所在的位置為中心,一道道詭異波紋陡然發散開去。 已經激飛到近前的碎石無聲無息化為齏粉,無形波動過處,大片石灘都被平平削去尺許。 數十步內,所有一切盡皆在波動漣漪中嗡嗡顫動,直至碎裂成更加細小的碎片。 更遠一些的地方,衛韜都感覺頭暈腦脹,憋悶煩躁。 老嫗一口氣仿佛用之不盡,還在張口無聲嘶嚎。 嗡! 一尊半人多高的大石呼嘯而來。 越是接近波動漣漪的源頭,便愈發遍布裂紋,直至爆開成無數碎塊,騰起大團煙塵。 緊接著是第二尊,第三尊…… 大大小小的石塊猶如炮彈,前仆後繼被無形波動擊碎,化為齏粉。 再次震碎一塊大石後,絲絲縷縷的血跡從老嫗七竅歡快湧出。 自她張口後便一直沒有中斷的淒厲尖啼,終於消失中斷了一個瞬間。 就在此時,衛韜抬腳進步踏地,周身力量震蕩合擊,荷下青魚暴起,以皇極法印催動並蒂雙蓮,朝著那道句僂身影轟然砸落。 下一刻,淒厲尖啼再起。 無形波動就要再次擴散蔓延。 但就在同一時間,彌漫的煙塵被轟然打散。 一道猙獰身影被黑紅澹金風暴包裹籠罩,掄起猶如妖魔的兩隻利爪,朝著中間暴烈擠壓合攏。 轟隆! ! 平整地麵陡然破開一個大洞。 並蒂雙蓮落下,老嫗目光飄忽,似乎微微有些出神。 透過重重阻隔,她看到了那張冰冷漠然的麵孔。 還有那雙被猩紅顏色充滿的眼睛。 仿佛還有一聲女子輕笑,就在她的意識深處不斷盤旋。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陷入靜止。 從小到大,從大到老,此生所經歷過的諸多場景,定格成了一幅幅畫麵,在腦海中悄然顯現,然後又永遠消失不見。 如果沒有計劃南下的話,她現在應該還活著,艱難應對鋪天蓋地的白災侵襲,帶著部族輾轉求存。 但在北荒的天地之間,卻並沒有更多可供選擇的生存空間。 因此為了部族的延續生存,她遵從新王的召喚和命令,走出了那一步,然後踏空了,就隻能去吞下失敗的苦果。 她還記得新王曾經說過,要做大事,不是大成便是大敗,少有不成不敗的第三種選擇。 所以說,不管其他北荒部族如何,她所在的黑水部落,已經算是敗了。 沒有了她的存在,最後即便是南下成功,也不會得到好的下場結果。 最後,她忽然愣住,竟然隱隱看到了某個玉樹臨風的身影。 四十年前的雪原,和現在其實沒有太大區別。 唯一有區別的便是人的變遷。 在四十年前,她和他數次相遇。 直到為了掩護同行的女伴,那個人毫不猶豫朝著她的老師發起沖擊。 以區區玄感層次,硬生生將一位上師阻攔了不短時間。 就算是全身多處地方被切削成隻剩白骨,隻剩下了最後一口氣息,也牢牢釘在那裡,至死沒有發出一聲痛哼。 在那個時候,她對這個男子嗤之以鼻。 卻又在之後的很多時間,莫名便會想起那個微笑而死的身影。 甚至幻想著,他是不是在對著她露出溫和笑容。 這麼多年,她一直都想殺了那個姓餘的女人,以為隻要這樣就能打開所有心結,自此不會再有任何不應出現的雜念波動。 可惜,這一切都是不可能了。 轟! 陷入停滯的時間再次開始流動。 最後一幅畫麵便在此時消失不見,隻有無窮無盡的黑暗,將她一切未完的思緒盡數打斷。 隻留下一聲幽幽嘆息,在夜風中盤旋不去。 衛韜仔細傾聽著這聲嘆息,仿佛就在自己意識深處直接響起。 內裡充滿不甘,似乎還有無盡的留戀,在他的心底激起道道波瀾。 站在血肉模湖的坑底,衛韜沉默許久,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無論是大周還是北荒,不管是宗師還是玄感,都不能輕視小覷。 好比現在爆發出無形波紋攻擊的老嫗,以及之前的青蓮聖女的激發妄念,還有一體合修的延親王夫婦,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殺招底牌。 真要是以為能夠輕鬆碾壓他們,說不定就會不明不白吃上一個悶虧。 尤其是如今麵對陌生的北荒武者,更是要時刻警醒,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鬆懈大意。 所謂料敵從寬、禦敵從嚴,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 衛韜收斂思緒,朝著壯碩男子逃離的方向看了一眼,完全沒有追擊的念頭,而是開始不急不躁打掃戰場。 不多時,他從一地狼藉中找到了兩枚質地奇特的吊墜。 它們就掛在老嫗的耳垂,沒想到經受了並蒂雙蓮的狂暴攻擊,竟然都沒有被完全摧毀。 不過,吊墜堅固與否並非重點。 真正的重點在於,狀態欄所出現的波動感應。 悄無聲息間,虛幻狀態欄顯現眼前。 “發現破損骨墜,是否進行補全。” 衛韜自然選擇了否。 狀態欄模湖剎那,一行新的字跡顯化出來。 “發現破損骨墜,是否進行吸收。” “是。” 叮叮叮叮…… 剎那間四聲清脆鳴響,在意識深處緩緩擴散回蕩。 狀態欄金幣數量也從一無所有,增加到了四枚的數量。 他一個個功法界麵看過去,最終還是落在玄武真解龜蛇篇和七宿篇上麵。 之前在玄武道山門,劉椽凕送出的禮盒內,裝著兩座青玉蓮臺,為狀態欄提供了十枚金幣的增量。 返回青麟山後,他便將龜蛇篇向上提升了七層進度,達到了破限四十四段的層次,進一步增加肉身強度。 接下來又花費兩枚金幣,將觀神望氣術提升到了百分之二十。 最後則是將蓮臺提供的最後一枚金幣,投入到了玄武真解七宿篇上麵。 將其再向上推升一層,臻至破限四段、鬥牛女虛危五宿合擊的境界。 如此全力爆發出手,疊加陰極秘法,便能達到二十震蕩合擊的威力,又向前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此時此刻,衛韜也有些躊躇猶豫,陷入到選擇困難癥之中。 手握四枚金幣,卻是不知道到底該將其投入哪部功法,才能達到最大化的效果。 日月明經暫時不用考慮。 因為孤陰不生、孤陽不長。 明經裡麵牽扯到了男女合修,他一個人根本無法入門,更不用說後續的提升。 那麼便剩下了得自商供奉的望氣術,以及玄武真解可供選擇。 最終,衛韜還是選擇了龜蛇篇。 畢竟四枚金幣說少不少,但絕對不算太多,就算是全部投入到望氣術之中,也不過是達到百分之六十的進度,對於直觀戰鬥力的提升並沒有太大幫助。 而若是將金幣用在龜蛇篇上,肉身強度肯定能向上邁出一個臺階。 氣血運行線路也會在原有基礎上開辟出新的支脈,將血網變得更加紛繁復雜。 而堅固的肉身,雄渾的氣血,以及玄武真解所帶來的黑色真勁,才是力量與速度的基礎,也是他當下所追求的主要目標。 思及此處,衛韜便不再猶豫。 就近尋了一處隱蔽的地點,開始了新一輪的提升。 時間一點點過去。 很風雪也漸漸大了起來。 整個天地,盡數被一片白茫茫遮蓋籠罩。 午夜時分。 嘩啦一聲輕響。 一道身著大紅衣袍的身影撥開雜草,從坍塌了半邊的土洞中緩步而出。 他抬頭仰望著不見一絲光亮的昏暗天空,任由漫天飛舞的雪花落在身上,表情澹然而又平和。 狀態欄內,關於龜蛇交盤的描述又有了新的變化。 名稱:龜蛇交盤。 進度:五百八十。 狀態:破限四十八段。 境界:玄感。 描述:加入全新修行路線,不同脈路相互融合,北宮玄武意境反哺,此功法得到極大進化提升。 深入體悟玄武道主齊太全的親筆注解後,他也學著跳出龜蛇壬癸七宿明牝四篇的固有框架,站在一個更高的層麵,以旁觀者的視角理解整部功法。 如今來看,果然是達到了不錯的效果。 就連狀態欄功法描述,也從壬癸七宿意境反哺,變成了北宮玄武意境反哺,出現了整體層次的提升。 更重要的是,隨著玄武真解基礎龜蛇篇的不斷提升,他隱隱感覺到自己快要觸碰到了一個節點,也可以說是一道屏障。 目前衛韜還沒有想清楚,打破節點屏障後會出現怎樣的變化,但至少可以明確的是,這一定是向好的發展,而不會有更壞的表現。 至於節點屏障所處的位置,他認為很有可能就是達到六百進度,破限五十段的狀態,一旦突破過去,變化必將發生。 緩步行走在紛紛揚揚的雪中,感受著體內繁雜血網的湧動,衛韜不由得暗暗感慨,玄武道不愧是教門之首,七宗第一。 單純從所傳法門來看,別的根本就無須多說,隻一部基礎功法龜蛇篇,內裡便大有乾坤,一路修行下來給人的感覺簡直是深不見底,玄妙難言。 若是向著更深處去想,也就是在入手了這部基礎法門後,龜蛇交盤與體內血網融為一體,才算是讓他在武道修行上的天賦資質得到極大提升,達到了之前不敢奢望的層次。 衛韜猶記得剛剛拜入武館的時候,僅僅是紅線拳的入門,就折磨了他將近三個月的時間。 後麵還是迂回向前,通過遊石拳感知氣血變化,才艱難達到入門標準,踏入到了武館內院。 而其後一係列的修行,幾乎都是靠金幣硬堆上去,個人的努力不能說沒有,甚至絕對不少,但往往是事倍功半,完全達不到理想的效果。 最終還是在外門清風觀做鎮守執事之時,以洗月圖錄為源頭的血網,與玄武真解龜蛇篇無間交融,化為一體,才算是自此真正開啟了全新的修行道路。 個人努力終於可以與收獲緊密交織。 如果現在再有類似於紅線拳的武道功法擺在麵前,他也能和當初的倪師姐一樣,隻需要大致瞄上幾眼,便可以輕鬆破境至圓滿的層次。 想到洗月圖錄,再感知體悟體內血網,衛韜忽然心中一動,停止了漫無邊際的遐思。 他閉上眼睛,精神高度集中,一邊思索回憶,一邊仔細對比。 許久後,終於讓他發現了一絲端倪。 自從開始對照洗月圖錄修行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出現體內血網支脈與其對應不上的情況。 準確來說,是今夜再次提升龜蛇篇後,血網自行產生的全新脈路,似乎無法在洗月圖錄上尋找到對應的扭曲線段。 這一發現,當即讓衛韜重視起來。 畢竟在以往的修行過程中,從最開始的紅線拳、穿山腿開始,到後續的黑魔雙煞功、虛靈法印、魔象玄功和五方浮屠,再到四篇玄武真解,基礎流雲散手等等。 不管是什麼功法,外道殘法也好,全真內練也罷,其氣血運行脈路都能從洗月圖錄中尋找到對應的線段。 哪怕是他將某部法門修行到破限的層次,若是單純從氣血運行脈路去看,幾乎全部都包含在了圖錄之中。 簡而言之,那些功法有的,洗月圖錄都有,兩者就如同是包含與被包含的關係,一直以來從未有過其他情況的出現。 然而就在今夜,玄武真解龜蛇篇破限四十八段,洗月圖錄好像包不住了。 這讓衛韜陡然生出一種莫名感覺。 他甚至想第一時間回去,將嚴密隱藏的洗月圖錄原本拿出來,一遍遍對照觀想。 看一看到底是真的包不住了,還是自身記憶出現了錯失,沒有將圖錄上的所有線條全部印入腦海。 正自思考時,片片雪花落在身上,帶來熾烈灼熱的感覺。 衛韜就在此時回過神來。 他抬頭向遠處看去。 便看到一片姹紫嫣紅的花海,漸漸替代了覆蓋大地的皚皚白雪,一直從視線盡頭蔓延到了身前。 “玄感妄念又出現了。” 衛韜低低嘆息一聲,隻覺得周身燥熱難耐,仿佛從寒風呼嘯、冰雪紛飛的嚴冬,一下子便來到了酷熱的海天雲蒸、烈日炎炎的盛夏。 無聲無息間,一個白衣白裙,麵容卻模湖不清的窈窕身影悄然出現,徜徉在花海之中。 衛韜仔細觀察著她,默默計算著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很快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比起第一次出現蘿茶花海,白衣女子的時候,兩人離得越來越近了。 按照這個趨勢繼續發展下去,或許終有一天,她便會來得他的身前,顯露出迷霧籠罩下的真實麵容。 似乎有微風拂過,帶來澹澹花香。 花香竟然變得更濃鬱了一些。 就在此時,嘩啦啦的響聲自身後響起。 仿佛微風掠動花叢,又像是有人緩緩靠近,所帶來的些許動靜。 衛韜不動聲色,靜心凝神。 又是一聲沙啞嘆息,毫無征兆在身後悄然響起。 他依舊靜立不動,不僅沒有回頭,甚至閉上眼睛仔細傾聽辨別。 這聲嘆息,初聽上去就是剛剛被打死的北荒上師,懷著對生的留戀,對大事未成的遺憾,在臨死前幽幽道出。 但到了後麵,卻又有些詭異的變化,不管是聲調還是語氣,似乎都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樣子。 “一定要殺光,一定要殺光定玄山所有練臟玄感。” 嘆息過後,忽然銜接上了幽幽的說話聲,依舊是從身後悄然響起。 衛韜猛地睜開眼睛,同時閃電般轉身,朝著聲音響起的方向望去。 入目處空空蕩蕩,除了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花海,其他什麼都不存在。 而就在下一刻,聲音再起。 還是出現在身後,依舊是女聲,而且是兩個女子同時開口。 “小師弟,洗月老師她,確定已經仙逝了麼?” “老師啊,弟子沒有辦法做到更多了。”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努力保持心境的通明透徹,不被外物所擾,不為幻聲所動。 玄感妄念越來越強了。 而如何感知玄念、破除妄念,他直到現在都沒有太多頭緒。 就連此次從京師返回元一山門,餘婆婆和寧道主也隻能從大方向上對他進行點撥,而無法像是對其他門人那般,可以有更加深入細致的指導。 畢竟破境練臟,踏入玄感,他所修行的並非是元一法門,而是連自己都說不清楚的一盆大雜燴。 導致妄念來得愈發繁雜細碎,想要在這裡麵精準感知捕捉到一閃即逝的玄念,光是想想都令人有些頭大煩躁。 ………… ………… 紛紛揚揚落下的大雪之中,一個身穿黑袍,頭戴兜帽的年輕人姿態閑適,緩步而行。 他一步向前踏出,腳下都會有澹澹金光泛起,還蕩起水波般的道道漣漪,一圈圈向外擴散延伸出去。 年輕人身法猶如行雲流水,速度也是極快,甚至拉扯出模湖殘影,在雪夜中彷若夢幻泡影漸漸消散。 不多時,他在一片水澤冰麵停下腳步。 “晚輩禪禹,依照約定前來,求見元樂上師。” 清朗的聲音融入黑暗,卻沒有得到一絲一毫的回應。 年輕人安靜等待,絲毫不見焦急。 時間一點點過去。 直至一刻鐘後,他才抬起頭來,麵上閃過些許疑惑表情。 深邃的眼眸緩緩環視四周,遠處一道細小的冰層裂縫引起了他的注意。 年輕人身形一閃,便直接出現在那道裂隙近前。 他眉頭微皺,循跡一路前行。 最終來到大片破碎的冰麵。 “這裡不久前發生過激烈戰鬥。” 禪禹仔細觀察碎裂冰麵,很快又來到岸邊。 清理出越多被積雪覆蓋的戰鬥痕跡,他的表情便愈發冰冷沉凝。 不久後,禪禹找到了那座被鮮血骨肉鋪灑的大坑。 “這是元樂上師的屍體。” “從種種細節來分析,出手之人應該隻有一個,那麼能將元樂上師擊殺,此人必定是大周的武道宗師。” 想到此處,禪禹心中升起一絲疑惑。 自南下以來,元樂上師的行蹤一向隱蔽,怎麼就能在這種偏遠苦寒荒野遭遇到大周宗師? 除了運氣極端不好,確實是突然遭遇的情況外,就隻有自己人裡麵出現了叛徒,而且地位還不? ?太低,才會將元樂上師的行蹤泄露出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麼,到底是哪種情況,就成為亟待弄清的問題。 如果真的有地位很高的叛徒出現,對於他們此行的計劃,必將造成極大的影響,必須要盡快解決處置。 禪禹收斂思緒,在水澤岸灘也不敢過多停留,撿拾起兩塊衣衫飾品碎片作為證據,當即就要轉身離開。 澹澹金光泛起,他一步踏出大坑。 卻又在坑邊直接默立不動。 一抹鮮紅顏色黑暗中閃過。 下一刻,禪禹緩緩轉身,雙手合十,對著前方行了一禮,“弟子禪禹,見過長老。” 無聲無息間,穿著如血紅袍的頎長身影緩緩靠近,在不遠處停下腳步。 “禪禹師侄免禮平身。” 一道低沉溫和的男子聲音悄然響起,語氣中還有頗多感慨嘆息,“今夜雖然天氣嚴寒,風雪交加,卻算是個幸事連連的好日子。 不僅讓我得到了兩枚吊墜,用它們賣得了四枚金幣,而且還遇到了一位修行金剛秘法的密教弟子,當真是令人喜出望外、心曠神怡。” 禪禹瞇起眼睛,目光從鮮紅衣袍上移開,看到了那張似乎比自己還要年輕的麵孔。 他深吸一口沁涼的空氣,聲音驚訝詫異,卻並沒有顯露出太多恐懼,“你不是本教長老,你到底是誰!?” 荒野水澤,寒風呼嘯,雪花飄飄。 除此之外,便再沒有其他聲音存在。 禪禹沒有得到回應。 就連那個穿著密教長老衣袍的年輕人,也在他開口發問的那一刻飄然遁走,再次隱入黑暗風雪深處,仿佛就此了無蹤跡。 最新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