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 北荒以北,玄冰海上。
北風呼嘯,帶來徹骨寒意。
一道高大身影負手而立,沉默注視著遍布漆黑裂隙的冰麵。
身側斜插著一柄巨大戰斧,在冰雪映照下折射出森寒的光芒。
暗金斧柄頂端,是一尊千手千眼的雕塑。
它仿佛活過來了一般,眼睛不停眨動,手臂結出不同印訣,散發出令人心悸的狂暴氣息。
高大男子麵色冷峻,雖然一直閉著眼睛,身體也沒有任何的動作,卻自有一股冰冷的壓迫氣勢以其為中心釋放出來,甚至比席卷冰海的寒風都要為之繞行,不敢靠近分毫。
他呼吸悠長,猶如雷鳴。
一呼一吸間仿佛能把周邊空氣盡數抽乾。
而隨著他胸腔的緩慢起伏,就連遠處風吹不動的青燈都明滅不定,映照出一張張虛弱不堪的麵孔。
兩個身著金袍的老者閉著眼睛,在男子兩側默立不動。
稍遠一些的地方,還有四位身著紅袍的老僧,端坐冰麵瞑目入定。
“玄冰海亂局,終於算是告一段落。”
“吾也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如此難纏,即便如此都無法將之真正滅殺乾凈。”
高大男子緩緩呼出一口濁氣,抬頭仰望著烏雲密布的天空,“接下來就要休養生息一段時間,然後再用我們的刀劍,為北荒各部子民爭取更多的生存空間。”
忽然,哢嚓一聲輕響。
仿佛自九天之上傳來,卻又直接回蕩在所有人心間。
兩個金袍老者便在此時睜開眼睛,目光在虛空相碰。
都從對方眼神中看到了壓抑得極深的疲憊與凝重。
與此同時,高大男子瞳孔收縮,看到了一抹極淡的黑暗氣息,沒入到正在漸漸消隱的金色霞光之中。
“是黑暗之淵出現了異動。”
麵對突如其來的變故,他的表情卻依舊平靜。
“不過這也在我的預料之中,畢竟有生就有死,有光便有暗,兩者一體兩麵,隻是我們所站的高度不夠,目光短淺,才無法堪破其中玄機。”
說到此處,他麵露平淡笑容,“大梵生天若為陽,黑暗之淵則為陰,兩者雖為對立,卻又相互依存,所謂孤陽不長、孤陰不生,一體兩麵、休戚與共。
若是按照南周武道修行的境界劃分,黑淵梵天的存在倒是應了陰極陽生的道理。
黑暗之淵在前,梵天自黑淵深處降生,卻又後來居上,得了吾等北荒正統,其中到底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或許已經無人能夠真正想個透徹通明。”
“王主,老衲觀天象變化,黑暗之淵的氣機應是出現在雪山之巔,正是本教山門所在。”
一位老僧緩緩開口,說話時氣息起伏不定,盡顯虛弱衰落之態。
“再等等吧,以你們現在的狀態,回去了也是送死,倒不如留在這裡靜修養傷,待到時機成熟後再酌情處置此事。”
老僧沉默片刻,卻是搖了搖頭,“若真的是黑暗之淵生變,在雪山附近,乃至於金帳周邊生活的北荒部眾,怕是會……”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便被金帳王主出言打斷,“北荒之地,眾生皆苦,最苦便是看不到真正希望,一代代仿佛分毫不變的苦難輪回。
所以吾此次鎮壓玄冰海後,就準備著手解決大梵生天與黑暗之淵的對立沖突,這是利於北荒萬民的大善之舉,為此就算是死上一些人,他們也應該表示理解,甚至是心懷感激。”
哢嚓!
就在此時,忽然又有一聲輕響。
從冰海深處的天空悄然顯現。
“這是神意……”
“百年前被南周武帝注入玄冰海的神意,竟然分裂成了兩半。
一半完全融入到了玄冰海中,另一半為何卻又會向南而行?”
“最後一次梵天大醮,吾一直都在關注玄冰海留存的那道神意,還不惜消耗大量梵天靈意為其打造牢籠,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金帳王主第一次麵色生變,死死盯著陰雲密布,黑暗低垂的天空。
目光追尋著普通人無法看到的軌跡,緩緩轉身向南,直至沒入天際盡頭消失不見。
“一定要找到它。”
金帳王主握住身側戰斧,將其從冰層中一點點拔出。
哢嚓!
哢嚓哢嚓!
剎那間大片裂紋朝著四麵八方蔓延,大片冰麵陡然塌陷,露出下方深藍近墨的冰海。
雪山之下,北地荒原。
赤東趴在冰冷潮濕的雪堆中,渾然不覺身體正在一點點變得僵硬。
比起徹骨的寒冷,更讓他恐懼的卻是部族聚居地正在發生的一切。
他瞇著遍布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正在遠處帳篷中行走的扭曲身影,一動也不敢稍動。
他保持這樣的姿勢,已經快要半個時辰的時間。
身上穿著的皮襖被凍得梆硬,但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寒冷。
甚至還有些莫名的燥熱,想要將所有衣服都脫掉才更加舒爽。
赤東知道,他並不是真的熱,而是已經快要到了生死的邊緣,再也無法堅持太長時間。
不久之後不是被凍死在這裡,就是被那些受他們日夜供奉祭拜的密教上師破腹剜心,作為食物活生生吃下肚子。
天色漸晚,黑暗降臨。
赤東一點點挪動幾乎沒有知覺的身體,喝掉了最後一口烈酒。
太累了,實在是太累了。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直接昏睡過去。
然而,因為他還不想死,更是想知道這兩位上師忽然發狂的原因,所以才一直強忍著沒有閉上眼睛。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赤東感覺自己已經無法堅持下去,或許就在下一刻,便要失去所有的知覺,變成一具冷硬的屍體。
要麼在來年春暖花開後漸漸腐爛,要麼被狼群發現,作為它們艱難過冬的寶貴口糧。
啪嗒!
忽然間腳步聲傳入耳中。
仿佛在他的身邊直接響起。
緊接著,赤東感覺到了莫名的生機,從各個部位傳來,滋潤著他充滿死意的身體。
他緩緩轉頭,便看到一道身影在旁邊蹲了下來,以溫和的語氣說道,“後麵有一匹馬,你一會兒騎上離開,不管這裡發生什麼都不要回頭。”
“你,伱是……”赤東低低喘息著,哆哆嗦嗦問道。
“我是金帳山尊者,察覺到這裡似有不妥,便趕來查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老者嘆了口氣,轉頭看向不遠處的部族帳篷,“你知不知道,這兩個密教上師為何突然變成了這幅模樣?”
“回尊者的話,我也不知道兩位上師為什麼會跑到這裡殺人吃人,隻是看到他們眼睛裡麵似有黑氣縈繞,和之前所見過的上師完全不同。”
赤東深吸口氣,忽然平靜了下來。
竟然是金帳尊者親臨此地。
這可是平日裡高高在上,根本無法得見一麵的大人物。
沒想到竟然會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有了尊者他老人家的出手,或許部族還能留下一些種子,隻要經過足夠長時間的休養生息,還能將血脈代代傳承下去。
忽然,赤東不自覺地閉上了嘴巴。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無法繼續說下去了,仿佛有一座大山蓋壓下來,又像是整個人墜入了深淵,周圍盡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黑暗。
山尊者慢慢站直身體,沉默注視著邁著僵硬步子,正在靠近過來的身影,麵色陡然變得陰鬱沉凝。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足足有十幾個密教上師出現在了他的眼中。
“在王主的密令下,密教絕大部分上師都去了玄冰海,怎麼可能在金帳附近出現?”
山尊者眉頭緊皺,心中疑惑萬分。
但就在下一刻,借助雪地的反光,他看清楚了其中兩人的麵孔,頓時一股涼氣自腳底升起,瞬間直沖頭頂。
“這是黑暗之淵獨有的氣息。”
“他們不是活人,而是活屍。”
“是早已經坐化的密教上師!”
山尊者深吸口氣,又重重呼出,轉頭朝著一側的黑暗看去。
“多日不見,尊者可否安好?”
就在此時,一道溫潤如玉的男子聲音悄然響起。
黑衣黑袍的禪心緩緩現身,來到近前。
山尊者剛要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忽然閉口不言。
他下意識抬頭,朝著烏雲密布的夜空看去。
甚至還要更早一線,禪心也看向了同一處地方。
兩人目光由北向南,直至望向南天盡頭消失不見。
“竟然是玄冰海的神意。”
禪心垂下眼睛,雙手合十,“原本還想和尊者對坐夜談,交流敘舊,可惜神意出現,時間不等人,也隻能是讓尊者回歸大梵生天的懷抱,以免耽誤我們接下來的行程。”
…………
………………
月白風清,夜色幽靜。
在這個冬夜,青麟山難得沒有被氤氳霧氣籠罩。
仿佛經過了下午的劇烈釋放後,地氣也感覺到了疲憊,全部收斂回山底開始休養生息。
觀雲臺上,兩道身影交錯糾纏。
衣袂飄飛、暗香浮動。
觀之猶如仙子臨凡,落入世間。
邢妱精氣神意凝聚一處,身法飄渺無蹤,盡顯霽霧流雲意境。
倪灀則身姿挺拔,不管周身如何罡風呼嘯、電閃雷鳴,隻是猶如青山凝立不動。
纖細如玉的手掌總是在最為恰當的時候,出現在應該出現的地方,將邢妱一記記無極散手盡皆阻攔化解。
十數個呼吸後。
邢妱陡然一聲清叱。
招式打法便在此時悄然變化。
她左手徑走中宮,彷如朝陽突破雲層。
右手忽隱忽現,明暗不定,又似月色朦朧。
衛韜端坐石凳,微微瞇起眼睛。
瞳孔中亮起淡淡光芒,映照出邢妱無極散手日月篇的一舉一動。
無極宮的這一秘法施展出來,在他眼中可謂是纖毫畢現,透徹通明。
“來得好!”
倪灀意隨心動,身隨意動,自交手以來第一次移動身形。
高挑修長的身影忽然變得柔弱無骨,於毫厘之間切入到日月交合的縫隙之中。
她一手托日,一手攬月。
卻又並未將之攔截阻隔。
而是循著日出日落、月升月隱的變化,牽引著邢妱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招法循環輪回。
“這就是無極散手日月篇。”
衛韜目不轉睛,暗暗嘆息,“霽霧流雲、無中生有、日月同明,雲極月三篇各有側重,卻又一脈相承,怪不得要以雲極月為名。
當真不愧是教門七宗之一的無極宮,隻是旁觀體悟其功法意境,便能讓人流連忘返,沉浸其中。”
倪灀和邢妱的動作越來越快,已然化作一團模糊的殘影。
衛韜的眼睛也越來越亮,觀神望氣術全力施展,雙手也不自覺地結火焰蓮花印,借助紅蓮業火幫助自己體悟感知。
啪!!!
邢妱雙手交疊,按在倪灀落下的掌上。
兩人便在此時由極動轉為極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