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 過了正午,天色便忽然陰沉下來。
灰黑雲層再次聚集,緩緩低垂籠罩大地。
剛剛放晴了幾天的北地荒原,將要再一次麵臨風雪的肆虐。
衛韜緩緩收斂身形,慢慢行走在暗紅色的地麵。
一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都是支離破碎的屍體,人和馬混於一處,甚至很難分得清彼此。
到處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腥甜味道,不時有一陣寒風掠過,非但沒有將之吹散,反而變得愈發濃鬱起來。
簡直就是一幅冥淵血獄的恐怖景象。
而行走其間的那個紅袍男子,就像是掌管血腥與殺戮的魔神,也是這片地麵唯一的主宰。
這支北荒戰陣雖然敗亡,但表現確實可以擔得起精銳悍勇的評價。
在衛韜一貫以來的認知中,承受了超過七成以上的傷亡後,還能悍不畏死,保持冷靜,不斷改變不同戰法發起一次次決死攻擊的,除了上一個時空紅旗漫卷而下的那支隊伍外,其他連一個都沒有見到過。
而若是將這一範圍限定在冷兵器時代,能夠在兩成傷亡下還未崩盤,就已經絕對算是鐵血強軍。
但眼前的這支北荒戰陣,竟然戰鬥到了近乎全軍覆沒的地步。
哪怕是最後隻剩下了寥寥數十人,依然在詭絲牽連下寸步不讓,在絕望中等待著不可能到來的希望。
卡察!
衛韜踩在一柄斷刀上麵,便在此時停下腳步,轉頭朝著一側看來。
那裡還有一個北荒武者正在掙紮。
雖然隻剩下了半截身體,但武者強大的生命力還是讓他保持著最後的一絲活氣,沒有像旁邊的同伴一樣早已經化作了鋪滿地麵的碎糜。
“殺,殺了我。”
他抬起滿是血汙的麵龐,用盡力氣艱難說道。
衛韜注意到對方刺青的圖桉,“你是金龍部的武者,挺久以前我還曾見過你們的老部主龍聖,也是在他那裡,讓我第一次親身體驗到了真正陽極宗師的實力。
】
雖然整個過程時間並不算長,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短暫,但也算是一次相當深刻的記憶”
“殺了我,殺了我。”
金龍部武者似乎隻會說這一句話,來來回回不斷重復。
衛韜嘆了口氣,猩紅詭絲於無聲無息間探出。
幫其止住鮮血,縫合傷口,甚至還能靈巧卷起從附近地麵找到的丹藥,一股腦全部塞進了武者口中。
下一刻,又有絲絲縷縷的黑發沒入傷口,混在猩紅詭絲之中,甚至沒有被身受重傷的北荒武者察覺。
“不知死之悲,便不知生之歡。”
衛韜低頭注視著那張因為痛苦而扭曲的麵孔,緩緩開口說道,“你在生死之間走了一遭,應該更能明白生的可貴,唯有活著,才能擁有希望,期待未來。”
北荒武者隻是冷笑,“我不怕死,你最好現在就給我一個痛快,不然的話……”
“不然什麼,你們幾百人都被我打崩,就憑你一個人又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衛韜並沒有因此而生氣,表情依舊平靜,語氣同樣溫和,“你放鬆心情,仔細感知一下,是不是體內的生機活力正在漸漸恢復,已經讓你開始擺脫即將到來的死亡威脅?”
聽了這句話之後,北荒武者下意識看向自己的身體,原本因為絕望而冰冷僵硬的表情頓時出現了些許鬆動。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猛地咬牙,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道,“不,我不怕死,你殺了我吧,快殺了我!”
“人總是不敢麵對自己真正的內心,喜歡用各種謊言假象來欺騙自己。
但卻又無法真正騙過自己,於是便會一遍又一遍地給自己洗腦強調,而不是去直麵問題的根源。”
衛韜緩緩在他身邊蹲下身體,低頭和那雙陷入混亂的眼睛對視。
就像是一頭蹲踞的猛虎,在俯瞰著一頭無助的羔羊。
沉默片刻,衛韜的聲音越發平和,“承認自己貪生怕死的軟弱,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
畢竟求生是生靈萬物的本能,更何況你也經過了拚死力戰,隻不過有心殺敵、無力回天而已,所以完全不需要因為自己做得不夠好而自責苦惱。”
他不由自主睜大眼睛,呆呆看著那雙仿佛燃燒著幽紅火焰的眸子,甚至可以從中看到自己毫無血色的蒼白麵孔。
“我是不會投降的,絕對不會,你有種就直接殺了我,我哪怕是……救救我,快救救我,我還不想死,更不想在這裡就這樣淒慘死去。”
北荒武者喃喃自語說著,麵色不停變幻,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卻又陡然大了起來,幾乎是在聲嘶力竭的呼喊。
卡察!
一道寒光劃破虛空。
無聲無息刺入北荒武者要害。
他猛地愣住,心中沒有之前的痛苦絕望,甚至也沒有對於死亡的恐懼,反而是一片無法理解的迷茫。
下一刻,他忽然聽到了耳畔傳來的聲音。
“我還是喜歡你剛才寧死不屈的精神。”
這道聲音溫和平靜,卻在瞬間剝奪了他在絕望之後好不容易等來的一絲希望。
如此的大起大落,甚至讓他的真靈神魂都陷入崩潰的瘋狂。
甚至還不如在絕望和痛苦中死去,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將他從深淵中拉出半截身體,又狠狠一腳踹了下去。
卡察!
又是一道寒光閃過,再次刺入他的要害深處。
“你,我就算是做鬼……”
他沒有能把接下來的話說完,口中便開始湧出大量黑色發團,整個人的生命氣息剎那間便已經消失不見。
“師弟有沒有什麼新的發現?”
倪灀從遠處緩步而來,手中還拿著一隻染血的金色圓盤,散發著澹澹的金色輝光。
“實驗失敗了,原本想保住此人性命,結果卻不得不出手將他擊殺,免得後麵還要弄出更多麻煩。”
衛韜一直都在盯著地上的屍體,思索著慢慢說道,“準確一點來說,倒是不能用失敗來形容剛剛的嘗試,畢竟知道了某條道路無法走通,那也是一種成功。
如果能弄明白為什麼無法走通的話,甚至比稀裡湖塗走通了還要收獲更多。”
停頓一下,他不太確定地推斷道,“如果我的猜測是正確的,那頭貍麵環眼的怪物,有可能一直都在附近的荒野隱藏。
而且從這些黑色亂發活性變得越來越弱分析,它可能在不停遠離我們所在的位置。
就像是在九聖山眠龍鎮的時候,陷入瘋狂的靈明山主時刻都在對周圍產生侵蝕,但距離她越近,受到的影響也就越大,兩者之間應該是類似的道理。”
倪灀黛眉輕蹙,輕聲問道,“武帝是不是能發現它的蹤跡,然後便帶著帝妃找尋了過去?”
“帝屍隻憑一縷黑發,就能將那頭怪物引出,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根本無從得知。”
他嘆了口氣,“所以說我們發現不了、找不到的東西,他老人家能夠一眼堪破,也算不得太過稀奇的事情。”
說到此處,衛韜終於抬頭看了一眼,視線落在倪灀手中金盤,眼睛頓時亮起一道光芒。
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聲音充滿喜悅,“師姐在哪裡找到的這個東西?”
“就在那邊某具屍體的甲衣內,那人應該是這支騎兵戰陣的首領。”
倪灀直接將金盤遞到他的手上,隨口又問了一句,“師弟好像知道這是什麼?”
衛韜將金盤置於眼前仔細觀察,品相雖然不如烈將冰婺所持的那枚,但也算得上基本完整,沒有出現太大的損傷。
“它的名字叫做梵天金鑒,以前我曾經在某個金帳烈將那裡見過一次,可以用來接引匯聚梵天靈意降臨,還能加持北荒武者自身。
所以說這支騎兵戰陣可以引動金色霞光,很大一部分原因還要落在這枚梵天金鑒上麵。”
“我也隻是察覺到了在它周圍有梵天靈意聚集,卻沒想到原來它還有如此重要的用途。”
倪灀說到此處,心中忽然一動,“師弟剛剛殺了這麼多北荒武者,那麼自身所受的梵天靈意卷顧,是不是會有很大影響?”
“確實會有影響,但比我所想的要小很多。
而且從昨夜到現在,我所受的梵天卷顧之意,甚至還有了大幅增長,殺一些北荒武者所帶來的的影響根本不值一提。
”
衛韜摩挲著手中金鑒,“畢竟之前我和那頭怪物生死交鋒,又和武帝以皇極印對打交手,在大梵生天眼中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說我不受卷顧,誰受卷顧?”
倪灀嫣然一笑,“武帝那是手把手的指點教學,幸好大梵生天眼拙,分不清教導和交戰的區別。”
“大梵生天沒有智慧,甚至連自主意誌都沒有,能發現兩個人在交手已經很不容易了,還要更進一步分清楚真打假打,這不是在難為它麼。”
倪灀默默聽著,忽然輕輕嘆了口氣,“師弟驅靈意,禦皇極,現在有了梵天金鑒的加持,豈不是就能聚起更強的梵天靈意?”
衛韜深以為然,緩緩點了點頭,“師姐說的很有道理,我也正有此考慮。”
一片雪花飄然落下。
鵝毛大雪隨即到來。
很快將血腥戰場籠罩掩蓋,變成白茫茫的一片。
兩人並肩而行,穿過越來越密的風雪,很快又找到另外一個幸存的北荒武者。
衛韜便在此時停下腳步,將幽玄詭絲和一縷黑發同時注入對方身體,再根據情況適時進行引導調整。
待到變化引向深入後,他便開始了新一輪的等待。
悄無聲息間,狀態欄顯現眼簾。
“發現梵天金鑒(輕損),是否對其進行修復補全。”
衛韜自然選擇了否。
下一刻,字跡悄然消隱,新的內容同時出現。
“發現梵天金鑒(輕損),是否對其進行轉化吸收。”
這一次,衛韜沉默下來,再次陷入到兩難選擇的猶豫之中。
如果直接選擇轉化吸收,便能直接得到至少十幾二十枚以上的金幣。
但是,他卻又不想放棄梵天金鑒本身所帶的能力。
匯聚梵天靈意,加持武者自身。
隻憑這兩句話的描述,梵天金鑒便能為他帶來肉眼可見的實力提升。
默默思慮許久,衛韜把梵天金鑒貼身收好,終究是放棄了轉化吸收。
時間一點點過去。
風雪越來越大。
夾雜著冰屑打在身上,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
忽然,北荒武者身體一顫。
原本已經穩定下來的生命氣息,開始肉眼可見的衰落下去。
短短剎那時間便已經到了生死邊緣。
倪灀仔細觀察北荒武者的變化,片刻後滿是疑惑道。
“他和前一個人的情況還不一樣,在我們聯手進行救治的情況下,他的生命活力本來已經開始穩定增長,結果卻在剛才忽然急速下滑。
更重要的是,其體內的黑色亂發非但沒有增長,反而在慢慢減少消失,實在是讓人有些不明所以。”
又是數個呼吸過去。
北荒武者死了。
幾乎在死亡的同時,他體內被注入的黑色亂發也全部消失,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衛韜將北荒武者平放在地,然後開始檢查其他還算大致完整的屍體。
不久後,他緩緩呼出一口濁氣,“死法大致相同,看來我們之前忽略了一些線索。
這樣看來,或許那頭怪物並未真正離開,當然也有可能是走了之後卻又回來。”
倪灀道,“師弟的意思,那頭怪物有可能通過這些黑發,在吞噬汲取北荒武者的生機?”
衛韜微微頜首,“而且它現在很可能就在附近,並未像我們開始所推測的一樣遁走遠離。”
她默然許久,低低嘆了口氣,“沒有任何形式上的接觸,卻能通過這些黑色亂發吞噬其他人的生機,如果那頭怪物真能做到這一點,它已經超出了我對於武道功法的理解想象範圍。”
“那頭怪物的存在本身,就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
衛韜對此倒是沒有太多的驚訝,“如果我是它,就不會在這個時候跳將出來,免得惹來更大的禍端,甚至是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我們接下來怎麼做?”倪灀問道。
衛韜想到那隻看起來猙獰醜陋,但吃起來卻鮮美無比的利爪。
不過在短暫的猶豫後,他還是緩緩搖了搖頭,“算了,這東西最後遁入虛空的能力有些詭異,就算和它交手占據了上風,想要將之留下也並不容易。
所以說,我們直接離開就是,既然它不來招惹我們,我們也就沒必要去理會它,大家各走各路,互不……”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便不得不閉口不言。
隻見到了一點墨色光芒自風雪深處顯現,隨後越來越多,似乎在組成一幅紛繁復雜的線條圖桉。
黑暗迅速向四周蔓延。
風不能進,雪亦不能進。
當大片雪原被覆蓋籠罩的時候,一切都陷入到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上下左右盡皆被純粹的黑色填充,就連方向似乎都失去了意義。
忽然,一道充滿混亂邪異的氣息閃過。
隨著這道氣息的出現,黑暗開始變得濃鬱,仿佛有如實質。
衛韜眉頭一點點皺起,麵色也變得有些陰鬱。
對方隱匿蹤跡的水準相當之高,即便他觀神望氣、業火紅蓮等各種感知手段齊出,都無法準確捕捉到其位置。
“這麼說,它認為自己騙過了武帝,並且將我們兩個當成了可以任意拿捏的軟柿子。”
“本來我都已經打算走了,它卻非要用這種方式來逼我。”
“明明我已經做出了最大的忍耐和讓步,它卻非要將我的善意隨意丟在地上,然後再狠狠踩上一腳。”
衛韜深吸口氣,又重重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