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弗雷爾卓德,獨行的人活不下去。 夏諾腳步踉蹌,三步一回頭。 寒風在早沒知覺的耳邊呼嘯,身旁的畫麵卻總是那片美麗又刺眼的雪色。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還要跑多久。 他隻感覺呼吸急促,肺部滿是血沫在外湧,腳底腫脹,每一步踩的不是雪地而是鋼針。 突然,他腳步一頓,像是絆到了什麼東西,膝蓋一直,仿佛一塊破布陷入雪中。 夏諾掙紮了兩下,不再動彈。 寒冷早就帶走了他的力氣。 之前能跑,全靠求活的意誌在堅持,此刻一停,身子是半分力也再使不上。 疼痛,疲憊,以及各種碎片化的色彩在他眼前閃爍。 “媽的,我不要死。” 一聲不甘的啞吼,在雪地悶響。 來這個世界十三年,從嬰孩開始。 夏諾幾乎和所有弗雷爾卓德人一樣,生命被困倦和饑餓填滿,有時為了捕獵一隻雪鹿,都要在雪裡藏上半日。 他想過借著前世學到的知識幫助部落強大。 但在這片四季永寒,天象無常的土地上,耕種無法,隻有放牧和狩獵能飽腹。 他一個孩童,沒有力量,在這片蠻荒之中便沒有話語,更成不了事。 本想就這麼糊混著長大,等成年後再一展宏圖。 可在這片土地,被狩獵的不止野獸…… 還有人。 昨夜,一場劫掠毫無征兆地降臨到了他所在的部落。 上百名形銷骨立,像骷髏一樣,甚至說不上是不是人類的東西,密密麻麻,如潮水般狂湧而來。 沿途所到。 不論是拴在部落外的馬匹、馱獸。 還是柵欄內的厄紐克、野山羊。 都被那一張張爛牙和利斧,肢解,吞噬。 火焰點燃了部落。 所有能喘氣的族人,無論男女,無論老少,全都沖了上去。 除了他。 …… 窸窣的撕咬,將夏諾從恍惚中驚醒。 臉邊,烘臭的口涎滴落。 費力側過頭,能看到一頭乾瘦的雪狼,正伏在他背上。一身雜亂白毛夾著雪,纏成結。 夏諾就這麼看著它,沉默著,早已凍僵的背部也感受不到多少疼痛。 他抽出手,摸向腰間,想取出那把隨身帶著的短刀。 但手臂顫顫巍巍,外加背上壓下的重量,他碰到了刀柄,卻抓不穩,也抽不出來。 夏諾沒放棄,灰褐色的雙眼閃著對生的欲望。 一次又一次。 也許是奇跡發生,也許是別的什麼發生了。 恍惚間,他好像真的握住了那把刀。 抽刀,反刺,一片落下的雪花碎開。 夏諾轉頭。 背後的瘦狼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原本明亮的天空更是像被人撥快了時鐘,暗沉墨色。 夏諾張嘴,驚訝寫滿了整臉。 而且他發現,隨著他握緊那把短刀,他的力氣好像又重新長了回來。 他撐著地,蹣跚起身。 側前方,一道白色的身影,正從黑暗中走出,步伐優雅。 月光落下,白影的模樣逐漸清晰。 那是一隻類人生物。 戴著黑色的木羊麵具,奇異的花紋鐫刻其上,手持長弓,動作輕捷。 看著祂,夏諾瞳孔陡然放大。 他認識這位不速之客。 坦受之死亡者,予羊靈解脫。 妄逃宿命之人,同狼靈爭抗。 傳說中掌管生死的神明。 “永獵雙子,千玨。” 夏諾喃喃道,同時心中剛剛升起的一絲喜悅陡然滅去。 傳聞,隻有將死之人,才能得見這位神明。 所以他是死了? 不。 夏諾搖頭。 十三年說長不長,說不短不短,雖不能讓他成為一個徹底的弗雷爾卓德人,但也足夠他學會一絲弗雷爾卓德人生性中那如雜草般的頑強。 別說要他命的是死神,就算進了酆都城,他也敢撒了孟婆湯,重走鬼門關。 夏諾抬頭,原本有些恍惚的眼神重新堅定,腰刀橫握,護在胸前。 羊靈看著他,緩緩放下了長弓。 “歧途之人,何必。” 下一刻,一隻巨大的黑狼從陰影奔出,藍光爍爍的巨口仿佛擇人而噬,如黑霧般的詭譎身軀猛地撲向夏諾。 鐺。 手肘長的犬齒被刀刃抵住,夏諾曲著肩,感覺扛著一座雪山。 僅半秒,他的抵抗就土崩瓦解,整個人被狼輕鬆按倒在雪中。 剛剛的豪情壯誌在狼這簡單的一撲下蕩然無存。 滿背驚寒。 可詭異的是,狼並未要他性命,反倒像條霧氣纏身的灰蛇,一觸即退。 半米外,狼就這麼冷冷地看著他,像在忌憚什麼,尖牙上下一磕,發出怵人的響聲,回蕩在這片空曠,好似一聲聲駭人的陰風。 夏諾強忍著肩胛的紅腫,半坐起身。 看著遲遲不動手的狼靈,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抄手拿起剛剛後背一直硌著的東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定睛一看,是一本封皮泛紅的厚書。 大雪地裡,怎麼會有一本書? 夏諾疑惑更甚。 不過在拿起書的那刻,他的餘光發現,狼的反應好像變得強烈了些,黑光流動,咧嘴齜牙,渾身躁動不安。 夏諾輕笑了聲,雖說他不知道為什麼狼會這樣,但他知道,敵人越是害怕什麼,他就越該做什麼。 夏諾摩挲著書的封皮,好似撫摸情人的臉,然後,猛地翻開。 書上沒有字,隻在每一頁畫著些模樣不一的畫像。 有人類,有動物,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東西。 這些畫像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無一不是頂級畫家才能繪製出的水準。 但是任何看過這些畫像的人,都不會覺得它有哪怕一絲一毫的美感。 因為所有畫像臉上的表情,都隻有驚恐與扭曲。 僅一眼,夏諾就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要被吸走。 他啪的一聲,把書合上。 但已來不及。 原本深黑的天空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急速褪色,從新回到那副毫無溫度的白熾。 整個世界也像鏡麵一般,驟然碎裂。 連帶著狼羊一起,逐漸消失在夏諾的視線之中,唯留兩道話語,在這片空曠的雪地斷續回蕩。 “小羊,它又要偷走我們的追殺目標!” 狼急吼,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發顫。 “別急,親愛的狼。” 羊低眼,空靈的話音同樣帶上了一絲不悅。 “它不可能一直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