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比賽結束，觀眾們就將一切放下，重新尋找其它娛樂節目。 　　空瓶子酒吧老板波斯貓換臺，另外一個電視頻道正在播放“百花講壇”。這一期嘉賓是周文錦教授，收視率再創新高！黃金時段以一人之力對抗前衛潮流的電子競技體育比賽，僅此一人而已。 　　“這是我在廣西桂林的家，典型巴洛克風格建築。”節目剛一開始，周教授展示了一張西洋別墅照片，引出今天講授內容：“Baroque一詞本義是指一種形狀不規則的珍珠，美學語境源自後現代娛樂工業和文化，典型特征就是拚貼，並且達到狂歡地步！我們的娛樂故事開始拒絕單一結構，如同一部不同紙漿攪拌而成的低俗小說，已經有了像<侏羅紀公園><星球大戰>這類巴洛克電影，有了主題公園這樣當代巨型娛樂設施，3D影院等特效劇場，大力發展SVR技術，將計算機網絡植入人的夢境，構成交錯目眩的當代立體奇觀。我們可以輕易進入武俠世界，仗劍千裡，笑傲江湖，不斷模糊真實與虛幻之間的界限：副本，任務，金字塔尖端還有電子競技……像十七世紀巴洛克教堂，內容越來越豐富，玩兒法越來越多樣！我們節目相同時間段，就在如火如荼進行HWA比賽……” 　　周教授兩鬢泛出霜花，然而一點都不顯得蒼老，反而特別有魅力，腹有詩書氣自華。緊接著永遠與時俱進地對新鮮事物保持學習熱情的他，開始以一個學者的角度發表對信息時代尖端領域看法：“如今是大數據和互聯網+時代，我們生活在現實與虛擬的矛盾之中，肉身留在現實，潛意識長期浸泡在一張張大大小小、五光十色的屏幕背後。那是以網購、遊戲、直播、短視頻等為手段，霸道總裁、後宮嬪妃、英雄世界、古劍天仙等內容交織而成的虛幻世界，既是現實的鏡像，也是現實生活永遠不能企及的夢幻雲彩。它下的雨，幻出不真實的彩虹，將現實對照得醜陋不堪如同酒糟和糞便。由此，我們不安現狀，牢騷滿腹，哀嘆命運，不滿人設。長此以往，我們變得眼高手低，誌大才疏，好高騖遠而又無所事事，因為懶得動彈呈現一種精神的萎靡不振和欲望的半饑渴狀態……” 　　“我們走一個shot？”波斯貓收回馬頭麵具下的目光，指頭點了點吧臺空酒瓶，因為光線偏暗，酒吧環境顯得潮濕。客人們帶著麵具喝酒聊天，不以真麵目示人。這是麵具酒吧特色，老式彩色電視機圖像泛出雪花，屏幕上的周文錦節目暫停進入廣告時間。 　　楚雪瑤素衣高髻，靠著吧臺，麵罩縱目麵具，有種青銅器質感。她的手裡玩弄一張點酒菜單，似乎在折紙，疊的什麼具體看不清，隨後喝了一口剛調好的“紫雨風暴”。這款雞尾酒基酒是烈性酒精，液體色澤鮮艷奪目，成為這家暗黑酒吧，這座陰鬱城市唯一亮色。以前溫柔姑娘從來不碰，如今嗜酒如命，無酒不歡！看來時間真的改變一個人。 　　“你變了許多！”波斯貓指了指對方青銅麵具遮擋的眉宇：“覺不覺得，眉心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啦？” 　　“這樣你都看得見？”楚雪瑤一愣：“對呀！心眼也越來越小了唄。” 　　兩人聊天有小小的不愉快，場麵頓時有些尷尬。唰地一聲，波斯貓撕下留言墻題詠朗誦，便箋已經陳舊發黃：“窯燒素胚生玄光，錯釉肥瓷畫初妝。勾勒筆鋒濃轉淡，空瓶落款韻味藏。空瓶子，你還記得這首詩歌吧？” 　　“很多年前的事兒啦！”楚雪瑤甩了甩頭，撕了一張新紙，寫下詩文： 　　非鳥非獸自一家，倒吊眾生隨風掛。 　　心寒嗜血飛絮落，不是人間惡之花。 　　兩張便箋，天淵之別！波斯貓順手貼上留言墻：“暗黑了一點吧？” 　　壞人做事，好人做夢。任何人都有心理陰暗的一麵，隻有壞人才會付諸實際，好人有了壞念頭往往控製自己行動，壓抑久了就會在夢中釋放出來，所以好人會做一些暴力，血腥甚至淫穢的夢。 　　某種程度上，作品就是作家的夢，所以楚雪瑤和周玉帆創作的小說難免流露一些陰暗東西，比如也寫後宮，萬紫千紅之中包裹的卻是一個殘忍故事，尤其殺人埋屍那段在深宮中上演一出另類行為藝術，簡直就是重口味的黛玉葬花：“我確實喜歡黑暗的東西，比如地下室、防空洞之類的地方。” 　　“和平年代，哪裡還有防空洞？” 　　“以前遺留下來的唄！我就知道一個，還進去過。”楚雪瑤沒有細聊，避免暴露秘密，伸帕擦拭唇邊酒痕：“我還喜歡血腥，信不信？” 　　“好俊俏的紅梅！”波斯貓注意到了對方手帕描畫幾樹梅枝，討來一看，或如蟠螭，或如僵蚓，花吐胭脂，香欺蘭蕙：“應該是血點吧？” 　　“小時候有一次，我誤入了凍庫，傷了心肺……那個時候留下的。” 　　“身體沒事兒吧？” 　　“落下了一些老毛病……”楚雪瑤重重地甩了甩頭：“不說了，都是過去的事情。” 　　“看來你還真的喜歡血腥。”這樣的手帕居然保存這麼久，波斯貓想起有些不寒而栗：“我就納悶了，當年那個陽光才女到哪裡去啦？” 　　“那樣的傻白甜，再也回不去了。有的時候，黑暗也是一種美麗，沉默也是一種氣質。”楚雪瑤轉頭望著電視：“廣告怎麼沒完沒了？” 　　波斯貓替電視臺解釋：“沒有廣告，人家吃什麼？耐心一點！” 　　百無聊賴之中，酒客們隻好自己找樂子。殘詩佐酒，酒助詩興，波斯貓順勢在手帕上提詠一首《梅》： 　　春未芳菲句未裁，縞仙酸心夢虹齋。 　　濃淡入瓶移素骨，冰雪瑤池去舊胎。 　　波斯貓寫完有些歉意，手帕成了大花臉：“不好意思，弄臟你的手絹了。” 　　“誰允許你在我手帕上亂寫亂畫的？”楚雪瑤玉臉含嗔，閱後難得地稱贊：“寫得挺好的嘛！” 　　波斯貓受到鼓勵，有些來勁兒：“我是粉絲兒，給你的作品加點彈幕。” 　　“看電視吧，小粉絲兒！”楚雪瑤適時地潑冷水：“百花講壇開始了。” 　　大學畢業已經十年，除了簪發，青絲綰成叉燒包，肥大T恤和牛仔褲也換成了領結和黑色西裝。不用多說，這是進步，然而性格也變得沉默了許多。唯一不變的就是喜歡周教授的課，永遠那麼吸引人！那麼多年一直如此，即使如今離開學校，課堂從教室搬到了電視機屏幕，聽課方式變了，內容不變，熱情不變。視點再次切換到了電視機，屏幕出現這麼一段話：“物質每個部分都可以設想成為一座充滿植物的花園，一個有魚的池塘。其中，植物每個枝椏，動物每個肢體，它們的每一滴體液，也是一個這樣的花園或池塘。” 　　“這是萊布尼茨名言，思想集中表現出了巴洛克時代精髓。”周文錦聲音再次傳來：“他相信多重可能世界，上帝隻是選擇了最好的那個，因為上帝不會是修理壞鐘的鐘表匠，創造的是完美鐘表，按照先定和諧永遠運作下去！這個世界紛繁復雜，不是古典時代所能囊括，因此萊布尼茨才會發明微積分和單子闡釋世界。” 　　這場電視講座沒有學生互動，同學校教學有很大不同。周文錦隻能一個人唱獨角戲，仍然收割了許多人關注熱情，儼然已經成為學術明星，開始由巴洛克講到了牛頓和萊布尼茨，整個過程流暢自然：“萊布尼茨對牛頓的駁難表現為一種神學，認為上帝創造一切，如果時空永恒存在，上帝就失去了尊嚴和存在的價值。因此，絕對時空觀褻瀆神靈，相對時空才符合上帝創造世界的觀念。” 　　牛頓大名鼎鼎，兩人從小耳濡目染！ 　　不同的是，波斯貓是理科生，高中係統學習牛頓經典物理。萊布尼茨，他是本科學微積分的時候接觸的，學過牛頓-萊布尼茨公式，萬萬沒有想到兩人觀點竟然有本質區別和不同。 　　楚雪瑤是文科生，僅僅隻是小學語文學過幾篇勵誌課文，知道牛頓小時候很笨，長大以後研究蘋果落地；至於萊布尼茨則是一無所知，可以說聽都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電視機上，周教授侃侃而談：“牛頓絕對時空依賴古已有之的古典主義，萊布尼茨則需要創造一套學說來為自己的神學和數學鋪路。其中，最突出的莫過於‘單子論’。” 　　波斯貓學過化學，知道分子、原子、電子、離子等粒子，物質是它們的聚合體，很容易理解；楚雪瑤就比較痛苦了，畢竟文科生對於化學隻有粗淺了解，甚至高考都沒有經歷。 　　“這個術語，表示基本實存物：單純的，精神的，非物質的，不可解體，不可毀滅。萊布尼茨相信，宇宙的基本構成，本質是心靈的。”周文錦用教鞭指了指節目大廳大理石地麵：“一塊大理石是由本身就是聚合物的各個物質部分組成的聚合物，這些組成部分也是如此，以致無窮。” 　　“這叫嵌套，調用自身。”波斯貓說了句話，加以解釋：“計算機程序經常出現。” 　　楚雪瑤聽起來玄而又玄，問道：“你說什麼？” 　　“典型的例子就是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裡有和尚，老和尚給小和尚講故事：從前有座山……小時候，我們說的那個段子，你應該聽過吧？就是典型的嵌套。”波斯貓微微一笑，回轉講課內容：“這不就是微積分的思想嘛！” 　　楚雪瑤感覺有些跟不上節奏了，取下眼鏡擦了又擦，嗔道：“你知道我數學不好，能不能說清楚一點兒？” 　　波斯貓手指一劃，耐心地說：“好像一個圓，你把它想象成無數小線段組成。當線段足夠小，達到極限，就形成了一個圓。因此，微積分的基礎，首先是極限的概念。” 　　波斯貓的車軲轆話，楚雪瑤越聽越昏，搖了搖頭：“不懂！” 　　“說得形象一點，山上一段石梯，近看是由一級一級階梯構成，也就是一段一段的小線段，遠看就成為一條長的弧線。” 　　“哦，原來是這樣！”言辭之中，楚雪瑤似乎恍然大悟，然而清澈的眼神出賣了她，目光閃爍的疑惑表示了不明白，也就是說，仍然不懂。 　　波斯貓沒有再解釋，要讓文科生短時間理解微積分概念確實非常困難。單子的這種無限層級的分階邏輯，同樣影響了萊布尼茨微積分，用無窮小思想給出了微積分基本定理，發展成高階微分。同時，對單子這種最簡單的基礎結構的追尋，導致萊布尼茨不斷思考如何以最簡單的二進製為基礎，構造復雜計算機。 　　計算機科學與技術，波斯貓學的專業，也是他篤信的哲學。 　　兩人熱烈討論，周教授並未停止他的演講：“我再給大家舉個熱學例子：溫度，冰水混合物設置為零度，開水沸騰為一百度。依據熱脹冷縮原理，我們設計溫度計，將中間分為一百段，每個刻度為一度……這個大家都知道吧？” 　　楚雪瑤驚嘆於周文錦淵博學識：“以前是歷史學教授，此刻儼然成了物理老師。教授博學多才，每個領域都不是淺嘗輒止，達到專家水平！” 　　因為是在電視機裡，周文錦繼續上課，並未受到影響：“這僅僅隻是攝氏溫度，還有一種叫做開氏溫度，又稱為絕對溫標，將-273.15℃設置為零度，稱為絕對零度。這是理論最低溫度，根據熱力學方程，分母不能為零，那麼當溫度達到絕對零度，宇宙就會熱脹冷縮為一個點！”這個梗，波斯貓高中時候就知道了，並不意外。酒吧其他人包括楚雪瑤卻是嘩然一片，因為第一次聽到。 　　“熱力學方程是一個旁證，萊布尼茨肯定時空關係是精神構造而非實體，離開物質無所謂空間，離開了物質運動則無所謂時間，時空本身不是一種絕對實在。”周教授沒有就熱學進行深入探討：“相對時空，展現完美的前定和諧。上帝變成了守望者，變成了守夜人。” 　　從牛頓和萊布尼茨進一步深入，周文錦自然而然地談及愛因斯坦，這是一個來頭很大的人物：“萊布尼茨死後二百年，才有人根據二進製做出真正革新的成果，有了時間與空間的相對理論。” 　　他給出了愛因斯坦提出的質能轉換方程：E=mc2。 　　“這個方程主要用來解釋核變反應中的質量虧損和計算高能物理中粒子的能量。”周教授用教鞭指著黑板公式，還真有些愛因斯坦神韻：“該公式表明，物體相對於一個參照係靜止時仍然有能量。這是違反牛頓係統的，因為在牛頓係統中，靜止物體沒有能量。” 　　正當大家準備學習質能方程，找書苑 www.ｚhaoshuyuaｎ.com 周教授延續了他一貫教學風格，並未對其進一步探討，挖坑不埋，留下懸念：“我們先不說這個方程，提及愛因斯坦，不得不談論‘相對論’。往往喜歡將一個球體放置蹦床，來展示廣義相對論。”教授用粉筆在黑板上劃了一個坐標軸，上方時鐘指向十二點正，一架飛機處於X軸負極。此後，畫了第二幅圖，大同小異。唯一不同的是，飛機飛向X軸正極，上方時鐘指向十一點五十九分：“根據相對論，物體速度超過光速，時光倒流！” 　　這是周玉帆小說核心梗，所以才會取名《跑》。楚雪瑤又驚又喜，聽得津津有味！周文錦隻怕也是唯一一個在酒吧這種地方講課都能瞬間吸引注意力的人，世間唯一一個能夠憑借知識打敗浮華和娛樂的人。這時，酒吧安靜極了！沒有竊竊私語，所有喝酒的人都抬頭望著電視。 　　講臺上，教授扔掉粉筆：“偉大科學家愛因斯坦‘相對論’問世，曾經由牛頓等人形成的經典物理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許多東西不再一成不變，質量會衰變，時光會倒流，甚至時空都是相對的存在……愛因斯坦強勢出現，牛頓的絕對時空觀不能說是絕對錯誤，但不再是絕對真理了……” 　　周文錦妙趣橫生節目接近尾聲。波斯貓關掉電視，驀然回首，原本躲在吧臺抽煙的楚雪瑤不見了！射燈迷幻燈光照射，僅僅殘留一縷藍色煙霧徘徊酒吧，久久不散，顯然離去不久。那張紙，寫有雞尾酒名字和價格的清單，黑紗女郎折成一隻紙羊遺留桌麵，栩栩如生，給人感覺十分驚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