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火車一路向東，盡管周玉帆有心理陰影，但是沒有辦法，總不至於徒步吧？ 　　草地茂盛而肥美，田野翡翠一般迷人！經過白茫茫大片鹽湖就到了美麗的達阪城，牛羊成群結隊地吃草，幾峰駱駝奔馳曠野，展示生命不屈與野性！高高山峰，白雪皚皚，晶瑩閃爍，多情雲兒變幻妖嬈！彩虹之下，寒意之中，雪山的巍峨，體現得淋漓盡致！博格達峰，確是富有神性的山峰。 　　香檳非常健談，抱著畫板，用鉛筆在白紙上麵勾勒素描：“博格達峰是神靈之宅，住著黃沙巨人，所以達阪城不僅姑娘漂亮，西瓜又大又甜，風沙也是很大的嘛！從博格達神峰飛起，吹進鹽湖，穿過林梢，掠過駱駝刺，躥入達阪城，刮得樹木全彎了腰，吹得維族老人山羊胡子像春天柳樹梢。”達阪城常客是風，不請自來，舍不得走。周玉帆望著路邊疾風刮得樹身傾斜，歪脖曲體的老胡楊，風沙雕琢使得它們造型詭異而奇特，一樹一景，千姿百態：“這得多大的風，才能吹成這樣？” 　　夜幕很快降臨，列車疾馳，車輪碾壓鐵軌，轟隆隆地，震耳欲聾！車廂亮著橘黃色燈光，乘客眼神朦朧，神情寂寞，疏落地坐著。蜷縮身體，抗拒寒冷。周玉帆偷眼看去：“你在乾嘛？” 　　香檳頭也不抬：“憑借記憶，臨摹吐魯番那幅壁畫。” 　　周玉帆朝著白紙上麵指了指：“壁畫上有火車和風力發電線桿？” 　　“沒有。‘照虎畫貓’沒有意思，需要進行再創作，加入一些新內容。”香檳加了一排排高高矗立的風力發電線桿，如同巨人揮舞手臂在勁風中低低淺唱，使得美麗晨昏多了現代風景：“至於奔馳火車，那是你潛意識投射。” 　　“你在設計迷宮？”沙漠中的那座古城，頹垣殘壁，縱橫交錯！周玉帆給出建議：“圓形更加合理。” 　　香檳滿臉驚訝地望著周玉帆：“為什麼？” 　　“圓形出現循環，就像彭羅斯樓梯，給人無窮無盡的感覺！迷宮嘛！越復雜，越有趣。” 　　“他居然看出了我在設計迷宮？”香檳沉忖：“虎父無犬子，這個孩子不簡單！” 　　周玉帆坐在靠窗位置，單手托腮，隔著呼吸成為霧狀的玻璃望向窗外，暴風怒吼，黃沙橫灑，隱約之中可以見到遮天蔽日的大風車。XJ凡是老風口就會出現這種風力發電設備，司機們路過也會特別小心，生怕出事。此物出現在香檳畫兒裡，也在黃沙之中旋轉，投下巨大陰影，仿佛巨人揮舞手臂，向他招手。 　　周玉帆用手擦拭霧狀玻璃，凝視黃沙飄舞，仿佛聽到幾百隻飛蛾接近耳朵，肆無忌憚地增大音量。XJ對他而言是陌生地方，實在太大太遼闊！加上刮著黃沙，根本不知道置身何處？失去方向感，前後左右無法分辨。 　　砰的一聲巨響，門開了，一陣強風夾雜無數黃沙吹入車內。周玉帆措手不及，大聲尖叫，瘦小身體被巨大手掌抓住，沒有時間逃開，沒有機會抵抗，眨眼之間飛向天空，黃沙觸碰臉頰發出清脆而響亮的聲響！事出意外，變起倉促，他嚇呆了，發現自己在飛翔，也不知道在空中轉了多少圈。那一刻，甚至混淆了天地……待得清醒過來已經在高高天空俯瞰一切，穿行巨人手臂之間，幾乎有了上帝視角。 　　野駱駝在腳下變成了螞蟻，汽車變成小甲蟲，天山牧民的帳篷仿佛灑落土丘的野花。茫茫荒原，列車轟隆，亮著點點橙色燈光在遠處下方長龍一般蜿蜒前進，沿途激起滾滾黃塵，實在是非常美麗的風景！沒過多久，消失不見，隻能見到紅色尾燈。 　　他回過頭，巨人有三隻不停旋轉的手，潔白的臉幾乎沒有五官，如同一張大餅，隻有三個閃閃發亮的紅色眼睛，如同信號燈在鼻尖前方，仿佛帶著善良笑意；巨大腳掌單單指甲蓋就有方桌大小，行走並未發出任何聲響，可是耳鼓響起震耳轟鳴，極宏大又極細膩，既狂放又婉約，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周玉帆孤單地在黃沙飄飛的夜空飛翔，越過原野，跨過高山……寒風在耳畔呼嘯，雪山散發純銀光芒，美得驚心動魄，美得令人窒息！大霧中亮起燈光，列車如同小蛇，黑煙滾滾，恰似朝著天空駛來，疾馳過巨人腳邊。原來巨人大步行走已經追上了玩具一般可愛的列車，隨後放下大手，周玉帆身體眨眼已到車廂頂上，眼前就是車門，他拚命抓住金屬扶手，雙腳踩上車廂踏板，身體離開巨人的手進入列車之內，朝著巨人揮了揮手，關閉車門。 　　整個過程如同夢境一般不真實，動人心魄，令人癡醉！周玉帆跟隨火車，哐啷哐啷，晃蕩著繼續前進。 　　※※※ 　　“克裡木參軍去到邊哨，臨行時種下了一棵葡萄，果園的姑娘哦，阿娜爾罕喲！精心培育這綠色的小苗。啊！引來了雪水把它澆灌，搭起那藤架讓陽光照耀。葡萄根兒紮根在沃土，長長蔓兒在心頭纏繞。 　　“葡萄園幾度春風秋雨，小苗兒已長得又壯又高。當枝頭結滿了果實的時候，傳來克裡木立功的喜報。啊！姑娘啊，遙望雪山哨卡，捎去了一串串甜美的葡萄。吐魯番的葡萄熟了，阿娜爾罕的心兒醉了！” 　　周玉帆聽到甜美的歌聲，如同黃鸝鳴囀，燕子呢喃，抑揚頓挫，十分悅耳！他緩緩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趴在毯子上睡著了。 　　吳釵停止歌唱，迎著明媚陽光，在葡萄藤下雙手抱膝。眉毛天然如畫，有著再好水墨鬆脂也調不出的淡雅脫凡，明亮眼眸如同天山冰湖，氤氳出非同一般的靈秀，飄然出塵！整個人物，旖旎如畫，明艷不可方物。她回XJ沒穿職業套裝，也沒再穿紅色體恤衫和牛仔褲，而是長辮垂肩，革履小帽，一身明亮的艾德萊斯長裙。這種絲綢有自然形成的色暈，參差錯落富有變化，疏散而不雜亂，增加圖案層次感和色彩過渡麵，如同布穀鳥翅膀的花帶來春的氣息：“醒啦？你又夢到火車了？” 　　“能不能聊點別的？我不喜歡火車的。”周玉帆翻身而起，揉揉惺忪睡眼，不知是XJ強烈日照還是眼前美女，讓他感到眩暈：“吳教授特意安排姑娘前來，讓我有一趟開掛的冒險旅程，說起來還差你一句，謝謝。” 　　吳釵搖了搖頭，回答讓人意外：“我不考古。” 　　周玉帆失望，隨即恍然：“我想起來了，你是學醫的嘛！” 　　“我在很多年前就去了四川，對XJ的了解其實不比你多多少！誰是誰的掛，還不一定呢！” 　　“香檳呢？” 　　“我去叫他。”吳釵指指桌麵放置的饢和水，然後還有一些水果，居然作為主菜端上飯桌，這也屬於XJ特色：“剛來也許還有些水土不服，你不能這樣昏昏沉沉地睡，吃點東西吧！”言罷轉身進屋。 　　周玉帆撕了一片饢，品嘗了幾顆葡萄。這裡氣候乾燥，植物拚命保護高山冰雪消融輸送來的寶貴的水，盡量減少養分消耗，因此葡萄特別甜！他卻沒有什麼食欲，吳釵和羅檳很快回到葡萄架子下麵，於是問道：“將軍府邸在哪裡？” 　　“就在葡萄溝，距此不遠！” 　　“博物館？” 　　“不是，畫在溪邊一麵黃土墻上。” 　　周玉帆放下食物：“事不宜遲！我們立馬動身。” 　　吳釵關切地問：“你不再吃點東西？” 　　周玉帆這個人，永遠有比吃飯睡覺更加重要的事情，經常廢寢忘食，哪裡還顧得上吃什麼東西？更何況原本就不習慣這裡的飲食：“不用啦！正事兒要緊！” 　　吐魯番是天山雪水滋潤出來的綠洲，形成了葡萄溝這樣的火洲桃花源。她像一條綠色絲帶，飄逸盆地中央。三人離開綠色涼棚，四周是茂密白楊林，花草果樹點綴其間，農家村舍排列緩坡，錯落有致。周玉帆感覺鼻子乾燥，呼吸困難：“還有多遠？” 　　“就在那邊的溪流。” 　　周玉帆不停回望，有條黑色身影若隱若現，如影隨形！他們走得快，那人也走得快；他們走得慢，那人也放慢速度尾隨，不遠不近，迤邐而行：“你們認不認識那個人？” 　　“哪裡有人？”吳釵奇怪：“你是不是又出現幻覺了？” 　　周玉帆回頭，那條身影似乎又不見了：“看來是我眼睛花了。” 　　兩人跟隨香檳來到溪邊，兩側綠意盎然，葡萄架遍布，藤蔓層層疊疊，茂密枝葉自由伸展，葡萄一大串一大串掛在綠葉底下，紅、白、紫、暗紅、碧綠……五光十色，如同珍珠一般美麗，閃爍迷人光彩。香檳找到將軍府遺址，他在吐魯番為官時間原本不長，府邸也是毀於戰火，現在僅存黃黏土基址，旁邊有一早已廢棄的土墻，也係黃粘土夯築而成，土質非常堅硬！藤纏葛繞之中果然隱隱有幅壁畫，殘破不全，裂紋蜿蜒。 　　“正是這樣的場景……”周玉帆掏出放大鏡仔細觀察，風沙、荒漠、古城、胡楊、殘骸、屍骨、聖甲蟲……建構一幅氣勢磅礴的宏大歷史畫麵。作者艱難地尋找那份沙漠筆墨圖式，穿越歷史時空，承載永恒不變的靈魂訴求。吳釵吐吐舌頭：“這又能說明什麼？” 　　“總有一天，我要找到這個地方。” 　　“藝術來源於生活，但是高於生活。你是寫小說的人，這句話應該能夠理解吧？據我所知，可可托海三號坑確實出產礦石，但是阿勒泰山脈深處根本沒有草帽坑，更加沒有七彩城，五彩城倒是有一個。這幅壁畫也許隻是將軍描繪的一個幻境，你在XJ怎麼找得到？”吳釵說完沒人回應，回頭一看，周玉帆突然沖向遠處晾房，於是連忙追了上去：“他乾嘛去？” 　　“不知道！”香檳聳聳肩膀：“是不是碰到了熟人？” 　　“他在XJ哪裡有什麼熟人？”吳釵反問。找書苑 wｗw.zhaoshuyｕan.com 　　原來周玉帆在用單反相機不停拍照的時候，那條黑色剪影掩映葡萄藤，居然闖入鏡頭！於是追了上去：“站住！”那人行蹤暴露，連忙遁走。 　　晾房如同碉堡，用土坯砌在山坡上，室內有排排木架，人們把成串葡萄掛在上麵，在乾熱風吹拂下使得水分蒸發，晾成堅果。葡萄成熟之後有的會拿到市場去賣，有的就會送到這裡製成葡萄乾，有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叫做香妃，肉軟清甜，營養豐富！周玉帆沒有找到黑衣女郎，透過四壁布滿的通風孔道，遠遠地見到她逃入了坎兒井。 　　XJ坎兒井與四川都江堰齊名，皆為偉大水利工程！水從土中穿穴而行，沙漠變成綠洲。此處田土膏腴，皆卡井水利為之。戈壁灘錯落有序地排列形如小火山的土包，伸向吐魯番鬱鬱蔥蔥的綠洲，這是坎兒井豎井口，黑衣女人選了靠近源頭的豎井躍入其中，周玉帆跟隨進入暗渠，溪水清澈甘洌，越往深處走越狹窄，僅容彎腰前行。這些水流動緩慢，據說一個乒乓球漂浮水麵一天隻能移動四五米，哪裡還有黑衣女人身影？ 　　吳釵和香檳很快追了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兒？” 　　周玉帆半晌回不過神：“我好像看到了楚雪瑤。” 　　“不會吧？”香檳說道：“太累出現幻覺？” 　　周玉帆重重地甩了甩額頭上的劉海兒：“也許吧！” 　　吳釵沉默無語，五味雜陳。她知道他放不下她，隻能交給時間化解一切。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