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楚雪瑤手握羅盤，眉心緊鎖，疑道：“按照羅盤指示，我們已經到了三星峰以東，完全背離三星斜月嶺秀麗山形，墓門怎麼會開在這裡？”這個朝向確實南轅北轍，同風水龍脈背道而馳，誰也解釋不清楚原因。吳釵望著石門：“這個獸環有些來歷，隻怕並非普通材料。” 　　“隕石？如果屬實，時空會在它的影響之下發生畸變……這個墓就復雜了，我們小心點！”周玉帆伸手推門，蜻蜓撼柱，紋絲不動，頹然放棄：“小豬，你來試試……”話音未落一股巨大沖力從旁襲過，野豬如同一柄肉錘猛然砸向墓門。嘭地一聲悶響，簷上灰塵簌簌而落！墓門依然嚴絲合縫，如同斷龍石一般陰陽兩隔。 　　這可就難了，香檳和野豬一樣是退伍軍人：“我們可以再次對它實施爆破！”周玉帆想想也是，連他媽宏偉水壩都能炸開一道口子，想要搞開墓門似乎不難。商議已定，野豬再次充當爆破手，將雷管放在墓門之下點燃引線，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大地震顫，墓道鳴響，無數碎土、塵埃和木屑等飛炸而出，洞穴之內騰起一朵巨大蘑菇雲，爆炸力驚人！ 　　原本以為墓門就此灰飛煙滅，可是走近一看僅僅炸開一個小洞，連老鼠都進不去。其它地方基本完好，可真夠結實的。野豬又摸出了一根雷管，周玉帆攔阻道：“行了，你小子也不能隻玩橫的！再炸下去隻怕墓都垮塌了，門還沒有炸開。” 　　地宮石門每扇重達三噸，吳釵掀開手電筒，透過炸開洞穴照向墓室：“果然使用了頂門石。”這是一種球形頂門器。墓門內側下邊中間有一個半圓形石槽，放著一個直徑四十公分的漢白玉活動石球。墓主入葬之後首先關閉一扇墓門，另一扇半掩，石球靠在半掩墓門內側。此後，將半掩墓門慢慢向外拉引，石球就會自動地隨著半掩墓門逐步關閉而滾動。完全關閉，石球正好落入門後更深的半圓形凹槽，完全頂住兩扇墓門，外部也就無法推開。這樣的設計合理又藝術，許多推理小說密室殺人詭計也有類似情形，比如東野圭吾《放學後》用箭矢頂門，島田莊司《斜屋犯罪》用鉛球頂門等等均是大同小異。 　　“我們如何將它打開？暴力看來是不行了。”周玉帆將野豬擠到一邊。 　　“以前許多盜墓者遇到這樣的情況，一邊用細鐵圈套住門後頂門石，一邊用木棍頂開石門。這樣並不需要損壞石門，不會砸壞頂門石。”吳釵用攀巖繩一端做了比石球稍大的圈套，從炸開口子伸入門內套住石球，將攀巖繩另一端攥在手裡向上提拉，石球抬高離開石槽。她抿著嘴唇用力，長著可愛雀斑的臉龐微微發紅：“推門。” 　　吱呀一聲，周玉帆和野豬聞言同時推門，完全銹蝕的墓門終於徐徐打開。探險隊員充滿興奮和好奇，躍躍欲試！吳釵伸手阻止，讓墓室同外界空氣充分流通，方才放人進入。 　　墓門之後又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甬道，兩側青石墻壁掛著長明燈，燈芯如豆，竟然有了莊嚴肅穆之感！百年與世隔絕沒有普通墓穴應有的潮濕和黴味兒，同樣沒有陳跡蒼然的灰塵和蛛網，環境一塵不染透出一股子奇異馨香！同江鱗骨香大大不同，隻是空無一人多多少少令人有些心悸。 　　石壁出現許許多多浮雕和壁畫，周玉帆用放大鏡仔細研究：“這是一個叫做周夷的工匠的手筆。” 　　“老子在湖底摸到烏木棺材的時候也有這些雕刻和花紋。”野豬開始吹牛打屁：“狗日的那具清朝僵屍雙手長滿長長金毛，死死地抓住朝珠不放，差點把老子給扯了進去！” 　　“小豬哥，你別嚇唬我了。”楚雪瑤原本就有些害怕：“這裡是地宮，說這些恐怖的事不合適，對死者也不尊敬。” 　　“瓶兒說得對！”周玉帆拍拍野豬後腦勺肥肉：“積點口德！” 　　“各位注意，這些幻境也許就是我們了解這個交織礦井的神墓的重要資料。”壁畫確實各具特色，豐富多彩！畫風和內容並不一致，可是統一在肅穆的甬道裡看上去竟然如此和諧，有種讓人肅然起敬的美感！ 　　第一幅畫的是鐘靈毓秀的峨眉山。金頂仙嵐縈繞，標誌性十方普賢像，祥光萬道，瑞氣千條！虹齋道長禦劍而飛！仙劍一看就不是凡品，古色古香，青光吞吐。紫金葫蘆吐出白色仙氣，將七彩祥雲悉數吸入葫蘆嘴。彩虹深處隱隱出現大石牌坊和虛幻古剎，黑色匾額題寫“神廟”二字。 　　高崖垂下青藤形成一根如同天梯一般渾然天成的索道，白猿向上攀爬；舍身崖底碧水寒潭冰凍一具將軍屍體。石洞懸掛一桿生銹鐵槍，放置幾個裝有金銀財寶的木箱。 　　極遠處，劍陣對弩陣…… 　　第二幅畫的是秦嶺，層巒疊嶂，連綿不絕。黑虎埡深處溫泉燦爛似霞，上空刻滿天仙，虛無縹緲。神音師懷抱各種樂器，有的撥弄琴弦，有的撮唇弄簫，擊缶仙女，敲鐘青年，也有震裂空間露出五獄惡鬼的鼓手……鳥舞魚躍，六馬仰秣，無數蝴蝶圍繞樂師翩躚飛舞！ 　　“這些畫不是你小說中的場景嗎？”吳釵眉毛一軒，說出真相：“葉青竹和秦眉玉在秋楓山莊鬥法。”雄崖對峙，楓葉似火，翩翩公子藻逸清麗，黑袍女子冰肌玉膚，毫無疑問兩人就是絕對主角，隻是黑袍女郎鬥篷遮麵看不清臉色，神秘得如同殺手和刺客！同楚雪瑤竟有幾分神似。 　　這幅畫內容豐富，不僅有黑虎埡，還有白樺林，一葦亭荻花，棋盤關天機棋局，以及燈塚那篇《罪己賦》。 　　第三幅畫是天山，冰冷雪水流入美麗而富饒的吐魯番盆地，通過坎兒井引導進入葡萄溝，使得這個美麗峽穀成為沙漠中的一塊綠洲。葡萄架下，葡萄藤兒纏繞頹垣殘壁。這麵即將倒塌的土墻也有壁畫，畫中畫成為整個畫作重點，畫的是大漠飛沙！胡楊死而不腐，神秘而未知的古城和遺跡，以及動物屍骨和殘骸，四處遊走的聖甲蟲等等，鮮明的地理元素，無一不在彰顯令人神往的西域風情，每一粒沙土似乎都隱藏了不為人知的故事。 　　神秘駝隊留下長長足跡。領頭單峰白駱駝上，女子麵蒙白綢，走入古城。金毛僵屍從枯井飄然而出，如同幽靈一般與黑色石碑下麵的乾屍狹路相逢，針尖對麥芒。 　　黑白鬥篷相繼出現，似乎預示某種神秘聯係。 　　“這不都是我們的經歷嘛！”探險隊員感覺熟悉，甚至可以從中找到自己。周玉帆感興趣的是“畫中畫”這樣一種創作手法，使得作品內容更加復雜，層次更加豐富，結構更加立體：“瓶兒，你夢到過自己做夢麼？” 　　“夢中夢？”這句話有些饒舌和費解：“那會把人逼瘋的！” 　　“這是科幻電影設定，要做夢中夢不容易。首先要夢到睡覺，幾率很小。” 　　第四幅畫的正是“三星斜月嶺”，結構更加復雜！一棵巨大青銅神樹，埋藏地底不知道多深！辮尾馬蠶拉著鬼公交穿梭其間，溝通天地。楚雪瑤問道：“這個……該不會畫的就是我們這趟探險吧？” 　　“看看有沒有提示？”吳釵掀開手電，無奈一頭霧水。 　　周玉帆說道：“記得我們在防空洞發現的樹枝麼？” 　　“我們不會真的遇到這麼大一棵樹吧？” 　　“難說。” 　　這些壁畫幾乎將祖國山河，畫了個遍！摳不下來也帶不走，野豬早就有些不耐煩，不解地說：“這是什麼意思？歌頌祖國大好河山麼？” 　　“這是夢境，隻不過太過意識流！想到哪裡，畫到哪裡。”楚雪瑤點評：“我們看來就成了碎片，不好聯係在一起。” 　　“還是有跡可循，通過地點歸納和總結。”周玉帆霎時間感覺自己就像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此後還有許許多多壁畫，怪誕而誇張！長安鬼市，雙子城堡，光明宮聖火臺，西子湖畔禪師對弈，也有洛陽城外菩薩頂，深山古剎老者立地成佛，臉骨嵯峨，神態蕭索……一時間也看不了那麼許多。它們同小說契合，周夷圖演《石記》。難道真的有人一直收集資料，將畫麵擺放這裡？這又說不通了，探險隊來的時候墓門封死，沿途沒有發現盜洞，他從哪裡進來的？如若不然，盜洞還在前方？ 　　穿過一處玄關，接下來的畫作徹底推翻這個結論，仿佛又成為了墓主人生平和歷史。楚雪瑤在又走了十餘幅後突然駐足，眼前壁畫有人身著滿清補服被人用一頂軟轎抬著，模樣甚是倨傲！跟班拿著褐色藥箱，旁邊官差留著晚清陰陽頭，手拿虎頭雙鉤，四名轎夫將辮子盤在頭上。楚雪瑤睫毛一閃，大眼眸，亮晶晶：“陰文鏤花金頂珠，藍翎八品頂戴，看樣子是滿清太醫院正八品禦醫。” 　　“七品就是芝麻官了，八品豈不更小？怪不得補子繡的鵪鶉。”野豬掐著小指比劃：“眼屎那麼大一點官兒還擺譜？真應了那句話，小鬼難纏！” 　　周玉帆擺擺手說：“非也！太醫院禦醫是京官，非一般縣丞、學正、教諭之類地方官可以比擬，就好比現在BJ一個處長也許級別不高，權力卻大得很！在某些方麵，南方某些省級高官都要看他臉色。”接下來那位八品禦醫抱著紫鼎煉丹，鼻梁有一副金絲眼鏡。上方煙管巷子一幢看似普通的樓宇，匾額題寫“芙蓉閣”三個閃閃發亮的金字，左右楹聯： 　　因火成煙，若不撇開終是苦。 　　官舍為館，入能回首可成人。 　　芙蓉閣橫臥大煙鬼，青燈有味，燕子叼枝，渾然不知今是何時？後麵都是滿清時期壁畫，內容豐富！比如其中有位英太爺頭戴黑色圓筒大禮帽頗具紳士風度，麵帶微笑，舉止優雅；洋婆子衣裳有著過度裝飾的蕾絲和褶皺，打扮得如同會走路的婚禮蛋糕；旁邊中國老百姓辮子盤頭，骨瘦如柴，麻木而茫然地看著這些洋人。 　　“這是英國維多利亞時期風格，時間恰好和我國晚清對應。”再往後走就有些詭異了，清朝墓地居然出現民國時期壁畫：“瓶妹妹通今博古，能否解釋解釋怎麼回事兒？”楚雪瑤搖搖頭說：“我隻知道和前麵不一樣，也許後人補充上去的。”這個解釋顯然有些牽強，探險隊進入之前墓室絕對封閉，連個盜洞都沒有。再說了，誰會莫名其妙跑到墓地來畫未來之事？ 　　眾人暈菜。 　　有一幅是閣樓，十分陰鬱和暗黑！說是一張畫，還不如說是照片更加確切，因為不僅更加逼真，而且顏色黑中泛黃像極了那個年代黑白老照片。周玉帆手指角落一架詭異西洋鐘：“你們注意鐘擺，材質同墓門獸環一致。”探險隊員一看，果然有幾分相似！ 　　同時還有一位站立窗前的國民黨美女特務，軍裝筆挺，英姿勃勃！雖然隻有一條背影，穿衣鏡可以清晰窺見她的美麗容顏。這張臉真的好美好美，明若芙蕖，月射寒江，眉宇間透出男子才有的英氣。石膏雕像丘比特持鏡，不知她在望著窗外，還是對鏡梳妝？她和旁邊圓形魚缸裡的金魚和綠色水草，算是少有的一抹鮮活亮色。窗外就是上海，三輪車夫拉著旗袍舞女，日本人挑著膏藥旗，賣報小哥賣力吶喊……墨西哥人胡安·魯爾福小說《佩德羅·巴拉莫》曾經說過，照片就是一種巫術。這一刻，楚雪瑤似乎理解了這句話含義：“這種設計，充分彰顯了鏡子的魔力。” 　　鏡子是西方藝術重要母題，如同希臘神話納西瑟斯，因為迷戀自己水中倒影，而被視為畫家始祖，鏡子與繪畫也常視為一體。同時鏡子具有神性，因為可以了解自己，所以在西方被視為賢明的象征，一塵不染象征聖母純潔。羅檳走在前麵，訝道：“接下來這幅很有質感的油畫也有鏡子……周夷居然將自己肖像巧妙地安置在了畫麵當中！” 　　楚天佑署名陳言創作小說《飛》，這些都是其中人物。男主角唐玉佛小時候，畫匠給他畫肖像畫，母親孔雀從旁觀摩。陽光透過窗欞傾瀉而入，照射畫麵中央高光位置的孔雀，也就是上一張畫中的美女特務，隻不過換了便裝，衣服絨毛布料與天花板金屬質感的吊燈產生強烈對比。 　　畫家周夷剛毅凝視前方，手臂握著筆刷彎向調色板，靜止不動置於畫布與顏料之間。高大畫板豎立畫作左側，簡潔如實的線條與屋頂、墻壁形成良好視覺呼應。畫布背對觀者，看不見到底畫了什麼？ 　　整個畫作都是唐玉佛看到的場景，以他第一人稱視角切入，是以他不在場，但是對麵墻上掛著凸麵鏡清晰顯露容貌，小朋友正擺出姿勢讓人描繪。既是畫中周夷筆下模特，又是畫中場麵旁觀者。這麵圓鏡子也是典型歐洲中世紀式樣，水晶鏡麵凸起像貓眼珠子。那時候還沒有平麵鏡技術，這種“巫婆鏡”弧形鏡麵可以擴大視野，可以看作古代監控攝像頭。背景中打開的房門外，文士頭戴瓜皮帽，長袍馬褂，站在樓梯上得體地看著房間裡發生的情景。明亮光線將其凸顯，抬起右手巧妙地指著墻壁上鏡子的影像，自然引導觀者視線。 　　楚雪瑤說道：“這幅畫構圖致敬委拉斯凱茲<宮娥>，復原空間多重性。” 　　“宮娥？”野豬一臉懵逼。 　　“<蒙娜麗莎><夜巡><宮娥>，並稱三大名畫。”周玉帆解釋：“畢加索和達利都是<宮娥>迷弟，很多油畫愛好者都在學習和臨摹大師這張作品。” 　　楚雪瑤在一星峰解開心結，對生父已經沒有芥蒂，開始大方地談論與他小說有關的事情：“這幅畫隻是借用<宮娥>軀殼，畫出自己人物，魂在<飛>裡。” 　　周玉帆知道楚雪瑤同楚天佑關係。他也是陳言小迷弟，開始為《飛》打廣告，做宣傳：“大家有空可以看看這本書。”他指了指樓梯上的瓜皮帽：“他也許就是鐵佛。”這條線索，讓《飛》和《遊》產生聯係。 　　“哪來那麼多幺蛾子！”吳釵不耐煩：“我看風格跟電視播放的抗日神劇差不多。” 　　大家會心一笑。 　　這裡成了博物館，將許多美術作品統統搬到墳裡，在墓穴裡開畫展……這樣的行為藝術堪比重口味黛玉葬花！極品藝術家方才有的奇思妙想。同時，礦井巷道利用了一截古墓甬道，兩者不分彼此糾纏在了一起，更加復雜！ 　　長長畫廊仿佛永遠走不完，空曠而靜謐無聲，仿佛沉寂了數萬載，古老氣息蕩漾而開！回蕩穹頂，找書苑 wwｗ.zｈaoshuｙuａn.com 有種難以名狀的滄桑。周玉帆行走其間，聽著腳步回聲，霎時間有種穿越之感，仿佛並非是在墓地，而是行走夢中：“礦井特殊礦石輻射影響，時空發生畸變……”這樣就可以解釋清楚，為什麼清朝古墓竟然出現民國照片了。 　　楚雪瑤自來思維敏捷活脫：“這是一條夢境和歷史混雜的長廊或者叫做時光隧道？” 　　“時光隧道，並不準確！我們進入了更高維度在俯瞰我們平素所謂的時空……甚至有異次元空間。”其實，這裡早已不是將軍墳甬道，也非礦井巷道，某種程度上就是貨真價實的博物館。壁畫時間和空間格局非常之大，要說俯瞰時空未嘗不可！ 　　楚雪瑤睫毛一閃，眸珠明亮如星：“我們能夠實現穿越麼？” 　　“這是回憶也是歷史，更是悠長夢境！通過壁畫這種媒介將情感傳遞後人。我們能夠感知壁畫人物喜怒哀樂，僅此而已！隻能翻閱，無法回去……說得通俗些，這些壁畫便似實驗室標本。”這是一種浪漫結論，玄之又玄，但是似乎解釋清楚了一些東西。 　　這個大型推背圖，信息量十分巨大！風格類似大衛·林奇電影，夢境和現實並無明顯界限，破碎，混雜。約莫走了二三十分鐘，中央出現向下延伸的石梯，伸入更深地底。 　　這條長廊已然令人頭皮發麻，長時間行走讓人不適，甚至幻聽和幻視！好不容易看到岔路，吳釵及時阻止大家迷失，帶領探險隊員迫不及待走入。他們進入暗道之前回首，甬道似乎永遠沒有盡頭，不知前路通往何方？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