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夏天結束時也要吶喊(1 / 1)

王草做了一個夢。   他在一望無際的田野上立起了一頂巨大的帳篷,各色的野花簇擁著他和他的帳篷。   很快,其他人也來到了這裡。   碧空下清風微起,四溢的芳香沁人心脾。   陸原、伍古昧、柳雪影、封銀穹、付燎,還有奇義,所有人都來了。   “你們……也都沒事了?”他笑了。   他們都笑著望向他,但誰也沒有開口。   “怎麼了?”王草有些疑惑。   又是一陣風拂過。奇義突然笑出聲來。   “這次,我要好好地與你道別。”他揮揮手。   無數蒲公英飛上天空,在漫天的蒲公英花雨中,那道身影消失了。   所有人都消失了。田野消失了,那頂帳篷也消失了。   “我永遠,永遠也追不到太陽。   但我能看到它的光。   重要的是太陽所在的地方嗎?   不,重要的是它一直存在。   僅此而已。”   某個人曾為自己吟誦的詩歌如今再次在王草腦海中回響。   他猛地從夢中驚醒。昏暗的四周充斥著鼾聲。   他摸到了枕邊的電子表,摁下摁鍵,明亮的白光顯示出當下的時刻:4:45。   “這可真是……睡得最香的一晚啊。”他自嘲般說道。   可惜這房子沒有天臺,王草心想,不過這裡也有一個非常不錯的地方,一個他經常光顧的地方———二樓的窗邊。那裡的夜色很美,能讓人靜下心來思考。不過現在的二樓正由兩位漂亮的女孩子占用著,他並不方便上去。   他從不吸煙,但每個這樣已過深夜的淩晨時刻,他都會小酌幾杯他自己調製的酒。當然在更多的時候,他會徹夜無眠。那時他便會從冰箱裡拿幾瓶啤酒,什麼時候感到疲憊了,他便拿起酒瓶灌上幾口。其實他並不算特別喜歡啤酒的味道,但啤酒總能讓人變得不那麼狂躁,總能使人放鬆下來。他會用啤酒告訴自己,自己可以休息,但自己絕不會認輸。   永遠不會。   寒意襲來,王草渾身一顫。   “夏天結束了啊。”他將擠完汁的檸檬片扔進垃圾桶,感慨道。   他用筷子攪拌著酒杯中的液體。此刻,萬籟俱寂。   他並不知道,就在此時此刻,二樓的窗邊有一個未眠人正眺望著遠方。   ……   柳雪影在思考著自己接下來要麵對的人生。   遠處的高樓也隻剩下陰影,天空黑得很深,隱約間她看到微渺的燈光一現。   要繼續嗎?繼續下去就意味著她會失去更多。自己剛剛找到的歸宿,難道這麼快就要撒手了嗎?   她或許真的有了一群她想守護的人。   可是……她也有不得不追求的真相,她不能再將任何人牽扯進來。   “正因為我想守護他們,所以我才必須離開。”她想。   這是屬於她自己的路,一條注定孤獨的路。   為此,她不得不舍棄這些令人留戀的溫暖。   “再睡一會兒吧。”她回到自己地板上的床鋪,鉆進了被窩。   ……   9月14日,淩晨4:20,半屍區。   大火燃燒著,它將深邃的黑暗吞噬,然後化作更深邃的黑暗。   半屍區外的公路上,兩個人坐在車裡,觀賞著麵前沖天的光焰。   “這樣就可以了嗎?”水無才問。   他身邊的人影聲音低沉:“當然不能完全根除禍患,‘食人樹’的死給地下世界帶來了不小的影響,半屍區的存在隻是將這影響擴大了。”   “那你打算怎麼處理剩下的事情呢,祈石市第一中間人‘皇帝’?”水無才笑了。   “放心吧,在地下世界這個泥潭裡,沒有人能永遠保持熱血。這場風暴,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你要小心,‘指揮’可不是從未見過這個泥潭的人。有些時候,概率無法算出人性,也無法算出人心。”   “那也無妨,正好我也想試試自己當神明的感受。如果風暴真的改變了這個世界,我也可以借這把刀殺點人。”   餘燼飛上幽暗的天空。   “好啊,到時候記得提拔提拔我。”水無才打趣道。   “你要背叛你的家族?”低沉的聲音笑了。   “我從一開始就不是他們的人,我隻不過是一道影子罷了。”   短暫的沉默。   “原來如此,怪不得……教授,你通關了。”   “我們都才剛剛開始玩這個遊戲,你我都是。等著吧……”   “世界將迎來一個壯闊的大結局。”   ……   9月14日,早上7:30,祈石市平安路,草酒事務所。   “你真的要走嗎?”王草一臉疲憊,但他的語氣卻依舊強硬,“就憑你一個人,你是沒辦法找到真相的。”   “可你們就是這麼走到現在的,不是嗎?”爽朗的女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你也看到了我們的下場了。”王草嚴肅地說。   “如果這是我必須背負的———”   “沒有什麼是你必須背負的!”王草顯得有些激動,他克製著自己的聲音。   “在這棟房子裡麵,你是最沒資格說這句話的人,王草先生。”柳雪影輕聲說。   王草怔住了。   柳雪影繼續說道:“你說我們都是殉道者,對吧?那你也明白,我們的道,必須有人付出代價。選擇放棄,回到平常的生活,或者選擇向前,然後永遠孤獨。我們總要放棄一些東西的,無論做什麼選擇,都會如此。”   “是啊……”王草嘆了口氣,“我隻是……不太習慣跟別人告別罷了。你現在走嗎?”   “嗯。替我向他們告別吧。”柳雪影微笑道。   王草也笑了:“好吧,不過我可不能保證他們不會把你抓回來。”   “那就看你咯,再見了,草哥。對了,我數了數,一共五百萬城聯幣,我拿走我的一百萬了。”   “當然,那是屬於你的……”   “那麼,再見了。”王草向那道單薄的身影揮揮手。   身影淡出了他的視線。   “我真討厭告別啊,媽的。”王草突然想到,或許人最終都會像秋天這悲情的風一般,一直徒勞地憑吊著過往。   “很久沒有見你這麼多愁善感了。”熟悉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啊?!”王草被這“突然襲擊”嚇了一大跳,“伍古昧,你……”   “怎麼了?我隻是正好睡醒罷了。”棕發男人笑了。   “別天天這麼嚇人好嗎……”王草吐槽道,“剛回來就像個幽靈一樣。”   “我本來就是個幽靈。”伍古昧說,“話說你就這樣讓那女孩走了?”   “我又能怎麼樣呢。”王草無奈地笑笑。   “你還是有所成長的,王草。”伍古昧贊許地看著王草。   “什麼成長?我可沒感覺到。”   “總有一天,你會感受到的。”   兩人沉默了。   “話說你為什麼會選擇用照片的方式來藏線索啊,這根本不像平時的你。”王草突然問。   伍古昧苦笑道:“當時最好的方法就是在照片裡藏,不過我還是留了一手的。”   他從兜裡掏出一團極小的紙團。   “這就是最重要的線索,連照片上都沒有。我藏鼻孔裡了,因為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我。”   “你這家夥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正經啊。”王草笑了起來。   “來,讓你開開眼界。”伍古昧將紙條打開。   紙條上寫著:“冀明市,鳴石橋區,七星酒店,304房,B-02。”   “這是?”王草有些疑惑。   “B計劃的最終結果之一,同樣的,她也是我們破局的關鍵。”伍古昧望向模糊的遠方。   “你查清楚B計劃到底是什麼東西了?”   伍古昧點點頭:“查了個大概,現在我大概清楚了,為什麼整個B計劃會失敗。B計劃的全名是‘超越’計劃,是一個前沿的靈魂改造項目。這個計劃一開始隻是一群科學狂人為了挑戰神為這個世界定下的規則而發起的非法實驗項目,然而他們根本沒想到自己背後的投資者是在利用他們的實驗來造神。”   “你是說……造神?”王草震驚了。   “沒錯,造神。他們想要造出量產的神明,以求最大程度地支配整個世界。而他們造神的方式,是靈肉分離。”   “靈肉分離……投資者是誰?”   “我還不清楚,”伍古昧似乎有些遺憾,“我隻有一些猜測,如果按我想的那樣,投資者應該就是二十大城市聯盟。”   “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也隻有他們了,那些神明……”王草攥緊拳頭,“他們還在拿人命玩過家家。”   “是啊……”伍古昧拍拍王草的肩膀,“好了,不說這個了,去叫醒他們吧。”   “最近這幾天,咱們要去一趟冀明市了。”   ……   金發的男人瞇眼看向窗外湛藍的天空,陽光透過車窗,打在他俊美的臉上。   在他身旁,一個十九歲左右,神色茫然的少年正扣著自己的指甲縫。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景色漸漸變得荒涼,路旁的大樹枝杈乾枯,黃葉自其上零落而下。白雪覆蓋荒原,渾茫的遠方模糊不清。   日光消散在霧氣中。   “很快就要到冀明市了,各位,做好準備。”男人開口。   列車向前駛去。   ……   “叫不醒?”王草有些不知所措了,“這已經快半個小時了……”   伍古昧神情變得嚴肅:“我覺得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可是我們根本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陸原顯得很失落。   “叫救護車吧。”伍古昧心意已決。   半小時後,祈石市第一醫院的走廊裡。   幾分鐘前,封銀穹被緊急送進了手術室。隨後伍古昧表示自己要去買早飯,於是現在手術室外的走廊上隻有王草和陸原兩人。   兩人一反常態地沉默著。   終於,正如往常一樣,陸原開口打破了沉默:“草哥,對不起,我不乾了。”   王草並沒有表現得太過驚訝,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天花板上那盞散發蒼白光芒的燈。   “嗯,可以,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不是我太懦弱,”陸原仿佛在為自己辯解一般繼續說著,“但是我真的受夠了,我沒有伍古昧那樣的膽量和運氣,我死了沒人復活我;我不想像付燎那樣被背叛被誣陷;我不想永遠孤身一人;最重要的,我不想死。”   “因為我不像你,草哥,你心裡有著近乎病態的偏執,你不怕死,但我怕。所以,對不起,我不乾了。”   “沒問題,我相信你,陸原。”王草真摯地看著陸原稍顯稚嫩的臉龐,“你是個正直的人,有這點就夠了。別勉強自己。”   “謝謝了,草哥。”陸原站起身,他雙手抱拳,向王草鞠了一躬,“再見。”   藍發青年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   王草褲兜裡的手機突然發出聲音。他掏出手機,摁下接聽鍵。   伍古昧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醫院門口有警察,我現在進不去,你小心點,他們像———陸原在你身邊嗎?”   “他剛出去,應該還———”   “這下麻煩大了……警察好像把陸原扣下了。”   “什麼?!”王草猛地站起來,“他們把陸原扣了?!我要見見他們。”   “你先別沖動!王草,他們不是奔著陸原來的,他們更像是奔著你來的。”伍古昧說。   王草整個人僵在原地。   “理由?”   “他們扣下了陸原,但他們隻是一直在問陸原問題,根本沒有離開這裡的意思。”   “也可能是因為付燎的案子,總之我得見見他們。”   “你自己想清楚了就行。”   電話被掛斷。   王草知道自己遲早會被找到。這一次的案子讓他失控了,無論自己是為了什麼,自己殺了人是不爭的事實。   但他無法容忍十年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重演在自己麵前。   如果私刑真的不應被允許,為什麼還有這麼多罪惡逍遙法外?   王草心裡清楚,自己可能並不是什麼正義的人,他不過是一個一直走不出過去的罪人。但是,這麼多年來,他已經分不清支撐自己走下去的到底是想要贖罪的心願還是心中的正義感。   他一直記得那時自己心中的不甘。   “我一直在將錯就錯……”   “但我不能認輸。”王草心裡說。   這世上無法挽回的遺憾太多了。   至少,他不願讓自己後悔。   這個私刑者,這個殉道者,這個時代的瘋子,這個狼狽的行人,他的夏天早就在十年前結束了。   但是,即使夏天已經結束,他也要繼續吶喊。   王草走出醫院的大門。   門口的警察立刻圍住了他。   “喂,草哥,這是怎麼回事———”臺階下被扣留的陸原向他喊道。   王草笑著向陸原揮揮手,示意他沒事。   一名身穿製服、白發灰瞳的青年向他走來。   “王草先生,你好,我是對靈異事件特別行動組副組長周衫。現在我們懷疑你涉嫌犯下一起謀殺案,請你配合調查跟我們走一趟。”   王草平靜地看著警察給自己戴上手銬。   “等等!到底怎麼回事?”陸原大喊。   “陸原先生,你確實不知道在逃嫌犯付燎的去向,是嗎?”周衫沒有理會陸原的提問,“那你就可以走了,謝謝你的配合。”   還沒等陸原回話,王草突然開口:“你相信是付燎乾的嗎?”   “我信我能當上局長,”周衫突然笑了,“但是該做的表麵功夫也是要做的。”   王草釋然地一笑:“是啊,要不然寫史書的人就該不知道怎麼寫了。”   “草哥!你到底怎麼了?!”仍站在王草身後的陸原大吼道。   “我要為我自己乾的事付出代價。”王草回過頭笑道。   “你乾什麼了?”   王草搖搖頭,然後繼續向警車走去。   “喂!喂———”   陸原的喊聲在空氣中回蕩,然後終於消失。   王草身旁的警察關上警車的車門。   他留戀地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他看到陸原迷茫地站在原地。   雖然很對不起陸原,但他不得不這麼做,他不想讓這個單純的大男孩徹底失望。   這個世界還有救嗎?   王草再次想起那句詩———   “重要的是太陽所在的地方嗎?   不,重要的是它一直存在。”   或許為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奉獻的人都是傻子。   但可笑的是,正是因為有這些傻子,這個狗屁不通的世界才有了那麼一點希望。   所以,相信吧。   相信夏天終有一天會再次到來。   ……   “私刑者維護的並不是公正,他維護的是自己心中的正義。”   “但這個世界上一定存在著公正解決不了的事情。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所以私刑者仍然存在著,永遠無法消失。”   “齒輪脫離機械便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於是他們成為殉道者,為理想獻身。”   “然而極端也會造就另一個極端……機械是不能成為太陽的。”   “他們會被自己燒死。”   水無才合上筆記本。   “祂向我展示的未來越來越近了。”他喃喃自語。   毀滅的結局就快要到來了。   ……   墨綠色頭發的青年饒有興趣地看了看眼前的車站牌。   “冀明南站……這裡真冷啊。”   兩個渾身裹得嚴嚴實實、看不清麵容的人在他身後佇立。   “走了,第二樂章第一音、第二音。”   “讓我們去尋找‘神探’遺留下來的寶藏吧。”   ……   拘留室裡,王草平靜地坐在金屬椅子上。   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著那個名叫周衫的男人。   “怎麼樣?覺得自己能跑嗎?”周衫微微一笑。   “沒問題啊,”王草聳聳肩,“24小時內你們怎麼拿齊證據?”   “放心吧,我們已經出動心能粒子追蹤器了,很快就會出結果。”   “那好,我很期待你們的成果。”   燈光下周衫的笑容格外清晰。   陰影中王草的笑容模糊不清。   兩人的視線碰在一起。   “我們拭目以待吧,慣犯。”   話音未落,周衫便走出了拘留室。   王草嘆了口氣。   “被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