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開始(1 / 1)

新元1999年9月14日,祈石市平安路,平安小吃店。   發黃的墻上掛著一個看起來十分素樸的鐘盤,鐘盤裡的指針分別指向“7”和“1”。   昏暗的燈光將兩人的影子投射在木地板上。   “醫生對我說,那女孩的大腦受到了原因不明的傷害,而且造成的創傷是不可逆的,至少理論上沒有挽救的可能。”伍古昧緩緩開口,“也就是說,最好的可能就是她會醒來,但她所有的記憶都會丟失。而最壞的可能——”   “是她永遠無法醒來。”   陸原沒有說話,光影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   “你還在糾結王草的事情?”伍古昧問。   “要不然呢?”陸原突然激動起來,“他覺得自己很高尚嗎?留我們在這裡擔驚受怕很高尚嗎?!是,我他媽是懦夫是逃兵,如果他覺得我不夠資格就直接讓我滾啊!我不配當他朋友的話,直說啊!你們一個個都不要命地乾這乾那,你們英雄好漢天不怕地不怕,我怕啊!但就算我再怕,他也是我朋友,他有難了,難道我會因為我慫就不幫忙了?!”   陸原將腦袋伸到燈下,光照亮他那張漲得通紅的臉。   兩人都沉默了很久。   終於,陸原再次開口:“抱歉,我太激動了。”   “不,你沒錯。”伍古昧說,“想活著不是慫,你已經很勇敢了。如果真要說誰是懦夫,那王草才是。我跟他這麼多年交情,最了解他的就是我了。”   “他說的對,我是不敢發聲,我總是無視別人的苦難,因為我知道多管閑事肯定會惹麻煩。我是懦夫,但是——”   “你把自己看太低了,陸原。”伍古昧苦笑,“想好好生活從來不是罪過,而且你也一直盡你所能地做著自己能做的事。即使有時你會視而不見,那也隻是你怕自己寧靜的日常生活被打破,這根本不是你的問題。知道嗎,你口中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好漢,猜猜他們為什麼敢多管閑事?因為他們早就把自己的恐懼變成刀刃了。他們很難相信別人,因為他們自己也是負罪之人,在被世界放逐之前他們就已經自己把自己放逐了。現在這個世界,沒人能在陽光下振臂高呼了,有想法有個性的就隻能與黑暗為伴,每個人都是如此。”他話鋒一轉——   “雖然你沒錯,但我還是要提醒你,抱著玩玩看的心態來這個行業乾的最後的下場都不咋地,想明白的話現在跑也來得及。多說一句,盡管你不用像我們這樣天天受罪,但你也別安分地做齒輪了,那樣的人生太沒意思了。”   陸原無奈地一笑:“確實啊……其實我並不了解你們,我口中的正義,對你們來說是不是就像小孩吹牛一樣可笑?”   “在我看來你的正義很純粹,但你確實不了解我們,你連王草是怎樣的人估計都不清楚。”   “他是偵探這點我還是清楚的。”   “好吧…”伍古昧嘆了口氣,“雖然王草肯定不想讓我跟你說實話,但我不想讓你這樣傻一輩子。在聽之前你先向我發誓,無論聽到什麼你都不會放棄自己心中的正義,好嗎?   “行。”陸原誠懇地說。   “王草殺過人,不出所料的話,這次他又殺人了。”   “啊?”陸原不自覺地吐出一個語氣詞。   後廚炒菜的“劈啪”聲突然清晰地在他耳邊響起。   ……   王草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我靠……現在連小黑屋都這麼通透了?這小涼風快給我吹感冒了。”   拘留室的門被打開,周衫走了進來。   “走吧,帶你去見個人。”   幾分鐘後,警察局百草路分局的樓梯間內。   周衫將王草左手的手銬解開,然後將它鎖在了王草身旁的欄桿上。   “在這等會兒啊,我去把那人領過來。”   王草叫住了他:“等等!這不太合規矩吧,你要讓我見什麼人?”   “上麵的意思,要你會會受害人家屬。”周衫丟下這句話便走出了樓梯間。   “真他媽要臉……”王草笑了。   又過了幾分鐘,周衫將一個滿麵紅光的中年男人領了過來。   “就是他?”那男人輕蔑地指向王草。   “對。”周衫冷淡地回應道。   男人不再理會周衫,他徑直朝王草走去。   他站在王草麵前。   “就是你殺了我兒子?”男人一字一字地吐出這句話。   “你猜啊,李老板。”王草一臉不屑。   男人突然一拳打在王草臉上。   “李拜機!你過分了!”周衫沖到李拜機身前,攔住了他。   王草掙紮著爬了起來,他感覺到自己的右胳膊隱隱作痛。   “怎麼,神氣不了了?”李拜機瞪著雙眼,“小子,你會後悔的。”   “是啊……”王草用左手拍拍身上的灰塵,“我現在已經後悔了,我後悔你媽怎麼走得那麼早,她應該等你兒子搞完她之後再走的。”   李拜機整個人都蒙了,他不知道應該先給麵前這人送終還是保守地大罵一通。   冷靜下來後,他發現他沒法選前者。   “你他媽有種再說一遍!”被周衫死死卡在原地的李拜機與王草隔空互罵。   “怎麼了?你兒子能搞小孩,他就不能搞你媽?你規定的?”王草感覺到鼻血流到了他嘴裡,“你兒子有權殺人就是不能被人殺?”   “行,”李拜機突然笑了,“我等你。你不是喜歡伸張正義嗎?我就看著你被你深愛著的正義殺死的那天,你臉上的表情是怎樣的。”   “好啊,”王草也笑了,“不過你猜我為什麼會在這兒跟你見麵?”   李拜機突然醒悟過來,他一把抓住周衫的衣領:“你們證據不足就抓人?”   周衫平靜地答道:“是你急著催我們抓兇手的啊,你說的‘無論如何’。”   “媽的你信不信老子告你啊!”   “告吧,咱們誰進去還不一定呢。”   “靠,真他媽晦氣……”李拜機放下周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樓梯間。   “沒想到你還挺硬氣。”王草向周衫調侃道。   “真不巧,我隻是恰好看不慣這種敗類而已。”周衫笑了笑,“雖然他們父子倆是敗類,但你也確實是殺人犯,這你沒法推脫。”   “這話等你拿到證據之後再說吧。”王草笑道,“還有,我很好奇,既然你覺得我是個慣犯,那你為什麼不等證據齊了再抓我,不怕我跑掉嗎?”   “都說是那李老板催得太緊,沒辦法。我聽付燎談起過你,那天我就覺得咱倆很像,一樣的執著,一樣的懦弱。”周衫說,“正義不是你的追求,你隻是想發泄,於是就拿正義來當理由。說實話,我很討厭現在的自己,也很討厭你,但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臭味相投吧。”   “也許你說的沒錯,但我已經分不清了。”王草說。   我的欲望,我的追求,我的信仰,它們早在十年前的那個雨夜裡就變成同一樣東西了。   把它們冠名為“正義”,做起偵探,不過是為了贖罪。   但什麼時候,自己真的開始覺得自己是為正義獻身的殉道者了呢?   他開始相信“正義”的存在,總是不自覺地為它而戰。   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了。   周衫開口打破了沉默:“如果明天證據真沒拿齊,你成功出去了,打算乾什麼?”   “慶祝一下唄,然後繼續接案子。”   “那我還是先祝我證據能齊吧。走,回去了。”   “等下,我擦擦鼻血。”   ……   飯菜被端上餐桌,驟然升起的熱騰騰的白氣阻隔了兩人的視線。   “如果你覺得很難接受的話,就別再想它了,總有一天你會放下的。”伍古昧說。   “我倒是鬆了口氣,”陸原突然笑了,“原來這家夥是個殺人犯,原來這個自詡正義的混球也沒多高尚啊。伍哥,我不怕身邊有人手上沾血,這個世界上誰手上不沾血呢?我隻是怕被人丟下罷了。”   伍古昧怔住了,他發現自己小看了這個正坐在自己麵前的青年。   陸原繼續說道:“其實我一直以來都把他當作需要去追逐的榜樣……現在看來,我其實也沒那麼差,不是嗎?”   “當然,你不僅不差,你還是最優秀的。”   伍古昧激動地站了起來。   “我知道為什麼那個一向喜歡單乾的王草會收留你了,陸原,你是最優秀的。我們在陰影裡生活得太久了,我們已經忘記光下的世界長什麼樣子了,但你還記得。也許你真的能帶給我們一個新開始,因為你比我們更像普通人,卻依然敢為真相發聲。”   “可我不——”陸原顯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知道嗎陸原,‘偵探’不僅僅是一種職業,如果一個人隻擁有‘偵’的手段和‘探’的目的,那我覺得他還不能夠稱得上是一名真正的偵探。真正的偵探不僅擁有‘偵’和‘探’,他們還有‘心’,他們會為自己心中相信的事物奮鬥到底,即使——”   伍古昧突然止住了話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臉上激昂的神色黯淡了下來。   “當然,你不用為我們做什麼了,去走你選的路吧。”   陸原抬起頭。他的眼裡蘊滿光芒。   “那我選擇跟你們一道前行。”   伍古昧沒料到陸原會作出這樣的回答。   “不是,你不用勉強自己,這種事不是你用來逞強的。”   “我可不傻,我隻是想明白了。”陸原笑了,“我已經沒有親人在世了,而且大概率會一直單身下去,這樣的生活現在想想可真沒意思。跟你們一道的話,最起碼我能多幾個朋友。我真的怕死,但我更怕自己後悔。對了,你剛才的那些話是真心的嗎?”   伍古昧看著陸原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句話,不禁笑出了聲。   “當然,看來我今天是徹徹底底輸給你了。”他話鋒一轉,“你真的想好了?”   “我不想再在謊言裡生活了。”陸原苦笑道。   伍古昧點頭表示認同:“我也是。那我們就是朋友了?”   他伸出了手。   陸原握住那隻手。   “現在咱們得吃飯了……”伍古昧突然發現飯菜已經上桌了,“好像已經涼了。對了,吃完飯咱倆一起去個地方吧。”   “哪個地方?”陸原手中夾著肉片的筷子懸在半空。   “偵探會祈石市分部,廟前街14號。咱們去那裡解決王草的事情。”   “啊?”陸原發現自己又聽不懂伍古昧說的是什麼了。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先吃飯吧。”   伍古昧拉回自己身後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