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報裡的錄音機和板磚換成了牛皮紙的檔案袋,時光走在廠子裡,這個呆了八年的地方似乎完全變了模樣,他有了一種參觀者的悠閑。他一改原來的習慣,逢人便打招呼,好像換了菩薩的心腸,看到的每個人都是那麼的可親可愛。 時光決定回自己原來的車間,請原來的哥兒們正式“撮”一頓。 他走進那間熟悉的更衣室的時候,老牛、李子等幾個人正在那兒喝茶抽煙侃大山。 主侃的李子正說得唾沫四濺,看見時光進來了,忙打住話頭和時光打著招呼。 “怎麼著,回來啦?” 這話時光聽著別扭,回來?老子從來就沒想著回來!一準以為老子到嘹也調不走、到嘹還得回來和你們這些傻哥兒們一塊兒窮混是不是?一股熱血直沖頭頂。時光掏出三張“大團結”猛地摔在了那張唯一的桌子上。 “買酒買菜去,不夠我再添,今兒咱哥兒們們好好撮一頓!上次是試吃,今兒正式。”時光說著挨個把人們手上的煙搶過來扔到一邊,從兜裡拿出來的一盒“希爾頓”丟到桌子上。 “我說,你今兒這是怎麼個意思?”老牛點上一根時光丟到桌子上的好煙問。 “我辦關係來了。”時光說的時候特別注意看了李子一眼。 “辦了嗎?”有人問。 “你把那‘嗎’字去嘍!還有不辦的?那邊死要,要定了。勞資科這兒有轍嗎?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時光搖頭晃腦地說。 “行啊——我說,”李子從坐著的木凳上站了起來,將信將疑地看著時光拉著長聲說。“就不回來了吧?” 時光壓著火,用鼻子輕輕哼了一聲,打開了自己的更衣櫃,三下兩下地把裡邊的東西盡數掏了出來。有沒穿過的工作服,發的洗滌用品,勞保手套,勞保膠鞋……亂七八糟地在地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這些玩藝兒我沒用了,哥兒幾個看著分嘍吧。”時光唯一把自己用了多年的電工工具放到了書包裡——一是回去有用得著的時候,二是總得留個什麼念想,不管怎麼說,好歹也乾了這些年了啦。 “行啊——行!”李子眼尖,早就瞄見時光書報裡的檔案了,露出一副十分仗義的神情拿起時光摔在桌子上的錢說,“我說,這得我們哥兒們請你呀?那誰,咱們湊個份子,每人都出點,也不能在這兒啊?外邊找個好點的地兒,要撮就正正經經地撮,把咱們頭兒也拉上,還得讓他出血,我去跟他說去,老牛,是不是得這路子?啊?” 中午,車間的人全夥兒出動,在廠門口的一家小飯館為時光的升遷足足實實地撮了一頓,連平日裡最看不上時光的車間主任也讓李子拉來了。 李子的煽動性,車間裡沒人不服。他是那種人,像是一個旋渦,有一種以他為中心的力量,所有人整天得圍著他轉。誰要是想別的他就會變著法兒的擠兌誰,誰要是高出他了,他就會恨誰。除非高出他一大截子、比如說像時光這樣高出廠子高出車間去了,他反而會上前討好。 不光李子,這心氣兒每個人或多或少地都有。如同大夥並著排走路,想著快走幾步的讓大夥笑話、招大夥恨,自己也弄得一肚子不平;一旦遠遠兒地走到前麵去了,想攆都攆不上了,反倒讓大夥羨慕,自己回過頭來看看也禁不住的要張狂張狂了。其實路沒變,還是那條一樣的走不到頭的路,快點,慢點的能有多大區別呢?時光想。 “‘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聽人家這詞兒說的?狂不狂?知道誰說的嗎?李清照。李清照知道是誰嗎?宋朝一寫詩的姐們兒。人家姐們兒都能有這心咱一個老爺們兒能悚嗎?……”酒喝到最後時光滿臉通紅地站起來說。 “嘿——我說,連宋朝的姐們兒咱都認識?不是凡人!”老牛說。 “遺傳!祖墳上長著這蒿子呢!有一個算一個,也就是咱哥兒們親爸死的早,要不咱哥兒們還不定得牛逼成什麼樣呢!”李子把盤子裡剩下的豬頭肉一骨腦地塞到了嘴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