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一連兩天沒去報社,反正老梁會以為他是去拉廣告的。服裝城的事情讓他心灰意冷。細想也可笑,乾嘛非要爬到山頂上去呢?已經到了半山腰,已經比在山底下的強了吧?總算從工廠出來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何必呢?何必呢? 兩天來,他不是去街上閑逛就是蒙頭大睡,什麼也不願想,什麼也不願乾。 天快黑的時候,有人敲門。時光躺在床上沒動,他猜想除了趙兵兵不會是別人。他覺得奇怪,女人的誘惑看來並不是不可抗拒的,不是嗎?幾天沒和趙兵兵在一起,不也過來了?想得死去活來的,一旦到一起了反倒覺得不過如此。正像他對酒不像崔廠長對酒似的,有了,可以一醉解千愁,沒有也能過的去。 門又敲了一陣,時光還是沒動。門一開,趙兵兵走了進來。 “耳朵聾啦,敲這麼半天也不開門?”她說著吃驚地看著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的時光,“怎麼啦,像霜打了似的?病了?” “沒有,……”時光把趙兵兵要摸他腦袋的手撥開說。 趙兵兵湊近了時光看著他的臉,輕聲地說:“我來了,別那麼失魂落魄的,高興點行嗎?啊?”一直在實施“小鳥”計劃的趙兵兵,想著今天怎麼也要來了。時光現在檔案已經拿到了報社,身價正在看漲,趙兵兵擔心自己的優勢會被削弱,她要逗逗時光,讓他對自己始終保持強烈的欲望,然後再以守為攻以逸待勞。 “我煩……沒勁……”時光有氣無力地說,趙兵兵那柔軟的軀體近在眼前,那熟悉的馨香氣息沁入心底。他有些沖動,又好像是餓得太久了乍一見到食物反而一口也吃不下去了似的。他推開趙兵兵從床上坐了起來。 “讓我來安慰你……”趙兵兵恨不得時光立刻就燃燒起來,柔聲地說。她揚起頭看看墻上的鏡子,看看時光的臉,突然笑了起來,她指著墻上的鏡子說,“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 時光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坐在床上正好對著鏡子變形的下半截兒,鏡子裡是一副歪七扭八的怪樣子。他一把拉趙兵兵坐在自己身邊。 “唉——別說我,你看看你,臉怎麼這樣啦?”時光惡作劇地看著趙兵兵故意說,“哎呀,怎麼弄的這是?你看這兒,還有這兒……” “胡說呢吧?”趙兵兵看著一臉嚴重的表情的時光緊張了起來,雙手不住的在自己的臉上摩擦著,“別嚇唬我,我的臉怎麼啦?啊?” “我哪兒知道怎麼啦,你自己看看吧,”說著時光讓趙兵兵看墻上鏡子自己卻站了起來,使自己處在鏡子正常的上半截兒。趙兵兵知道是被愚弄了,強迫時光也坐下,並用手在時光的身上一通地亂抓亂打。兩個人無所顧忌地大聲叫著笑著……直到樓上有人重重地敲打了幾下天花板以示抗議,才住了聲。 “把它砸了算啦?這該死的鏡子。”趙兵兵指著鏡子對時光說。 時光說:“那哪成?這是人家王智的私人財產。” 趙兵兵和時光頭緊挨著坐在床上看著鏡子,裡邊現出了兩張緊挨著的滑稽變形了的臉。趙兵兵吃吃笑著說: “咱倆要是真的長成這樣,你說可怎麼活呀?” “我喜歡這鏡子,你想啊,人要是知道了自己的長相比鏡子裡好,就有點希望,還活得下去。要是掉過來,就麻煩了。每天回來一照鏡子,呦,我是這麼漂亮嗎?倒是一照鏡子就高興了,可不敢出去呀,心裡沒底了,不知道自己能殘到什麼樣兒。難受不說,一輩子得為這事兒受累。你想啊,自己蒙自己也不那麼容易。” “沖這個,就值得你喜歡?”趙兵兵覺得跑題了,想趕緊拉回來,兩天沒見麵,時光要是真的無動於衷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真的,不和你說笑話,回來閑著沒事兒,我就站著照坐著照,一會兒像人一會兒不像人的,別看這鏡子破裡邊有點學問……” “行啦,我知道你這幾天心裡煩。”趙兵兵憤憤地打斷了時光的話說,“眼鏡呢?你那個平光眼鏡?” “在廣西的時候摔碎了……怎麼啦?” “這就好,想起你戴眼鏡的樣子就別扭。別胡思亂想瞎琢磨啦,當心讓人家說你是半瘋跳大神兒的。別這麼說話,故作高深的。剛見你的時候多好,後來怎麼變味啦、走形啦?都是和報社那些人學的,又酸又……不說啦,說了你又不高興。乾嘛要學那些人?是怎麼樣就怎麼樣不是挺好?反正我一聽報社那些人說話咬文嚼字酸不溜湫的勁就反胃。就像化妝,化得花裡胡哨的還不如本色的看著讓人舒服。” 時光沒再說什麼,心裡突然有了一種沒來由的恐懼,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在鏡子裡的變形,還是像趙兵兵說的,已經走了形。 “你帶著編輯部的那幾個去服裝城了吧?”趙兵兵看時光沒有和她爭執,緩和了一下口氣,接著又說,“程誌仁也想讓我跟著一塊兒去,我才不去呢。你是不是沒聯係好?嚴敏章和程誌仁他們好像對你挺不滿意的。其實沒事的,反正你也就要調進來了,怕什麼?你千萬別當回事,不算什麼,真的。” “我盡力了,還要我怎麼著?這些大爺也太難伺候了。就老孫還行……”時光懨懨地說。 “老孫那人城府深著呢,部裡早就讓報社再任命一個副總編輯,這麼長時間了,看榮總和於詩風的意思,老孫十有八九是被相中了。在這事兒上這倆頭兒倒是想到一塊兒了。老孫想著當官呢當然是誰都維持了。茅頻你可別小看啦,這兩天你沒去報社,廣告科差點出事兒,不知道吧?茅頻認識的一個男的,姓常,一直和茅頻夥著拉廣告的,到報社廣告科來找過你,你不在和老梁嚷嚷起來啦,說是你壞了他的事情。說就是服裝城的,請人家吃了好幾次飯,還送了禮物都已經答應作廣告了,後來你去了說咱們報社發行量不成,結果人家反悔不作了。有這事嗎?” “那個崔廠長和我是朋友,我去的他們廠的時候對我不錯,人家來BJ兩眼一摸黑的,問到了我,我還不得實話實說,怎麼能騙人家呢?” “那個姓常的別看衣冠楚楚的,整天不乾正事兒,到處拉廣告,哪兒給的回扣高就給哪兒拉,咱們報社的回扣給的比別的報社都高,茅頻又在這兒,這兩個裡應外合的,沒少吃回扣。有幾個像你似的,就知道傻乾。”趙兵兵又像是心痛又像是埋怨,看著時光垂頭喪氣的樣子,又有所不忍,打氣似地又說,“就你那脾氣要是碰上那小子,非得打起來不可,老梁好話說了得有一火車,總算把那主給哄好了。茅頻他們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我當時巴不得你在呢,把那個油頭粉麵的小子狠狠地揍一頓才解氣呢。” “我揍誰呀?我誰也不敢揍。”時光還是沒緩上來。 “你老是這樣,其實都是一樣的人,誰也不比誰高多少,用不著這樣。……好啦,不和你爭這個,我去給你做吃的去,晚上我還得早回家。看我多好?你記住,這個世界上不會有比我更心痛你的人啦。” “怎麼,你晚上還要早回去?”時光這會好像覺出餓了,直勾勾地盯看著就要去廚房的趙兵兵問。 “不回去怎麼和家裡交待呀?”趙兵兵看著時光那火辣辣的目光臉上出現了紅暈,歪著頭嬌嗔地說。“又想犯壞呀?美的你。” 時光從床上一躍而起,幾步沖到趙兵兵麵前不由分說把她一把抱住,一邊狂亂地在她的臉上脖子上親吻,一邊咬牙切齒地斷斷續續說:“你這些日子,老是……存心逗我,氣我,現在我……真恨不得……一口吃了你!” “我,我怎麼逗你氣你啦?”趙兵兵滿足地閉著眼睛低聲喃喃著。 “你對程誌仁笑,還給他剃頭。還有,還有……和於詩風……”時光更加沖動地喘息著說。 趙兵兵費了好大的勁才掙脫開了,她雙手捧住時光的頭看著他的眼睛,說:“你真傻,不管乾什麼,不管在哪兒,我心裡想的是你。” “我需要你,我他媽的離不開你啦……”時光狠狠地說。 趙兵兵在那雙正對著她的眼睛裡看見了兩汪熱淚,她沒說話伸出雙手摟住了時光的脖子,輕輕地在他耳邊說:“我知道,我也是……” 天已經很黑了,時光摟抱著趙兵兵還是不肯放手,又纏綿了好一會兒才和她一起出了門向汽車站走去。 夜晚習習的微風中,兩個人手拉著手站在汽車站,默默無語的緊緊依偎著。來了一輛車,時光不自覺地鬆開了手,可黑暗中趙兵兵又把他的手拉了過去。 很晚了,這一線的公共汽車卻出奇地頻繁,大概是調度出了毛病,這邊一輛接著一輛的,對麵相反方向的車站上卻站滿了嘴裡罵罵咧咧、焦急得不住向遠處伸頭探腦的人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趙兵兵依著時光一動不動。 時光心裡又熱哄哄的難受起來,說: “要不,要不你就別走啦?” “……不,我坐末班車。”趙兵兵一個激靈,突然鬆開了時光的手,“以後在報社你再別那樣了行嗎?我一和別人……你看你那臉,真難看,多不好。……車來了,我走了。”她剛才也有些猶豫,其實完全可以不回去的。上了車以後,她望著車下的時光慶幸自己沒有最後失去理智,“小鳥計劃”基本到位,今天的結果恰到好處。 載著趙兵兵的車逐漸消失在了夜色中。 時光一個人往回走。 趙兵兵的話讓他費解,為什麼當著人趙兵兵要作出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樣子呢?明明兩人已經……已經不太一般了,為什麼一定要裝著毫不相乾的呢?以前是我躲著她,現在是她躲著我。以前是我躲躲藏藏地不願聲張,現在調過來了,這叫什麼事兒啊? 晚風吹來,他打了個冷戰,想起曾做過的一個夢。有點像外國電影裡的婚禮。教堂裡,牧師拿著一本聖經站在他和趙兵兵麵前,說:你願意嫁給這個男人永遠做他的妻子嗎?……你願意娶這個女人永遠做她的丈夫嗎?時光記得趙兵兵聲音很小根本聽不清楚,自己當時憋了一腦門子汗吭吃了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小巷裡,路燈壞了,剛才和趙兵兵出來的時候,黑暗中他還趁勢抱住她狠狠地親了一下。 比起夢裡那高大寬敞明亮的教堂,小巷變得更加黑暗、破爛、狹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