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立即變得寂靜。 　　落針可聞。 　　兩人對視了一眼，接著目光投向了石門處。 　　“咚咚。” 　　敲門聲再次響起，緊隨而後的便是這樣的呼喊： 　　“喂喂，小梅林在家嗎，我是住你隔壁的蘇珊阿姨，還記得我麼？我家男人前幾天打回來一頭‘山母親’，我們吃不完，我想著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特意給你送來些肉。小梅林，你在麼？” 　　那是嘹亮的女聲，僅聽聲音就足以勾勒出一個熱情、友善、豪邁的北地中年婦人形象。 　　洛琳塔轉頭湊近梅林耳畔，壓低聲音，語調輕柔得仿佛囈語：“是你的鄰居嗎？” 　　梅林的神情卻有些凝重和困惑，同樣輕聲回應：“首先，我沒有一個叫蘇珊的鄰居。”頓了頓，在女孩的訝異中又言， 　　“還有，‘山母親’是白塔領的土話，它指的是雪山奶牛。這種隻生活在冰天雪地裡的奶牛，為一代代白塔人的成長提供營養，所以我們這麼親切地稱呼它。也因此，一般情況下，白塔的獵人是不會獵殺它的。” 　　“門外的人有些異常。”最後，梅林總結道。 　　氣氛有些壓抑，凝重感籠罩了這間屋子。 　　梅林猶豫了一下，還是從床上下來，打算先開口回應試探一下。 　　嘗試著張了張口。 　　這次並沒有恍惚感出現。 　　所以，是先前推門進屋時產生的既視是偶然？還是說，這次回應並不會對自己產生威脅？ 　　正當梅林決定應答時，一陣冰涼的刺激伴隨著拉扯感從手腕處傳來。 　　回頭望向不知何時站起身的洛琳塔。 　　她用左手拉住自己。 　　她微微笑著，纖白的右手上下翩飛，如同蝴蝶，隻一眨眼，一把寒霜凜冽的匕首便緊握在手中。 　　“不是說好我來保護你的麼？” 　　女孩靈動地幾個閃身，便出現在開門時的視線死角處。 　　她熟練地蜷屈在陰影中，像是條蓄勢待發的毒蛇，尖牙般的匕首尖閃著寒星，對準門的方向。 　　快速回過頭，對有些驚訝的梅林比出了一個準備就緒的手勢。 　　看著努力伏下身子藏於陰影的女孩，梅林不禁嘴角微微上翹。 　　“情況可能沒那麼糟。”從起身到女孩伏擊準備的短暫時間內，梅林似乎想到了什麼。 　　“門外的人可能隻是在以這種方式，用異常的問題，詢問試探裡麵的人是否有異常。” 　　“對於一個能喊出我名字的人來說，她也應該知道自己的說法破綻有多大。” 　　所以， 　　“我在家。”梅林朗聲回應。 　　“謝謝您的牛肉，蘇珊阿姨。是肖恩叔叔委托您送來的嗎？” 　　門外沉默了片刻。 　　再次響起的是清冷的男聲，平和得像是雪夜月光下靜靜生長的草木。 　　“我就是肖恩，肖恩.雪瑩草。很高興你平安無事，梅林。” 　　呼。 　　梅林了然。 　　果然如此。 　　但他還是沒有立刻上前開門。 　　隻是開口道：“由衷感謝您的關心和幫助。門沒有鎖，快進來吧，肖恩法師。” 　　“好。” 　　門被輕輕打開。 　　屋外的風雪已經停了，良夜裡，澄澈的星空下，亙古的瑩瑩月光穿過重雲的束縛，在積雪間折射舞動，溫柔地為這個疲憊的北國城市披上一層輕紗，雪白而輕靈。 　　也為門外的冷美人獻上夢幻般的光暈。 　　白袍平整熨帖，上繡黑邊白底的三層高塔，輕掛在他瘦削的身上。 　　男子高挑挺拔，長身玉立。 　　銀色的長發及肩，在月下閃耀著和月光如出一轍的瑩白。 　　膚白若雪，鼻梁挺直，薄唇輕抿。 　　帶著淺淺的酒窩。 　　總體給人一種淡淡的厭世感。 　　淡銀色的平靜眸子中，似乎閃耀著屬於魔法和智慧的光芒。 　　噢，不是似乎。 　　冷美人的眼睛確實照射出藍光。 　　梅林的臉都被映藍了。 　　角落處的洛琳塔看向梅林，隻見他白皙的臉龐在“目光”的照耀下，似染上了深藍的顏料。 　　不由覺得滑稽，連忙捂住嘴，避免笑出聲。 　　肖恩看著梅林的臉，也意識到什麼。 　　他閉上眼，再睜開時，瞳孔底隻剩純粹的淡銀。 　　“噢，不好意思。”他說，“剛進階不久，體內的魔能波動一不注意就會和外界產生反應。”嗓音如雪風般清冷。 　　“？”無法得見先前境況的梅林隻覺有些困惑，不知道這位未來師兄為什麼突然道歉。 　　話說回來，這位未來師兄真是符合自己對法師的刻板印象啊。梅林有些贊嘆。 　　深邃，神秘，智慧，冷靜。 　　以上印象隻持續到他下一次開口。 　　“小梅林，我之前的【擬聲術】沒有嚇到你吧，我很擔心你的情況，所以才在門外試探了一下。在接收到異常魔能反應的時候，格恩正在告知我你湊齊了學費，我一感知異常是從你這傳來，都來不及向學院上報調一位法師來暫接我的班，就立刻飛來了，我一直很在關注你。 　　對了，你剛剛是不是叫我叔叔來著，我今年19歲，你要叫我哥哥知道嗎，入學以後的話可以叫我師兄，師兄已經是正式法師了，有困難師兄可以幫助你。咦？你屋裡怎麼還有個小姑娘，師兄提醒你下，隻有專心於魔法，才能有所成就啊，女……” 　　還是清冷的語調，還是平靜的臉。 　　我的冷美人師兄竟是個話癆？ 　　在梅林來到這個世界後，他很少有過這麼愕然。 　　從這位冷美人一般的法師開口後，梅林的眼皮跳動就沒停過，原本禮貌得體的笑容也漸漸消失，變得僵硬。直到聽到肖恩的話已經滑向了不可知的地獄，一種大恐怖的感覺猛然襲來。 　　他顧不上舉動的失禮，連忙伸手捂住了未來師兄的嘴，避免繼續滑坡。 　　“肖恩法師，您對我的關注我真的非常感激。麵對您的熱情我甚至感到有些惶恐。” 　　鬆開手，梅林後退一步，微微俯身行禮，誠懇地道謝。 　　由於前世的經歷，老實說，梅林捫心自問，自己是有些社恐的。對於這種意外熱情、沒有惡意、又自來熟到在自言自語中，便把對自己的稱呼，從名字變為“師弟”的肖恩，實在有些招架不住。 　　他還是認真地開口：“關於異常的魔能波動，這件事已經被我解決了，隻是個誤會，勞煩肖恩先生您特意趕來，對這份關愛，我再次表達由衷的感謝。” 　　轉向洛琳塔，向她招手示意，並悄悄用眼神瞥向她藏在身後、反持匕首的手，示意她把武器收起來。 　　在女孩來到自己身邊後，對正打量著他倆的肖恩道： 　　“至於這位女孩，她是我的扈從——洛琳塔，負責保護和照看我，她可以和我一起入學嗎？” 　　“當然可以，學院不在乎這些。隻是學院也不會主動為她提供資源，如果你想培養她的話，需要你自己供給。當然學院已經教給你的知識、法術，你可以傳授給她，學院允許知識的共享。但是，如果她在學院內觸犯了某些明文禁止的規定、或對學院造成損失，可能會有你的責任或者要你賠償。” 　　冷清的聲音如山泉在石澗跳躍，隻是一直跳個不停：“這些都是細枝末節。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既然我來了，看樣子你也準備好了，乾脆我現在就帶你們直接去【白塔】吧。 　　對了，這三年裡，雖然你沒再見過老師，但他其實很關心你。他有讓我關注每一次提供給你的補給是否充足。如果你不打算成為法師的話，我想他應該也會暗中關照你，讓你日後的生活盡量平靜順利的。我的意思是，老師他不愛說話，待會你見到他，如果覺得他冷漠，並不是他不喜歡你。我知道小孩對這方麵很敏感，但他對你的關心，偶爾連我這個正牌學生都覺得嫉妒。你這頭發看著真蓬鬆，讓我揉揉。” 　　梅林麵無表情地忍受著折磨。 　　在聽到對那位隻見過一麵的大法師的介紹時，神色稍動。 　　而伴隨著未來師兄話題突如其來的轉折——轉折到自己的腦袋上時，梅林麵色大變。 　　但已經來不及了，話音未落，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已經在自己的腦袋上肆意妄為。 　　梅林剛要伸手阻止，肖恩已經收回了手，依舊一臉淡漠。 　　“果然很好揉。” 　　平靜地說著滿足的話。 　　在梅林越來越黑的臉色旁，是洛琳塔羨艷地輕咬貝齒，她嘀咕著：“我也想揉。” 　　“好了，你們還有什麼要準備的嗎？沒有的話我就帶著你們直接去【白塔】了。” 　　梅林再次向後挪了幾步，稍稍遠離了這位對他腦袋可能圖謀不軌的師兄。 　　打量了一下房間，快步拿出了幾件厚厚的嶄新棉衣。 　　隨後踮起腳，將其中一條輕輕披在穿著破舊皮衫的洛琳塔身上。 　　在她帶著驚訝的瀲灩眼波中，開口道：“我答應你的棉衣。雖然雪停了，但夜晚的白塔領更為寒冷，【白塔】在懷特斯納山山頂，從山腰的【白塔城】去往那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 　　梅林琢磨著措辭：“不要受涼了。” 　　一直顯得主動、大方，笑容裡總是藏著狡黠、甚至不時“撩撥”梅林的女孩此時卻意外地沉默。 　　她低下頭，將眼睛藏進梅林看不見的陰影中，嘴唇微動好似囁嚅，最後還是沒說什麼，她點了點頭，“嗯。” 　　肖恩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幕，並沒有打擾。 　　隻是垂下的指尖微動，深藍的光束如同靈動的遊蛇盤繞著手指，按某種玄奧規律跳躍，隨即，沿著“遊蛇”的軌跡，空間中肉眼難辨的波紋似水中漣漪般泛起，指向裝著學費的木箱。 　　木箱被波紋包裹，竟有節奏地一點點同比例縮小，最後飛入肖恩的手中，被一把握住。縈繞指尖的藍光消失，再攤開手掌的時候，掌心已是空空如也。過程極快。明明是這麼超現實的一幕，找書苑 ｗww.zhaoshuyuan.com 卻意外的自然。 　　整個動作流暢而隱蔽，藍光微閃，輕輕握拳，不遠處的沉重箱子便消失不見。 　　“肖恩先生，我們準備好了，可以走了。”梅林回過頭，望向悄然無聲間完成施法的冷美人。 　　“不用這麼生分，可以叫我師兄。” 　　肖恩深深看了眼梅林身後披著厚棉衣的女孩。 　　“走吧！”肖恩推開門，兩個孩子緊隨其後。 　　夜已深，這是個沒有風雪的良夜。 　　夜空澄澈，繁星閃耀，一輪圓月溫柔地注視大地。 　　天光映著地上的未化白雪，使其好像玉石一般，熒光溫潤。 　　此時銀發男人抬起頭望著月亮。 　　有些發怔。 　　又好像初見時一樣，帶著遺世獨立的距離感。 　　月下美人。 　　看著這一幕的梅林暗嘆，要是能不開口就好了。 　　果然， 　　肖恩突然回頭看向梅林，又看了看洛琳塔，他眉眼平和，說出的話卻帶著調笑：“師弟可真是細心體貼，會照顧人。”難得的，他嘴角淺淺上翹，笑出好看的酒窩。“但你的小扈從是不會凍著的。” 　　沒有再去關注孩子們的神情。 　　肖恩仰望星空，從容地打個響指，藍光閃爍，波紋直抵天空。 　　“看天上哦。” 　　梅林下意識地抬起頭。 　　卻見， 　　在本澄澈如洗的夜空下，在星月與人世之間。 　　靜悄悄橫亙整片天穹的，是一條遮星掩月的虹色天河。 　　沉默奔流，無始無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