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穀又起風了。 宛轉悠揚的風笛聲穿過竹林,落進徐然耳中。 理清近幾日的異常,他突發奇想,要去尋覓聲音的源頭。 隻要不踏出天草峰,南星玉根本就不會限製他的自由。 收拾好行李,徐然便從春意盎然的竹林一直走,走過秋風蕭瑟的荒丘,駐足於白雪皚皚的天陵。 空靈聲響越發清晰,再走幾步,甚至到了刺耳的程度。 “陵墓?” 此處高達數十丈,周圍不設石碑,徐然也從未聽南星玉談起過,自然不知道葬了何人。 天陵荒草叢生,少經人打理,用作祭奠的供臺香案落滿枯枝爛葉,幾隻彩頸斑鳩在此落了巢穴,凍斃的鳥屍窩在白雪中。 徐然繼續向上走去,雙腳踩踏在厚厚的雪中,軟糯滑潤,毫無雪的觸感。 每次一下腳,那白得刺眼的雪就像含羞草一樣避開了。 幻覺越來越重了。 天陵頂白雪融化,土地黏濕,隔遠了看有十幾副雕像佇立山頭。 “聲音的源頭應該就是這裡了,附近沒有壓縮氣流的狹窄山洞,看樣子名堂出在陵墓頂的雕像中。” 踏步山頭,十餘副雕像形狀各異的隨意擺放,每一幅都高大無比,它們腳下又放滿大大小小的其餘土雕,大小剛即大雕像的膝蓋處。 徐然伸手撫去雕像的灰土,灰泥殼下裸露出暗黃色的板塊。 “這是···” 徐然一驚,那觸感說不出的熟悉,和他藏匿臥虎村中的人皮一模一樣。 深吸一口氣,他手指靈巧扣動,風雨和灰塵和成的泥殼層層剝落,雕像的真容清晰顯現。 徐然站在雕像襠下,懸於空中的手臂僵硬不動。 恍然間,他突然知道了那空靈聲響的源頭。 這確實是幾幅人皮不假,他們內部掏空,七竅相通,吹拂而過的風捋過山崗,從中飛速穿過,發出風笛般清澈的聲音,在山穀中悠揚飄蕩,久久不散。 每次風起時,它們便奏起古怪樂章,一如山鬼歡快輕歌。 徐然鶴立風中,聲音中多了一絲悲戚和莊嚴,他欣賞著史詩般輝煌壯麗的死亡,突然有人從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時間汗毛倒豎,徐然驚得原地跳了起來。 “你在這裡做什麼?”南星玉麵無表情,雙手攏袖,回望四周作響的人皮。 “沒什麼,就是聽見了奇怪的聲音,過來看看。”徐然驚魂未定,胸膛心臟劇烈跳動,一股濁氣添堵胸口。 他從未見過南星玉如此神情肅穆。 “你上次就是從這裡走的···不過那是從前的事情,現在你回來了就好了。” 徐然心中刺痛,低沉應了一句,“嗯。” 過去是怎樣的人,就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落難賊匪和山賊頭子的記憶在隱隱作祟,他本可以沒心沒肺的終其一生,可偏偏夫子心中的仁愛又將其從邊緣推回,徘徊於善惡之間很痛苦,畢竟他不是南星玉真正的兒子。 “這些是什麼東西?”徐然問道。 “遺蛻。這是你爺爺,這是你三叔公,這是你舅老爺,這是你三嬸,這是你二大爺···”南星玉挨個介紹,又將徐然拉向前,“老東西們看看,妄兒已經這麼大了。” 徐然憨憨點頭,眼前明明是死物,卻莫名有種過年認親戚的惶恐。 聽南星玉說,璃月宮中人在羽化後會褪去凡軀,將一身人皮丟下,稱之為仙人遺蛻。 幾幅大人皮皆是宮內有頭有臉的人物,腳下堆滿的小人皮則是門下弟子。 “娘,你的遺蛻呢?”徐然找尋一圈,沒有發現酷似南星玉的泥殼雕像。 “娘是不同的,即便是此後千年百年,娘始終會留在這裡。” “這是秩序。” 徐然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忽然想起藏書閣刻文中的舊法,那裡似乎有人皮鼓的煉製法門來的。 好好的仙人遺蛻棄置荒墓實在可惜,不如讓自己拿去發揮餘熱。 “娘,三叔公,四大···這些人皮我可以拿去用嗎?” 南星玉不悅撇撇嘴,仙門遺蛻供奉天陵,也是受香火祭拜和吞食日月精華,冒然使用是大逆不道的忤逆之舉。 她端詳徐然,斟酌片刻。 妄兒乖巧伶俐,能做什麼壞事? 他還隻是個孩子啊。 “你要用就用吧,記得洗刷乾凈,風吹雨淋久了,這些東西臟得很。” “謝謝娘。”徐然跑到二大爺的遺蛻前,下腰發力。 人皮早就長在天陵之中,不管如何施力都紋絲不動。 南星玉見狀,伸長的手指在遺蛻上輕輕一點。 整張人皮瞬間鬆軟鮮活,軟趴趴躺了下來。 整理人皮這事,徐然輕車熟路,一連翻下來,他便輕鬆疊放好了二十餘副,動作乾凈利落,行雲流水。 “娘,你這身倒逆歲月的神通什麼時候能教一下我?”徐然背起厚重包袱,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將一眾仙人遺蛻扛於身後。 “動用歲月的代價可大的很,為娘舍不得你冒那麼大的險。以後要是有處理不了的事情,盡管和娘說,娘來給你解決。” 南星玉輕撫徐然的腦袋,一時有些糾結話是不是說的太過了。 見孩兒悶悶不樂的樣子,她隨手從陵墓山頭拈了一株萱草,將六分歲月氣息度進花瓣之中。 “這花你拿著,花瓣枯萎的時候,便是歲月將盡的時候,等六片花瓣落盡,你再來找我就是了。” 徐然接過忘憂草,輕輕撫弄下卷起的長筒狀花瓣,若有所思。 歲月,陽壽··· 他眼前一亮,興奮問道:“對於擁有歲月道的娘親來講,是不是已經沒有陽壽這個概念了?” “陽壽?”南星玉歪歪頭,“為什麼要問這個,那不是用來綁架人畜的東西嗎?” “你多賜一點給他們,他們就會感恩戴德,對你磕頭跪拜。他們要是惹你生氣了,你就將陽壽抽掉,這樣他們就會怕你。” “那大玄王朝交易往來都用陽壽,扣掉仙門這層身份,我們算不算富甲敵國?”徐然問道,茫然間像是接了一場滔天富貴。 “這是自然。”南星玉挽起徐然長袖,滿眼心疼地看了眼骨瘦如柴的胳膊。 “這幾日你肯不食用凝露,送去的飯菜你也不放心,看啥你也覺得奇怪。都說兒隨娘,我怎麼感覺你連我的病都帶過去了?” “這樣吧,你要真是掛念凡塵,我就許你下山三日,不要跑遠了。”
第29章 遺蛻(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