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寧安檢查地上躺著的三具屍體,皆是內部掏空,臟器無存,血肉也被啃噬得七七八八,看起來隻是人皮裹住了可憐兮兮的骨架。 一旁圍了六個稚童,興許是被嚇傻了,神情呆滯,木訥不堪。 走進柴房,便見土灶旁高臺的切墩,上麵滿是剁碎的爛肉,拆卸不全的殘肢,在斧頭砍打下碾成細狀的骨頭渣子··· 書生還抱了一絲僥幸,直到他在鍋中撈出煮爛了的一隻手,這才心如死灰地將眼閉上。 “徐兄,方便告訴我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嗎?”聽見徐然不緊不慢的踏步聲,謝寧安開口問道。 “三個賊人誤入此地,殺人烹食。” 餘下六人還需進行造畜化生的人祭,一想到書生那副臭脾氣,徐然自不可能將實情告知。 “這三人是徐兄殺的?” 見識過詭異可怖的人皮鬼,謝寧安對徐然所修行的仙法也算有一知半解。 屍體如此慘狀,怕找不出第二個理由了。 “順手。”徐然雙手攏袖,依舊是一副東北地帶樸實憨厚的老氣模樣。 謝寧安嘆口氣,雖然心中依舊是想將三人以王朝律法處置,可他偏偏又清楚徐然的性子,便沒有多說什麼。 殺了就殺了罷,罪惡滔天,萬死難消其罪。 他向門外招招手,臉色煞白的裡正便雙腿哆嗦著走了進來。 “麻煩你差人將兩位老人家的屍骨拿去厚葬,等下我會叫人處理外麵三具屍體。” 裡正恭恭敬敬應了一聲,餘光僅僅瞄了一眼土灶,便覺胃中翻天倒海。 他悻悻退出,沿著來時小路爬回山溝外,雪路難行,加之雙腿抖得厲害,這期間他不知跌倒了多少次。 “這六名稚子又是?” “是東街祠堂的小叫花子,如今天寒地凍,看著怪可憐的,索性將其帶回雨花穀。” “原來就是他們!”謝寧安走到幾人麵前,“我曾差人找過你們,可你們一直躲來躲去,我還想著將你們接回衙門,這下好了,沾了仙緣,就不用我多此一舉了。” 東街祠堂的小乞丐偷摸成性,惹得一眾百姓怨聲載道。 這些小叫花子本身又被人販子惦記,可謂是可恨又可憐,謝寧安早些時候便想將一眾人接回縣衙好生教導,可奈何一眾頑童機警過人,根本就不給衙門捕快見麵的機會。 “你們在仙門要好好聽從徐兄教導,日後萬不可再行壞事。” 謝寧安走向前,輕撫一小童的腦袋。 那娃娃唇齒微張,絲毫說不出半點話語。 “徐兄的仙法也頗為怪誕玄奇,你們要跟了他,以後可就不能被這場麵嚇壞啊。” 滴答,滴答! 那小娃的淚腺好歹是自己的,一聽聞此言,淚水禁不住如雨墜下。 比起跟著旁邊不知是人是妖的黑衣少年走,他寧願被關進縣衙大牢,或許這位看起來麵善的大人會念己年幼,免去刑罰也說不定。 “我···我···我不怕···”小娃嘴張開,說了句言不由衷的話。 謝寧安擦拭掉他眼角的淚水,向前抱了抱。 小娃視線透過書生的肩,瞧見後麵雙手互插的黑衣少年,淚水都流不出來了。 徐然心想道,這些小乞丐假如先一步遇見書生,興許就不會成為自己人祭的材料了。 這時,許久未開腔的賊匪又說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做了就是做了。” “我一生惡貫滿盈,殺人無數,搶壽元搶婆娘,無惡不作,所以我被你所殺,我咎由自取,他們也一樣。” “你倒是說了句實話。”徐然嘟囔一句,忽然間又想起西北反叛,以及近些時王朝下達西南的軍糧密令。 “以糧征兵的事情你處理的怎麼樣了?” 謝寧安回頭,神情復雜,“看樣子王朝是想徹底拋棄安寧縣,乃至於一整段西南。” 書生的話不難理解,徐然心領神會。 雨花穀周遭糧米不生,將救濟西南的糧食改稱作軍糧,差遣西南百姓前去西北平叛。 打贏了皆大歡喜,西北重歸安穩,打不贏也無關緊要,整個西南砸進去,西北不死也傷,況且西南一帶的人沒了,王朝也沒必要再為無糧一事費心周轉。 西北西南,無論誰輸誰贏都是切去了王朝的一塊爛根。 “我知道王朝用意,可明帝就不怕雙方聯合,將叛亂的火焚燃得越旺嗎?” “不會。”謝寧安斬釘截鐵道,“因為西南百姓真的很缺糧米,比你我想象中還要缺。” 徐然低頭沉思,忽然想起首次造訪安寧時,發生在街邊湯麵攤點兒上那詭異怪誕的一幕。 當時在捯飭麵條的小夥計,可是實打實地說了句“不吃糧麵會死”。 就徐然所知,如果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無妄雪災,大玄確實說的上是富足,即便沒有米糧,也有雞鴨魚一類的肉食,西南百姓不至於被打上“饑民”的標簽。 何不食肉糜? 非也! 這不是身為仙門少主那不知民間疾苦的弱智發言,而是身處大玄王朝的百姓真的有這個底氣。 即便是俗世之中,這個世界也處處透露出一股陰森詭異。 怪,太怪了。 那感覺徐然說不上來,仿佛一切本該附和常理的東西在大玄這西南一角根本就不存在。 亂世? 盛世? 窺視大玄王朝全貌的冰山一角,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無法對這世道下一個明確的定義。 “徐兄你想啊,不吃米麵完全可以吃其他東西,哪怕是三歲孩童都該知道這個道理,可安寧百姓偏偏不曉,我也托書給附近縣域,他們的情況大同小異。” “這種想法簡直根深蒂固,實在讓我有些搞不懂,簡直就像是···” “簡直就像是有人告訴他們就該這樣!”徐然接過話茬,忽的抬起了頭。 這種情形仿佛似曾相識。 謝寧安神情肅穆莊重,沉沉點了點頭。 “我曾猜想是否是邪祟作怪,可這想法被我否決了,假如是邪祟,欽天監應該會差人處理,王朝不至於魯莽決定,將整個西南變作無人荒地。” “可既然不是邪祟,為何安寧百姓又如此執拗,糧食米麵對他們來講到底意味著什麼,他們為何不惜做到這種地步?” “凝露···”徐然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如果這種根深蒂固的理念是被人種下的,那同師姐們飲用凝露的情形倒是頗有幾分相像。 “徐兄,你剛剛有說什麼嗎?” “沒什麼,今日就此別過,改日我再去縣衙拜訪。”徐然沒心情解釋,便喚了庭院一群稚童,鼓麵一響,差遣人皮鬼將他們拉入空中。 謝寧安來不及道別,隻是對空中拱手。 良久,他像是反應過什麼,正欲朝空中開口,但空蕩蕩的天際已無半點人影。 謝寧安望向通往山頭的小徑,看那壓實了的厚雪,以及裡正在雪中艱難爬伏的痕跡,不由得重重嘆了口氣。
第50章 怪異(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