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內，孫佳帶著李天明做各種檢查，李子楓隻是默默跟在後麵，一言不發。 　　他最後看到李天明腳上被打了又大又重的白色石膏，並聽到醫生話中帶有“骨折”兩個字。 　　“醫生，恢復需要多久？”孫佳問。 　　“因為他筋膜和軟組織神經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所以石膏拆下來後還需要百日左右才可以正常走路。”醫生回答。 　　“那也就是這半年都隻能拄拐了？”孫佳反復確認。 　　看醫生點了點頭，李子楓雙手不禁扯緊了書包的肩帶。 　　“沒事的孫老師……” 　　“怎麼沒事，你腿這樣怎麼上課？” 　　“我拿張凳子坐著講也行，必要的時候站起來一下寫寫黑板拐杖也夠了，反正高一的課，也不是那麼緊張。” 　　關於醫院開出的賬單，由於李天明腿腳不方便，是孫佳墊付的錢。 　　李天明想著這時怎麼也應該自己開口表示表示，雖然對方是機動車，是對方撞的自己，但怎麼說也是自己交通違規在先，沖到人家車子前讓別人撞。 　　“那個……孫老師……”李天明有些難為情，欲言又止，為了湊外婆的醫藥費，李天明確實囊中羞澀。 　　他想著如果孫佳這時能意會出自己接下來要說的，客氣地說錢不用給了，她付，那麼自己就立即順勢而下，索性不給錢，畢竟瘸腿的是自己。 　　怎料孫佳眨巴著眼睛盯著他，不知道是裝糊塗還是真糊塗，一副就等著李天明開口說給錢的模樣。 　　李天明咬了咬嘴唇，最終說道：“你說我這記性……我忘了我要說什麼了。”說完，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 　　孫佳：“……” 　　“李子楓呢？”李天明突然轉移話題。 　　孫佳四顧望了望，沒見李子楓人影，於是走進走出找了好一陣，最後朝李天明搖搖頭，示意沒找見。 　　“那孩子，你救他他一句謝謝也不說，你說你還管！” 　　孫佳本想說：“那孩子闖禍了就知道跑，連醫藥費都不出！”不過最終，她也沒把這句話說出來，畢竟自己開著機動車，畢竟撞人的是自己…… 　　“李子楓那小子，當時剛上來，就是初一，我也試過盯著他，根本沒用，他內心就不想學好，他就是那種越叛逆，越得意的孩子，你越管他壞得越來勁兒！”聽了孫佳這話，李天明陷入了沉思。 　　孫佳繼續道：“還有我說，十二班的成績你就別太在意了，教好八班才是要緊，八班的孩子很多家庭條件一般，但成績好，對於他們來說，隻有高考這一條路，錯不得！十二班出路多，用不著咱操這個心。” 　　李天明知道孫佳是好意，畢竟全桂市清華北大能考上幾個，好苗子幾乎全在八班，教好了，老師臉上自然有光，也更有像下一屆學生和家長炫耀的資本。 　　想到這裡，李天明隻是笑笑，沒發表自己的意見。 　　對於自己今天的下場，李天明也沒事先預料到，他以為自己十有八九要沒命了，但看到李子楓定定站在馬路中間的那一刻，撲上前把他推開是李天明的第一反應。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可能做的一切都沒意義，但他覺得總得應該做些什麼，不然他的人生從旁觀者的角度看過去，從畢業的那天起，就是失敗的。 　　“你知道為何校長要把八班這樣重點班的老師分給十二班麼？”孫佳一邊開車一邊跟李天明八卦。 　　“因為十二班的家長也想要好師資唄！”李天明隨口回答。 　　孫佳搖搖頭，“不隻是這樣，天明你想想，如果老師一樣，最後出來成績天差地別，學校就完全可以把責任推到學生身上，跟家長說主要還是他們孩子初中底子不好，地基不好，這地基不好，再好的建築師也建不了高樓啊！” 　　對於業界盛行的“地基理論”，李天明也隻能一笑置之，因為這理論跟甩鍋沒區別。 　　高中老師怪初中老師，初中老師怪小學老師，根據這個理論，一個學生上不了超一流名校最根本的原因是幼兒園老師沒盡心盡責，以及父母早教不到位，甚至可以追溯到父母基因不好。 　　李天明沒有辦法改變這些現象。 　　操控著方向盤的孫佳也有很多觀念是長在骨子裡的，隻不過李天明下車時還是跟孫佳說：“對於李子楓，我還是想再試試……” 　　李天明雖然這樣說，但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還能怎麼試，何況如今還廢了一條腿，若李天明再想跟以前一樣盯緊李子楓校外的舉動，完全不可能。 　　可李天明就是不想放棄，腳上的石膏越重他就越不想放棄。 　　第二天，出現在孫佳車子前麵、等在李天明家樓下的，居然是平常接送李子楓的那輛皇冠車。 　　孫佳才剛停好車，就驚訝地看到李子楓背著李天明下來了！ 　　李天明朝孫佳做了一個對不住的手勢，而後燦爛一笑，一瘸一拐地上了那輛皇冠車，而李子楓則是走到孫佳窗前，待她搖下車窗後道：“以後您不用來接送李老師了，我包了。” 　　看著遠去的皇冠車，孫佳雙手一拍方向盤，嘀咕式地埋怨道：“你小子有錢，幾千塊醫藥費怎麼不包？” 　　去學校的一路上，坐在後座上的李天明都看不見前排李子楓的表情，李子楓全程頭都扭向窗外，一言不發，就連李天明試圖發起的幾次聊天，都在司機帶答的尷尬情況下草草結束了。 　　李子楓今天早上的突然出現，無疑震驚了李天明，他以為這個學生今後對他的態度會跟昨天一樣，不甩不屑、異常沉默與奮力逃脫。 　　車子一在校門口停下，李子楓就迅速下了車，打開後座車門並同時轉過身蹲了下來，意思是讓李天明再上他的背。 　　李天明注意到此時進學校的學生都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我用拐杖自己慢慢走就行了。” 　　“快點。”李子楓命令一句，保持蹲著的姿勢沒動。 　　“我說……” 　　“我讓你快點！”李子楓催促道。 　　於是，李天明拖著沉重的石膏、拐杖和塞滿教案的包，李子楓背著比他高的李天明，一步一步爬完了十四中正門口那幾百級階梯。 　　李子楓一直把李天明背到了教師辦公室，同時向他要了一份課表，每次李天明上課，李子楓都會提前出現在辦公室門口，背他上下課。 　　李天明試圖跟背著自己的李子楓聊天，找書苑 www.zｈaoｓhuyｕan.com 但李子楓卻依舊對他愛搭不理。 　　“我明白了，你是行動派對吧？” 　　“其實你不用過意不去，確實是我多管閑事才搞成這樣的。” 　　“以後最多接送我到十二班行了，八班太遠，我自己去吧……” 　　李天明剛說到這裡，李子楓終於開了口：“誰說我去八班是為了你？” 　　李天明聞言，眼珠轉了轉，“難道是為了看美女？你該不會還喜歡席思雯吧？！” 　　“要你管！”李子楓一臉不悅。 　　“我都為你成這樣了，以後你的事我都管了，管定了。”李天明笑道。 　　怎知李子楓突然兩手一鬆，李天明差點因為沒站穩跌在地上。 　　“你到底要怎樣！”李子楓放聲一句，全然不顧周圍路過眼神異樣的同學。 　　李天明整個人靠拐杖重新撐了起來，他低眉思索了下，一字一句對李子楓說：“我要你變回原來那個你。” 　　看著李子楓不解的眼神，李天明嘴角微微抽動了下，最後笑著補充道：“十歲前的那個你。” 　　李天明沒料到他這句話說出後，李子楓仿佛雕塑一樣定在了原地，他的眼裡逐漸閃出了淚光…… 　　李天明身子被車壓過的那一幕，清晰又真切，跟魔鬼一樣在李子楓的腦海裡遊蕩。 　　最後李子楓雙拳緊握，朝李天明大吼了一聲，確切的說，是嘶吼了一聲，那聲音仿佛可以割進他自己的肺裡，割出一道深深的傷口。 　　然後，李子楓帶著這樣的傷口，跟一個逃兵一樣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