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清光，星稀夜長。 　　“哐啷——” 　　門外一個重物落地的聲音，嚇到了正在吃飯的蘇清曉，她牙關一鬆，一塊肥瘦相間的肉片啪地掉在地上。 　　這什麼動靜，該不會是隔壁那個小孩子吧？白天一整天躲在屋裡，晚上倒是又出來了，這是什麼作息。 　　蘇清曉回神後，立馬撿起落在地上的肉片，吹了吹灰，打算待會兒用清水沖一沖再吃，畢竟這是今晚唯二的帶瘦肉的肉片了。 　　想了想，蘇清曉起身拉開房門，入眼就是滿地的赤紅，她目光一凜，順著血跡看過去，一個瘦小的身軀倒在東邊那間房門前，旁邊是兩截黑乎乎的東西，一時看不清是什麼。 　　她趕忙上前，這才發現小孩身邊是兩截蛇的屍體——是白日裡那條菜花蛇。 　　“醒醒，你還好嗎？” 　　蘇清曉小心翼翼地把伏倒在地上的小孩翻過來，輕輕搖晃兩下，試圖叫醒他，卻發現這孩子沒有一點兒反應。 　　她趕忙拉起他的手，看見了虎口上那蛇咬的牙印，皺了皺眉，擼起了他襤褸的袖口，枯瘦的手腕上隻有淺淺一層皮，下麵就是骨頭，看著讓人心驚。 　　搭上了脈後，頓時鬆了一口氣。這蛇無毒，不過這孩子身體虛，平日裡營養不良，剛剛使了大力，這會兒多半是餓暈的。 　　蘇清曉思忖片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他拖進了自己的屋子，放在了窗邊的一張小榻上。這榻有些鬆散，若是成年人上去必定塌了，而這孩子瘦小，上去倒也能撐住。 　　她去院子裡打了盆水進來，打濕了帕子，打算給這孩子擦擦臉。撥開亂糟糟的一頭蓬發，燭火下是一張臟兮兮的臉。囫圇抹了一遍，這孩子的的五官顯露出來，高眉深目，就是瘦過頭了，看起來有些像害怕。 　　過了小半個時辰，這孩子依然沒有醒，甚至連水都喂不下去，她突然想起外頭地上的那條蛇，一咬牙一跺腳：烤個蛇給他吃算了，自己的口糧吃不夠，給他吃個蛇也算不錯了。 　　這麼一想，蘇清曉擼起袖子就到門外，撿起那兩截蛇的屍體，到井邊處理去了。 　　吳荀做了一個夢。 　　他回到了四年前，娘還沒有死，帶著他回紅霞鎮找到了李叔。白日裡，李叔帶著他抓魚摸蝦，夜裡，娘親會拍著他的背，講著以前聽慣了的故事。幾年後，他長大了，家裡也添了一個妹妹，成日裡追著他屁股後麵玩兒，鬧著要他紮風箏。 　　他紮了一個很大的風箏，娘抱著妹妹，笑嗬嗬站在李叔身旁，看著他放線出去。 　　風越來越大，風箏也越來越遠，他奔跑著，吼叫著，感受著勁風撲麵的刺痛，直至山頂。 　　他倏地回頭，隻見家的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娘和李叔一起慢慢走向了火焰，他像瘋了一樣往家的方向跑，最終卻隻見到了轟然傾塌的房屋。 　　為什麼？為什麼娘又一次離我而去，既然離去，又為什麼不把我也帶走？ 　　娘！ 　　“娘！” 　　吳荀猛然睜眼，喉嚨間發出一聲吶喊，哀戚不已。 　　門外剛要進門的蘇清曉嚇了一跳，連忙端著碗進來，直奔小榻。 　　“你醒了？可還有什麼不舒服？” 　　蘇清曉伸手要去搭脈，咻地一下被吳荀躲了過去，飛快縮到墻邊，轉頭用那雙黑黝黝的眼睛死死盯著她。 　　她有些尷尬，但想到這孩子被人扔在這裡自生自滅，必然是受了很多苦，隻好聲好氣地哄著。 　　“你之前被蛇咬了，不過那蛇沒有毒，我看你是餓暈的，這裡也沒什麼食物就把那條蛇給烤了，喏，吃吧，好好補一補。” 　　吳荀這幾日躲在屋裡，冷眼看著眼前這女人的一言一行，知曉她也是被人扔進這個院子裡來的，可不知為何，這人好似一點也不害怕，甚至過得很愜意。 　　他眼裡閃過一絲懷疑：莫不是換個方式來折磨自己的？ 　　蘇清曉臉都笑僵了，但角落裡的那個小孩子仍然是用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盯著她，目光裡還含著審視。 　　她乾脆就把碗放在了床上，自己離遠了些，說：“這就是簡簡單單的蛇肉，若是不想吃，我這兒也沒有食物了，你隻能餓著。” 　　不再看小孩兒的臉色，她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把已然冷了的剩飯剩菜吃完了。 　　待蘇清曉洗了碗，從院子裡回來時，床上的碗裡已經明顯少了兩塊蛇肉。那小孩兒卻躺著閉上了眼睛，像是睡著了一般。 　　她上前兩步，在燭火下明顯見到了小孩緊繃的身體，顫動的眼皮，而本來乾燥的嘴皮上殘餘著未擦乾凈的油光。 　　又一個真香！ 　　蘇清曉差點笑出聲，怕露餡，連忙捂住自己的嘴，轉身回了自己的床上，和衣躺下。 　　半晌，蘇清曉這邊沒了動靜，找書苑 www.zhaoｓhｕyuan.com 小孩兒那邊才開始窸窸窣窣。 　　吳荀咬著牙起身，看著自己手上包著的布條有些愣神。 　　淚水上湧，一大滴淚水落在了床板上，他慌忙抬手遮擋住雙眼，粗喘著氣。 　　四年了，這個冰冷的侯府關著他整整四年了。 　　無盡而漫長的黑夜，加上日復一日饑餓，他從恐懼、怨恨，到現在的麻木，無數個日日夜夜，他都在瘋狂地詛咒著這侯府裡的每一個人。 　　這府裡的每一個人，都是惡心的，骯臟的，他們都該死！ 　　吳荀猛地抬頭，那雙漆黑的眼眸裡，紅色的血絲爬滿了白色的眼球，活像個地獄裡爬出的惡鬼。 　　他扯下了手上的布條，看著被處理過的牙印，嘴角扯開一抹冷笑。 　　吳荀拿起了碗，靠著墻慢吞吞地嚼著蛇肉，看著蘇清曉的背影若有所思，直至睡著。 　　床上，緊閉著雙眼的蘇清曉此時睜開了雙眼。 　　她並沒有睡著，不過是按照呼吸的節律加重了呼吸聲而已，為的就是看看這孩子的反應。 　　蘇清曉見過許多孩子，蘇父上司家裡就可以是典型。他家有三個孩子，或嬌慣蠻橫、或膽小怯懦，又或是早熟穩重，卻從未見過這樣眼中帶著寒氣的小孩。 　　她這段日子想了很久，原書裡是好像並沒有提及這樣一個特殊的小孩。這孩子被拋棄在這院子裡，無論是何身份，若是活著，將來必然會被提及。 　　難道，這孩子沒活？也是，這孩子在這兒沒吃沒喝，活不下去也不稀奇。 　　蘇清曉按了按眉間，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