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長車是一個很純粹的武人。 李大錘是關外最厲害的土匪頭子。 李大錘看起來有很大的把握能保張若這一次不死。 這便是張輕雲帶回給張若的三個情報。 好幾天沒有說話,沒有理會李大錘的張若,在思忖了很久之後,終於走出了帳蓬,走到了火堆邊的李大錘身邊坐了下來。 肉烤得焦黃, 酒溫得剛剛好, 酒香與肉香混雜在一起,立時便讓人垂涎三尺。 旁邊這張臉滿是絡緦胡子,與第一次遇到的李大錘找不到任何的相似之處。 先前那個書卷氣十足,舉手投足,彬彬有禮, 眼前這個,卻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然後手在嘴巴上一抹,滿手的油膩再往褲子上一擦,再拍拍手,怎麼看,都是一個豪爽不講細節的江湖豪客。 江湖,當真是這樣的波譎雲詭。 這一次出長安,張若第一次見識到了一個與他前半生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到底是誰讓你保我的?”張若問道:“細細想來,我的那些朋友,沒有一個能有這個能力請得起你!” “當然不是你的那些朋友!”李大錘一抹滿嘴的胡子,笑道:“他們現在大概正在算計著假如你死了,他們可以以這件事為由頭,掀起多大的風浪,打倒多少的政敵,從而能伸張多少 他們以為的正義。” “我的朋友,都是一些真正的為國為民的好人!” “好人不好人的,不好判斷!”李大錘道:“但讓我來說,他們絕對算不上真正的朋友。” “君子之交淡如水,隻求誌同道合而已!李兄弟,小女說,你能保我?” “張公不是不怕死嗎?”李大錘譏諷地看著對方。 “自然是不怕死,但如果死在馬匪手裡,到最後還成為令狐野這樣的人邀功的工具,不免就讓人氣餒了,就算死,我也要死在振武城。”張若道:“哪怕最後不能奈令狐野何,但能濺他一身血,讓他染一身腥,我覺得也是值得的。” “你死不了!”李大錘道:“我既然做了你這樁生意,自然會保你到振武城,隻是到了那裡之後,你是一個什麼下場,就很難說了。” “那就是我的事情了。”張若道。 “你一心求死,我倒也沒啥可說的,畢竟出價請我的那個人,就是讓我平安把你送到振武城!”李大錘搖頭道:“隻是輕雲姑娘百嬌千媚的一個女子,又靈動聰慧,也要跟你一起去送死,未免太可惜了。” “這是我想跟你說的第二件事!”張若道。 李大錘掀了掀眉:“什麼意思?” “我到了振武城之後,你帶她走吧!”張若道。 李大錘一楞神:“我是一個馬匪,你居然把你的女兒托附給一個馬匪?你的心倒也是真大。” “你不是一般的馬匪!”張若道:“雖然我現在還不是很了解你,但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還是不差的,至少你能讓輕雲安全。” “我替人做事,收費很貴的!”李大錘端起酒杯,道:“你能給我什麼呢?” “我現在無權無勢。但你既然跟長安的某些人有勾連,我這邊也有一些人可以介紹給你!”張若道。“說不定什麼時候,便能對你有所幫助。” 李大錘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成交!” “現在我想聽聽你對關外的整個局勢的分析?” “你了解這些還有用嗎?”李大錘有些奇怪。 張若笑了笑:“朝聞道,夕死可矣。現在看起來,我們對關外的形勢的估計,完全與事實相悖離,黑冰臺失去了作用,朝廷在關外便成了瞎子,聾子。即便真如你所說的,這一次的事情,是我做錯了,我也要知道我錯在那裡。” “好,那既然如此,我便與張公你細細說道說道!”李大錘笑道。“來,先飲一杯酒吧,寒夜露重,張公你可不比我們武人抗熬。” 帳蓬裡,一直有些擔心的張輕雲看到篝火邊的兩個人笑吟吟的舉起杯子碰了一下一飲而盡,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從帳蓬裡拿出一襲大氅,走了過去。 “如今的關外,大致的統計是約有人丁兩百餘萬,但以我的估計來說,應當能翻一番再拐一個彎!”李大錘道:“五百萬人丁,其實不少了,比大秦任何一個郡的人都要多出來不少,隻不過灑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之上,便顯得人丁少了。” “對於朝廷來說,這片土地太貧瘠了。” 李大錘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朝廷在關外設立了都護府,以振武城為中心,十萬大軍為羽翼,但真正能有效控製的,卻也隻有三分之一的地方,而且這三分之一的地方,因為賦稅、徭役沉重,內裡的人丁還在不但的逃亡。這幾年來,為了控製人丁流失,令狐野施行了極為殘酷的律法,一旦逃人被抓,立時就會被罰為奴隸,甚至還會連坐,連親戚友朋都要遭殃。” “另外三分之一,則控製在以泰安城為首的其它勢力手中。這些勢力的根基不同,但卻各有自己的特色,比方泰安城,便是以商業為主,成為整個關外交易的中心。” “泰安城麾下控製了多少人丁?”張若問道。 “泰安城因為有先天高手撐腰,所以那裡,一切可以都算得上欣欣向榮,蓬勃發展吧,受泰安城庇護的人丁,大約在二十萬左右,其中五萬在泰安城內,餘下的圍繞著泰安城生活。其中大約十餘萬百姓耕種、放牧,剩下的都算是生意人吧!”李大錘道。 “二十餘萬人,在關內,那也是一個上縣的人丁了!”張若道。“剩下的城堡,能庇護多少人?” “好的三五萬,差一些的一兩萬!”李大錘道:“各個城鎮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背後也各自都有各自的後臺。” “那還有三分之一呢?” “還有三分之一,便是沒有規則,沒有秩序,沒有善惡的三無之地了!”李大錘道:“強者為尊,弱肉強食。張公,把關外的混亂,全都怪責在令狐野身上,倒也並不公平。說句老實話,這些年來,令狐野能讓元國不能寸井,已經是難能可貴了。雖然他向你們要了很多的錢,可是為了調動整個關外的力量來對付北元,這些錢,倒也不是白拿的。” “這麼說來,令狐野還會拿錢雇傭你們去抗擊北元?” “自然!”李大錘微笑道:“我很貴的,同樣的,想要關外這些上得臺麵的力量去幫他對抗北元,他自然要拿錢。都是掉腦袋的買賣,誰肯白乾啊!” “這麼說來,令狐野反倒是忠臣了?”張若譏諷地笑道。 “這我可沒有說!”李大錘道:“就我了解到的情況來說,關外排名前十的勢力,至少有四個,已經暗中投靠了令狐野,至於那些黑域之中有多少是令狐野養的蠱,就很難說了。” “所以說,令狐野其實是在等著一個機會了!” “這天下,在等機會的,可不止令狐野一個人!”李大錘道:“便在關內,就沒有人在等機會?有的,那一個個的門閥世家,可都是藏起了獠牙的猛虎,收起了信子的毒蛇,一旦有機會,他們絕對不會放過的。現在的大秦皇室李家,兩百年前,不也是世家門閥嗎?一朝得誌,便稱孤道寡,你做得了初一,為什麼人家就做不得十五呢!” 聽著李大錘離經叛道的話,張若作聲不得。 他熟讀史書,當然知道李大錘說得都是真的。 “李兄弟,你可知曉當年中原內亂死了多少人嗎?”張若問道。 “不知道!” “中原少了兩千萬人!”張若吐出一口濁氣:“雍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五十年混亂,直至李氏崛起,十年南征北戰,遂得大秦朝。你,想讓這天下再亂上六十年嗎?到時候中原又還能剩下多少人?”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從來都是如此!”李大錘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張公,人類修史,讀史,但從來都不會從史中吸取任何教訓,所以,我們的歷史,就是在不斷地循環中往復,你改變不了這一切,我也改變不了。” “可是我想盡量地延緩這個過程,哪怕是十年,二十年,隻要我盡力了,也就心安了!”張若道:“到我死的時候,我的墓誌銘上可以刻上這樣十個字,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 李大錘有些動容,不過這情緒也隻是在心中一晃而過。 “你做不到的。” “也許能試一試,我就不信,關外十萬大軍,就全是令狐野的走狗,那個蕭長車,你不是說他便是一個純粹的武人嗎?” 李大錘笑了起來:“張公,你信不信,現在在關外,真正恨你的人,就是這些純粹的武人。” “因為令狐野對他們說了一些什麼?” “當然。在他們的心中,你和你的朋友們,都是想要放棄關外,想要拋棄他們的人。像蕭長車這種生在關外,長在關外的武人,最是容不得這樣的人。所以,最想殺你的人,就是他。” “如果我能與他們朝夕相處一段時間,必然就能讓他們這些人真正的了解到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張若堅定地道。 “我隻能努力讓你活著到振武城!” “這就夠了,剩下的便是我的事,能活下來,是運,死了,是命,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張若道。 李大錘點了點頭。 “能讓我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嗎,真正的姓名嗎?” “如果你能在振武城活下來,站住腳,那麼你就會知道我是誰的。真有那個時候,我們也許還有可以合作的地方!”李大錘大笑著站了起來,“小貓!” 方小貓應聲便出現在李大錘的跟前。 “去把周圍清一清,聒噪得很,我想安靜地睡一個晚上!” “知道了!”方小貓轉身隱入到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