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長生謀 甲魚不吃魚 8293 字 2024-03-17

大齊京都的天空中在下著淅淅瀝瀝的雪化小雨,即使時節已然過了大寒,空氣中卻仍然充斥著刺骨的寒意。   洪武十八年的這個冬天對於京都的百姓來說要比往年顯得更加漫長和難熬。   即使是京城裡那些能夠披著厚厚狐裘拿地龍取暖禦寒的權貴人家們也大都是如此感覺,甚至比一般百姓更能感覺到那徹骨的寒意。   隻不過他們不單單是因為時令的原因,更是因為江南的大奉餘孽們終於跟朝廷撕破臉皮的復國行徑以及眼下京城這場足以令每個權貴人家都感覺生死之際的奪嫡動亂。   先是那位早就蓄謀已久的慕容學士帶著一群大奉亡國遺老們在江南復國,朝廷不得不派出大軍南下平叛,前線激烈廝殺,每天都在死人,朝廷派出的大軍攻勢疲靡。但平叛的前線畢竟離京城,況且朝廷和百姓們對大奉王朝早晚復國一事情其實早有預料,朝廷的軍隊在有條不紊開往前線,人們雖然慌張但卻並不惶恐。   真正令京城人們心底裡感受到切身寒意的是後者——老皇帝出乎所有人預料的突兀暴斃,以及那隨之而來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奪嫡之爭。   權力是毒藥,而金鑾殿堂上的那張椅子毫無疑問便是這個世界最毒的毒藥。兩位皇子對此心知肚明,一旦踏入這場遊戲,那便隻有一個贏家。   忠於雙方的死士們在街頭巷尾捉對廝殺,以命搏命。早就暗中選定陣營的大臣們開始互相傾軋攻擊想要置對方於死地。   街上時不時路過的披甲執銳的士兵們神情緊張,眼神卻透著誓死如歸的堅毅,他們也不知道這場遊戲的贏家究竟是自己效忠的那位皇子還是另一位。於是便隻好拿自己的命來作為勝利天平的砝碼,希冀著勝利最終會偏向自己的一方——這場血腥遊戲殘酷而又美麗,他們都堵上了自己的性命來對那張椅子發起沖鋒。   但就像是天空中的這場雪化小雨,無論兩位皇子的奪嫡之爭透著怎樣的寒氣和陰冷,總是有結束的時候,在出現了朱雀大街上那一道貫穿了半個京城的驚天一劍後,這場透露著陰謀味道的奪嫡之爭最終還是落下了帷幕。   三皇子贏了,贏了一切,而四皇子則是輸掉了所有,包括自己的性命。   既然決出了贏家和輸家,那麼不出意料四皇子的勢力被徹底連根拔起,一時間,不知道有多少拿自己性命跟著四皇子豪賭的大臣們一夜之間人頭落地,亦不知道有多少押對了三皇子注的大臣賺了個盆滿缽滿,榮華富貴。   流血沖突的事件在漸漸消失,原先大街上隨處可見不斷調動的甲士們的蹤跡也近乎不可見——他們要不是作為扶龍軍隊加官進爵,要麼就已經成為了一堆冰冷的屍體。   新一代的蕭家天子蕭治在不久前登上了皇位,成為了大齊王朝這個新興王朝的主人,似乎是為了給新帝一個賀禮,原先萎靡不振鎮壓大奉復國的前線軍隊突然間扭轉頹勢,開始捷報頻傳,攻破大奉復國京城的金陵城已經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漫長寒冷的冬天終於就要過去,就像是這場雪化小雨過去後,天邊暖陽才會灑下光輝來,京城的子民們也相信帝國的未來將會在它新主人的帶領下繼續灑下屬於它的光輝,因為這個王朝叫做大齊,新一代的天子叫蕭治。   .......   .......   京郊外。   一頭皮毛鋥亮的黑牛拉著輛板車行走在一處山腰上,車軲轆壓在崎嶇泥濘的山路上,每次前行都帶起一片黑色汙泥蓮花。   在板車上坐著一位裹在厚厚裘子裡的老人,而在牛車後還跟著幾道步履沉悶的身影。   大黑牛打著嚏噴,拉著板車沿著山腰不緊不慢的走了半個時辰後終於哞了一聲,前方無路,已然是到了山頂處。   打著瞌睡的老人睜開雙眼,身後的一位白衣儒雅男子快步走來,攙扶著老人下了牛車。   老人拍了拍那頭皮毛鋥亮的大黑牛,接著看了看四周說道,”夠了,足夠高了。“   大黑牛拉到的地方確實已經足夠高,從這裡俯瞰,甚至可以將遠處的京都盡數收入眼簾。   老人在白衣男子男子的攙扶下找了山崖間的一塊凸起石頭,坐了上去,欣賞著遠處京城的雄麗風景。   巨大城墻橫亙在天地之間,京都的大小十九道湖泊蒙著一層冬日的灰塵,像是十九個大小不一的蒙塵水玉,連通了這些湖泊的洛河河水橫穿京都,有飄曳小舟遊於河上。   在那座叫做京都的城裡,活著數以百萬計數的人。   看著這樣的風景,老人很滿意,讓後他很平靜的說了一句話。   ”我就要死了。“   老人身後的幾人靜而悲戚著,因為老人並不是在同他們開玩笑,老人的臉色蒼白無比,那是因為體內有死氣在一寸寸侵襲他的身體。   對於死亡,這位老人並不懼怕,但他確實就要死了,所以他要做一件隻有死前才能做到的事情——窺視天機。   老人一手攏了攏裘領,另一隻手則握住了腰間的一枚小印。   “都說站的高才能看的遠,我如今坐的高,其實也能看的遠些。'   話音剛落,老人腰間的那枚黑色君子山印便開始嗡嗡作響,金黃色的浩然氣從山印中鉆出,沿著老人的身軀爬向臉頰,並最終進入到老人的雙眼之中,這讓那雙遠本渾濁的雙眼頓時澄澈異常。   他看向了天邊,並不是看白雲蒼狗,而是更遠的地方。   良久,老人收回視線,低頭閉目了一會,麵容蕭瑟,嗓音有些沙啞,緩緩說道。   “上一位文廟的先生死前說他看到了一場劫難。我想,現在我也看到了。”   天邊明明有暖陽懸掛於天,卻驟然炸起一道驚雷,炸雷聲來的極其高,震人心魄,似乎是為了警告老人不要泄露天機。   老人並沒有理會天邊的那一道驚雷,而是不緊不慢的說出了他看到的天機。   “這世間會出現一個很恐怖的人,天下會有一場大劫難,會死很多很多的人.......多到人間生機斷絕,天魔重新橫行世間。“   聞言,老人身後的幾人皆是變得神情凝重。   ”但大劫難的同時,卻也看到了一線生機,準確的說,是看到了一個人......一個聖人。”   “諸位先生,你們要做的就是找到這位......可能跟你我想象中不太一樣的聖人,並且讓這位聖人,成為聖人。“   “我等要如何找到?”身後一位身著嶄新官袍的男子忍不住問道。   老人哈哈一笑,指了指山下的那座城,“如何找到,我亦不知啊。這位聖人也許現在還在娘親的肚子裡,也許已經是繈褓裡的嬰孩兒了.......但總之,文廟會選擇他。“   高處的存在似乎已經難以容忍老人接二連三的泄露天機,似有十萬天雷憑空炸響,老人的臉色已經由蒼白變成了灰白。   “這輩子我讀過萬卷書,行過萬裡路。我很開心。”   “能成為文廟的大先生,遇到諸位先生,我很開心”   ”但能夠來到這世間走一遭,我......最開心。   文廟大先生,一代讀書人的領袖宋行禮在說完這句話後,低頭,宛如睡著了一樣,溘然長逝。   令人頭皮發麻的天雷聲音戛然而止,老人腰間的那枚黑色山印顫顫悲鳴,一閃而逝,不知去了何方。   山頂之上,蕭瑟無聲,唯餘幾人彎腰作揖,久久不起。   至於那頭大黑牛,則是哞了一整個哞,聲音傳遍山穀。   ......   .......   冬去春來,春意盎然。   京都,東城蘭陵縣衙,老槐巷。   一位抱著繈褓嬰孩的女子坐在自家的門口前,曬著極為喜人的春日暖陽。   女子身穿粗布麻衣,神情安詳恬靜,雖然麵容平平,卻有一種獨特的空靈氣韻。   她輕輕哼著一首歌謠,懷中的那個粉嫩可愛的嬰兒睡得酣香。   在女子家不遠的一處宅前,蹲著個同樣出來曬春陽的漢子。   漢子是個生麵孔,叫做王二狗,幾個月前剛剛搬來老槐巷。   一開始,巷子裡的婦人們對於王二狗這個新鄰居還是頗有些興趣的,王二狗雖然名字不怎麼樣,但長得卻頗為英武,最重要的是,聽說王二狗買老槐巷的這處宅子時,出手相當大方,給了原來的那戶人家足足一百兩銀子交置費。   雖說這裡是京都,地價不比別的地方,但畢竟是地價最低的東城,一百兩的銀子都足夠買個四進四處的大宅子了,不消說,原本沒打算挪窩的那戶人家自是歡天喜地的搬去了別地。   由此可見,這個王二狗的家底子絕對不薄。   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發現這個叫王二狗的漢子並不靠譜。   漢子沒有個正經營生,終日無所事事,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蹲在自家的門前看螞蟻打架,而且一開始還算是整潔打扮的他,也漸漸不修邊幅起來,現在胡子拉碴,蓬頭垢麵的樣子甚至比起那些在街頭行乞的乞丐來也不遑多讓。   這讓本來有些心思的婦人們漸漸斷了念想,這個叫王二狗的漢子多半是發了一筆橫財的那種人,想要安穩的過日子,找這種男人可不行。   而且就算有些家底,也不能把自家女兒或者別家的熟識女兒推向火堆不是,慢慢的,就連桃紅巷的那個四十多的老寡婦都不願來老槐巷串門子了。   對於這些,王二狗始終不曾理會,他隻是日復一日的蹲在自家門前,而在他家的門前的臺階上總是爬著紅黑色的兩種螞蟻,有著不同陣營的兩種螞蟻總是在這裡相遇,讓後廝殺,在旁人看來,他很像是津津有味的看著這場螞蟻世界的戰爭,並且對此樂此不疲。   但隻有他知道,螞蟻打架確實很有趣,隻是日復一日的看,也終會覺得無聊。   他之所以還要繼續繼續蹲著低頭看那些螞蟻打架,是因為,他真正要看的。   他不能抬起頭看,也不敢抬起頭看。   一陣靴子走路聲由遠及近。   王二狗猛然抬頭,在巷子中出現了一個身穿黑色錦服的高大老人。   高大老人手提個竹篾魚簍,瞥了他一眼。   兩人對視。   王二狗身體緊繃,讓後低下頭顱,所以....並沒有事情發生。   高大老人徑直略過他,走到了那位女子身前。   女子瞧見他來之後,很是高興,酒窩璿璿的對著懷裡的嬰兒說道,“歲歲,故人又來嘍。”   “諸葛,拿的什麼?”   “魚簍。”高大老人回到。   女子搖搖頭,“我當然知道是魚簍,我是說,魚簍裡麵是什麼。”她的語氣帶著點孩子味的嗔怪,這表明,她很放鬆,同時也表明他們兩人的關係確實很好。   “幾條泥鰍......是給這孩子的。”高大老人似乎覺得不妥哦,補充道,”算是給他的一份小禮物。不過現在他年紀還太小,等到日後才能送他。“   ”泥鰍?”女子並沒有覺得高大老人的禮物有多寒酸,而是覺得十分有趣。   ”他會喜歡泥鰍嗎?“   高大老人肯定道。”男孩子總是會喜歡泥鰍的。“   女子嘆了一口氣,”是啊,男孩子總是會喜歡這些東西,歲歲這孩子估計也是個成天下水摸魚的野小子。以後可有的我頭疼了。“   也許是兩人的交談打擾了繈褓裡的那個嬰兒的睡眠,粉嫩可愛的嬰兒睜開了大大的眼睛,睫毛顫顫,他先是轉了轉眼珠,視線瞥向了那個裝著幾條泥鰍的魚簍,接著收回視線,粉嫩的小手在空中抓了抓,似乎對女子覺得他以後會成為一個隻知道下水摸魚的野小子很是不滿。   高大老人看了女子懷裡的嬰兒一會,“這孩子,很聰明。”   女子驕傲道,“當然聰明,你也不看看誰是她的娘親。”   “諸葛,我和娃娃他爹商量了一下,你願不願意做這孩子的老師?”   高大老人鄭重道,“自然。”   女子逗弄著懷裡的那個嬰兒,”歲歲,你的老師叫做諸葛黃巢,是這天底下下棋最厲害最厲害的人,你以後跟著他“女子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神情一凝但很快又恢復正常,“嗯,以後做一名教棋先生也是極好的。”   “我以後會送這孩子一份大禮。”高大老人晃了晃手裡的魚簍,”比這份禮物要大的多的多。“   “那我就先替歲歲謝過老師了。不過大禮......有多大?”女子俏皮道。   高大老人微微笑,”自然是很大。“   因為如女子所說,他叫做諸葛黃巢,諸葛黃巢說要送的大禮,那必然是這世間極大極大的禮物。   ......   巷子口停著一輛黑色馬車,馬車上的馬夫嘴裡吊著根翠綠小草,草笠遮擋住了他的麵容,不過可以肯定這是一個很冷峻的馬夫,同時也是一個很強大的馬夫。   諸葛黃巢剛坐上馬車,就有個質樸漢子追來,輕輕拍了拍車廂,小聲喊著先生兩字。   拉開車簾。   質樸漢子氣喘籲籲,身上臟亂不堪,他搓了搓手上的做工汙跡。   ”先生,聽孩他娘你願意做我家娃的老師?“   諸葛黃巢隻是點頭。   得到了老者肯定的答復後,這個因為做的一手好匠活而在四鄰中小有些名氣的質樸漢子咧嘴一笑,撓了撓頭。   “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是以後還請先生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能進家裡來坐一坐。”   “我就先不打擾先生了,孩他娘的病還得每天喝藥養著才行,我得回家給煮藥去。”   說完兩句話,漢子就趕忙提著手裡的幾包中藥匆匆離開,但跑出沒幾步,漢子又想起了一件事情,轉身喊道。   “先生,跟你認識這麼久了,我還沒告訴你我叫啥嘞!我叫許大有!”   高大老人微笑點頭:“知道的。”   漢子笑著嗯了一聲後,一路小跑著回家。   諸葛黃巢透過馬車的車窗靜靜的看著這條叫做老槐巷的普通巷子,他沒有說走,於是馬車就隻好在原地呆著。   漢子回家之後,熬了一碗中藥,囑咐著那個女子喝下,隨後神秘兮兮的從兜裡掏出來了包蜜餞,用來給女子壓一壓嘴裡的苦味。   一直蹲在自己門口的王二狗看到這一幕,如釋重負,終於起身回家。   馬車之上的諸葛黃巢則是神情復雜,良久無語。   .......   .......   元徽一年,許大有之子許歲出生。   元徽兩年,許大有做工時,從腳手架上意外摔下,身死。   元徽三年冬,許母在路上撿到一個在寒冬裡幾近凍斃的小丫頭——寧小花。   元徽五年,寧小花成為許歲的童養媳。   元徽七年,老槐巷王二狗被人一條腿,一條胳膊,原因不明。   許母病重,辭世。   元徽八年,老槐巷發生命案,孤苦少年董平安被人殺死在家中水井旁,兇手不明,成為蘭陵縣衙的一樁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