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的許歲顯然是個不一般的孩子,當然,這個不一般除了因為他是一個從地球穿越而來的穿越者外,還因為他是一個在五歲那年就解決了婚姻嫁娶這種終身大事的孩子。 準確點說,他是一個有著童養媳的孩子。 元徽三年的秋天,涼州大災,在過完秋天的那年冬天,京都裡便多出了很多來自涼州的流民,彼時的寧小花便是其中的一員。 京都靠北,冬季氣溫寒冷,隔三差五便會有場冷雪落地。 貴人們大都喜歡披著厚厚的狐裘,亭中圍爐煮酒,賞雪作詩引為雅致。 但對普通老百姓來講,想要平平安安的熬過一個冬天,並不容易,對於那些從涼州湧來的衣不蔽體缺衣少喝的流民來說,就更是如此。 每一場冷雪灑灑落地,帶來的可能隻是某一文家心血來潮的“賞雪佳作”,但帶走的卻更有可能的是很多撐不過去寒冷的人的性命。 寧小花便是在一場注定要凍殺許多人的大雪中,步履蹣跚的敲響了老槐巷深處一戶人家的斑駁木門。 在敲響那戶人家之前,她已經敲了太多太多戶人家的門了,敲到神經有些麻木,當然,更有可能是被凍到麻木,畢竟那身單薄衣裳並不能為她擋住什麼寒冷,隻是聊勝於無罷了。 因此在那戶人家的女主人打開院門,讓她進去的時候,寧小花被凍到麻木的思維用了相當長的時間才確認了這個事實。 她的腿在邁過那道並不高的門檻的時候,同樣用了很長時間。 越過那道門檻後,寧小花便一頭栽倒在了庭院當中,嘴角帶著一絲有些奇怪的微笑——門開了,她進來了,她便能夠活下去。 很沒有什麼新意,也許是為了報那個女主人的恩情,也許是因為實在沒地可去,也許是因為別的什麼不為人知的原因,總之在兩年後,叫做寧小花的女孩便成為了那戶人家的童養媳。 但因為她來到巷子是老槐巷,她敲的門是一扇斑駁的木門,而給她開門的女主人隻有一個叫做許歲的兒子, 所以寧小花的老爺就隻好是許歲了。 ........ 並不逼仄的巷子中,寧小花牽著許長生的手。 少女的發育時間總是比男性早些,十三歲的寧小花身段已經開始如柳樹抽芽一般,竄的極快,比他矮了大半個頭的老爺許長生被她牽著,很像是熊孩子被大幾歲的姐姐提溜著回家。 “老爺,玩家家酒是個很幼稚的行為。” ”是很幼稚。但孩子們總是做幼稚的事情。” “老爺你並不幼稚。” “但我還是個孩子,即使並不幼稚,總還是要做些孩子的事情,不然的話會讓別人覺得很奇怪。” 寧小花沒有再接許長生的話茬,她頓住了腳步,巷子裡有古怪。 許歲也緊接著住了腳步,因為他也發現了那份古怪。 巷子裡一扇門開了。 那是一扇很有些歲月痕跡的門,門環和開了的閂鎖都銹跡斑斑,正中間有些白色的痕跡——是官府的封條留下的,不過因為風雨的沖刷,現在隻剩下了斑斑點點的白紙漿痕跡。 這扇門已經很久沒有被人打開了。 許歲抬起頭,發現在極高的天空上盤桓著一隻黑白色的鷹隼。 許歲不解,看向寧小花,後者搖頭——她也不知道這扇門是什麼時候被人打開的,天上的那頭鷹隼又是什麼時候飛過來的。 在那扇被打開的木門後,是處無人打理的荒蕪院子,滿院雜草,屋簷下結著厚厚的蛛網。 在院子中間,有著一處枯井,石頭堆砌而成的井口像是吃人怪獸的嘴巴,吞下了周圍的光線,黝黑一片。 齊司正盯著那口黝黑的井口,身軀一動不動,像是鐵塔一般。 那個叫做東平安的少年便是在這處枯井旁被人殺死。 兩處傷口,一處在手臂,傷口尺寸長,造成死亡的致命傷則在心口處,少年的心臟被人用利刃攪了個粉碎。 齊司正蹙著眉,盡力想象著少年被人殺死的情景。 心臟處被人用利刃攪了個粉碎,這說明,殺死董平安的那個人會武功,並且境界不會很低,也許已經到了中三品的境界,甚至更高也不說定。 他有些想不明白,既然那個人會武功,要殺董平安這個十四歲的少年,完全可以做到一擊斃命,為何董平安的手臂上還會有一道傷口? 是為了給少年造成一些痛苦? 如果是為了給少年造成痛苦,那隻有一道傷口顯然也太少了些。 這說不通。 想了一會,齊司正還是沒有想通其中的關係,但他希望殺死少年的那個人的速度能快些,這會讓董平安少些痛苦。 ”你是誰?“一段孩子經常用的經典開場白。 齊司正回頭,發現是一個長的很好看的小男孩,除了他,在門檻上還倚著一位少女。 這兩個人正是許歲和寧小花。 “你是官府的人?”許歲的嗓音很稚嫩,很有迷惑性,讓人對他沒什麼防備。 齊司正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漂亮孩子,沉吟了一下,回答道,“不算是。” “那你不應該進這個院子,這裡被官府的封條給貼住了。“許歲頓了頓,接著說道:“雖然那張封條已經被風雨吹沒了,但你還是不能進來。” 齊司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道:“你是許歲,她是寧小花?” ”你認識我們?“許長生的神情和語言都很符合這個年紀的孩子在聽到陌生人叫出自己名字的反應,驚訝的同時帶點對陌生的戒備。 “老槐巷三十三戶人家,我都認識。” 得益於齊司正的身份,軍部的諜網係統可以供他調動一部分,如果他願意,他甚至可以知道老槐巷每戶人家每個月處理金汁的次數和頻率。 許歲的那張小臉上滿是狐疑:“那.......巷子口住的那戶人家叫什麼?家中有幾口人?” “李有地,三口人。” “旁邊那家呢?” “張永,五口人。” “張伯伯家左邊的那戶人家呢?” “........“ 齊司正伸出手,止住了這個孩子的無聊問題,如果他繼續回答,毫無疑問這個孩子會繼續問下去,直到把老槐巷的三十三戶人家全都問遍。 “你的問題有些多。” 許歲撇撇嘴,”你是一個奇怪的陌生人,出現在我們巷子,而且還是在被官府封條封住的地方,而且還對我們老槐巷這麼熟悉,我自然是要多問你一些問題,萬一你要是個壞人呢?“ “所以,你需要回答我的問題,不然的話。“ 許歲指了指倚在門檻上的寧小花,”她會出去喊人。” 齊司正微微皺眉,如果那個少女真的出去喊人,他大概率會被一大群拿著鋤頭和搟麵杖的老少爺們堵在這裡,雖然沒什麼影響,但總會有些麻煩,而且他並不打算掩蓋自己來這的原因,並且也沒什麼好掩蓋的。 “我來這裡查案,董平安的那件案子。這裡是案犯現場。” 許歲長長的哦了一聲。 齊司正本以為這個孩子會就此打住,但很快那個漂亮孩子又向他拋來了一個問題。 ”你不是說你不是衙門的人嗎?“ 齊司正沉默了幾秒鐘:“我有刑部的令和文書,即使我不是衙門的人,也可以來查這件案子。“ ”空口無憑,給我看看。“許長生很得寸進尺的提出來了個要求。 齊司正對這個叫做許歲的漂亮孩子的無理要求並沒有感到有多生氣,他隻是有些奇怪,自己從戰場上的屍山血海中磨礪出了一身的鋒銳殺氣,小孩子靈氣未泯,對殺氣這種東西向來敏感,尋常的孩子見到他被嚇的哇哇大哭的都不在少數,眼前這個漂亮的小男孩不僅絲毫不怕,反而還很得寸進尺。 這是個有趣並且奇怪的孩子。 由於他認為許歲是個有趣且奇怪的孩子,所以他真的掏出了那份由刑部尚書親自簽章蓋壓的文書遞給了許歲。 “我今年才十歲,你不問問我能不能識全字?“許歲接過文書後,一邊仔細端詳,一邊說道。 齊司正搖搖頭:“我知道你是一個極聰明的孩子,比一般的孩子要聰明的多。不過現在看來,你還是一個喜歡提出很多問題的孩子。” 許長生憨憨的笑了笑,笑的人畜無害,露出一口白瓷小牙,仰起小臉,對著齊司正說道。 “也許那是我為什麼是個聰明孩子的原因。“ ”現予此案於關山校尉齊司正徹查,齊,司,正,這應該是你的名字吧?我叫你齊叔叔,還是叫你齊大哥好?雖然按照年齡來講,你是齊叔叔,不過齊大哥好像好聽一些誒.....你不說話,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啊........這麼看來,齊大哥你真的是來查案的。” “花姐,齊大哥真的是來查案的誒!”許歲回頭對著倚在門檻上的寧小花說道。 寧小花聞言,哦了一聲,似乎並不關心來人究竟是不是來查案的,她小聲說道,“老爺,飯都快涼了。” 許歲嘆了一口氣,將文書還給齊司正:“齊大哥,那我們就先走了。“ “對了,齊大哥,希望你能夠早一點查出真兇偶!”許歲回頭揚了揚小拳頭,給齊司正打氣道。 齊司正麵無表情。 許歲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尷尬,撓撓頭之後就和寧小花離開了這個地方。 兩人離開後,齊司正轉頭,看向兩人消失的門外,輕微挑眉。 怎麼好像都是那個小男孩在問自己問題? ..... 晚上,許宅,燭火明亮。 “今日買菜用了十文。買一瓶醬油用了三文,書譜今日收支.....” 許長生伏在桌上,提著支纖細狼毫,寧小花每說一句,他便往冊上記上一筆。 睡前記錄一日的開銷用度,這是兩人自元徽七年便養下的習慣。 冊上的字跡勾畫間極為虯勁有力,撇捺間收放自如,可見筆力雄厚,很難想象這是出自一個兒童的手裡。 其實就算是寫出這些字的許長生本人有時候也有些不自信,畢竟自己前世高中的時候可是得到了語文老師的最高評價——“字如狗爬,卷麵分一分不留!” 但這個時候他隻要摸一摸自己拇指的老繭,想想自己每天是如何跟著一個死老頭練習書法時,也就釋然了。 用老裴頭的那種法子練習寫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寫不好才是一件怪事。 “花姐,還有嗎?” 寧小花想了想,肯定道:“沒有了。” 許長生點點頭,吹了吹紙上還未乾透的墨跡,之後吹滅蠟燭,兩人準備上床睡覺。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許長生和寧小花鉆進了被窩。 作為一個有著成年人靈魂的穿越者,許歲要說對跟自己睡在一個被窩裡的寧小花一點想法都沒有,那不切實際,相反,他經常對寧小花有些的想法,而且這些想法來的一點負擔都沒有。 畢竟寧小花是他的媳婦,隻是他現在確實是個字麵意義上的毛都沒長齊的孩子,委實是有心報國,無力殺敵,於是也就隻好每晚“少來望花空惆悵了。“ 窗外,半輪明月懸掛當空。 長久的黑暗中,不知道是誰在開口說話。 “我以為董平安的那件案子沒有人會管了。” “我也以為是這樣” “他和董平安長的很像。” “看來我們運氣不太好.......他很強大。” 一陣沉默。 “他確實很強大。” “你覺得他能查到些什麼?” “他來的晚了些。”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是啊,晚了些。” 時間的力量是這世間最為強大的力量,它緩緩地流逝著,隨同它一道流逝的還有這世間許多細微的東西,少了這些細微的東西,就再也無法拚湊出真實的真相來。 對於查案來講,兩年的時間,確實是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