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布蘭迪·芒尼(1 / 1)

1899年,美國,安巴裡諾。   雖然已經時值五月,但安巴裡諾的山區裡不但沒有春來雪融的跡象,反而浩浩蕩蕩地刮起了百年難遇的暴風雪。即便是已經在這片地區生活了幾十年的老人,也會非常確定地表示自己這輩子沒有遭遇這樣規模的暴風雪。   也許是暴風雪催命般的逼迫,也許是早就受不了北地山區愈發嚴峻的苦寒,原本在這片地區居住的不少人都或早或晚地搬了家,畢竟南邊的溫暖地界更適合安家落戶。這種時節還會在這種地方呆著的,要麼就是受各種原因所製沒法離開的,要麼就是有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理由。   傍晚,犁刀村。   這座已經荒廢了的礦業小鎮已經很久沒有人煙了,盡管一年前的今天,這裡還是臭名昭著的剝皮兄弟幫的一個據點,不過他們也早就在冬天來臨之前離開了這裡。這也合情合理,畢竟畜牲對天氣的感覺向來是優於人類的。   不過今天,這裡難得有了訪客。   “咣當”一聲,荒廢小屋的窄小門扉被大力撞開,和怪嘯著的風雪一起鉆進屋子的是一個扛著東西、背著長槍,有著高大身材的人。   這人頭戴怪模怪樣的鹿皮帽,全身上下都裹在厚厚的羊絨大衣裡,大衣高聳的領子遮住了他的口鼻,隻有一對綠瑩瑩的眼睛閃爍著精神飽滿的光。這人一進屋就把肩上的東西放到地板上,轉過身去,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門再度關上。做完這些,他就開始馬不停蹄地開始折騰屋子裡那個差不多有一年沒有使用過的壁爐,不多時,小屋就被暖融融的火光籠罩。   似乎是感覺到寒冷被逐漸驅散,這人也摘下帽子,敞開了衣服,露出一頭淡金色的淩亂長發、高聳的鼻梁和留著胡茬的堅毅下巴。雖然被凍得紅紫且粗糙的皮膚、在這種環境下迫不得已的不修邊幅以及至少六英尺的身高讓他看上去至少有三十歲,但是他眼中透露出的隻屬於年輕人的好奇又和他成熟的外形格格不入。   如果是一般的缺乏歷練的年輕人,當自己好不容易從一場百年難遇的暴風雪中撿回一條小命,又忙活了一陣讓自己的身子溫暖了起來,那麼他們一定會立刻找一個能夠讓自己平躺下來的所在,好好驅散一下自己身體的疲勞,但是這個人很明顯要遠遠比這類人要堅強的多,因為他隻是略微喘了口氣,便卸下了一直背在肩上的槍,開始對著自己方才背進來的東西忙活起來。   這時借著火光,才能看出來這個人之前背進來的竟然是一頭鹿。鹿的品種不稀奇,就是這片大陸上最常見的白尾鹿。這頭白尾鹿看上去剛剛長大不久,對於一頭鹿而言,正是鹿生中最好的年華。它的雙眼被子彈打碎,模糊的血肉早就被可怕的風雪凍得凝固,除此之外,周身再無任何傷口。   將鹿屍平坦放到壁爐前,這人從腰間抽出磨得鋥亮的獵刀,開始忙活起來。剝皮、掏內臟、分割鹿肉,他的手法嫻熟無比,就好像在雪原流浪之前就是專門乾屠夫這一行似的。獵刀的切割聲,半凝固血液的嘀嗒聲,以及沒多少歲月痕跡的人的呼吸聲漸漸蓋過了屋外的風雪咆哮,不多時,這些將風雪聲蓋過的聲音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生肉在火焰上炙烤的誘人聲音,以及來自人的垂涎欲滴的聲音。   夜更深沉了,暴風雪也比白天時更加猛烈,仿佛一頭脫困的兇獸,肆意發泄著自己的怨怒。若不是這些建立在雪原的房子都經受得住考驗,怕是早就在這頭兇獸的威勢下化作碎木與殘骸了。   如果說門外的世界是冰雪的地獄,那麼門內的世界就是溫飽且明亮的天堂。此時,有著淡金色頭發和綠色眼睛的長發男子正曲腿坐在壁爐前,一邊津津有味地嚼著什麼,一邊在一個灰色封皮的小本子上專心致誌地用炭筆寫著什麼。已經被山上的陳年積雪浸濕的厚重靴子正端正地擺放在靠近壁爐的地方,取代它職責的是一張尚留血腥的鹿皮;那件看著就很能抵禦風雪的羊絨大衣正蓋在男子的身上,剛好將他的高瘦身軀完美地遮蓋在它的溫暖中。   男子寫了一會兒,似是覺得有些疲累,便放下炭筆,將放在手邊不遠處的咖啡杯端到唇邊呡了一口,然後接著埋頭於自己正在書寫的句子。值得注意的是,他書寫的文字並不是這片大陸的通用文字,而是一種類似於來自古老東方的方塊文字,看上去很是古怪。   “1899年5月,天氣:暴風雪   從今天開始,我打算如果可以的話,每天都寫點東西。很久沒有使用漢字了,握筆去寫時都有種十分清晰的陌生感,當然,這也有可能是炭筆實在不好用的緣故吧,等接下來到了文明社會,我一定得買支鋼筆,雖然按道理說現在這個時代的鋼筆比起我原來在的那個世界要落後和麻煩些,但至少比炭筆好使喚得多。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一年了,這一年裡稱不上發生了多少事,畢竟我也隻是在冰天雪地裡的小農場裡蹉跎了一年而已。說到這裡,我不由地想在這裡對那家小農場的主人——阿德勒夫婦表示感激,如果不是他們,我可能早在一年前就凍死在這片白茫茫的荒山野嶺裡了。   在阿德勒牧場的生活雖然枯燥,但好在很充實,在亞克先生這位老板兼老師的幫助下,我相信我至少已經成為了一名合格的牧工,不過,比起在牧場乾雜活,我還是更喜歡跟著莎迪女士一起在附近的山裡打獵,我很佩服莎迪女士的槍法,更佩服她的勇敢和堅強,毫不誇張地說,是他們教會了我在這個尚且蠻荒的國家生活時應當具備的某些技能,正是這些本事幫助我在暴風雪中迷路的情況下還能活著走到這裡,並且還有力氣用家鄉的語言寫下這篇文字。   至於我為什麼會來到這個蠻荒西部時代,我到現在也沒有搞清楚,我現在隻記得自己當時正窩在自己的臥室裡,正玩著《荒野大鏢客:救贖2》的線上模式。當時我的運貨馬車距離終點隻有0.01個身位格,隻需要再多摁0.01秒的shift鍵,我就能再度入賬650刀,誰曾想外麵突然一記響雷,庫叉一聲就把我屋子裡所有會亮的東西劈黑了——可能還包括我自己吧,這我確實不太確定。總之,再一醒來,我就躺在阿德勒夫婦的屋子裡,整個人也變成了現在金發綠眼的模樣。有一說一,外貌的改變著實讓我適應了很久,不過這個身體的身高我還是很滿意的,至少比我之前距離五短身材也差不了多少的個頭強多了。   當我確定了自己的所在和確切的時間後,我就開始計算著日子,畢竟,雖然在線上模式裡,我從來沒有注意具體的月份和日期,但我確切地記得,範德林德幫將會在1899年5月份來到犁刀村,所以,大概在4月底的時候,我告別了阿德勒夫婦,準備提前去犁刀村等待他們的到來。   我知道亞克先生的結局,所以我曾經嘗試勸他們搬去南邊更溫暖的地方,至少在那裡,這對小夫妻能過得舒坦一些,但怎麼說呢,亞克先生似乎對這鳥不拉屎的雪山很有些莫名的感情,無論我如何勸說,都沒有讓他改變自己的心思,哪怕那一年牧場遭遇了剝皮兄弟幫的襲擊,以至於牧場損失慘重,也沒有讓大難不死的他改變定居於此的心意。   至於阿德勒夫人,這位被我們冠以‘西部女武神’稱號的傳奇人物在她丈夫麵前就是一隻溫順的小貓咪,完全沒有她沖那些剝皮兄弟幫開槍時候的殺氣和犀利,她對於自己的男人向來是言聽計從的。   我也沒有辦法,隻好在離開之前像個碎嘴老太太一樣囑咐他們要小心陌生人,如果出了什麼事一定要以保住性命為優先,直到說到他們都覺得厭煩我才不得不離去。   至今,我仍然不理解,為何阿德勒一家會如此執著於定居在這麼一個天寒地凍、鳥不拉屎的地方,哪怕是遭到匪幫襲擊也不改心意,每每問及此事,夫婦二人都緘口不言,每一次的勸說往往也因此不了了之。   我不是沒考慮過采取一些強製措施,但是無論怎麼想,都是吃力不討好的做法,不明未來走向的他們不會理解我的行為,倒是極有可能反過來怪罪我,到時候,救命恩人轉而把我自己當作惡人,怎麼想也有些得不償失。   我也曾想過,留在這裡,直到奧德裡斯科幫的人來到牧場,但是仔細分析了一下我的個人能力後,我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就憑我現在打一頭毫無防備的白尾鹿都得瞄準半天的槍法,留在牧場的下場,也就是和亞克?阿德勒一起在屋外的馬車車鬥裡整整齊齊地躺著的下場。   雖然他們救我一命,我還他們一命倒也沒什麼,但是如果就這樣死了,我認為自己就失去了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而且,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這樣死完全沒有任何意義,俗稱白給,連報恩也算不上。已經明確了沒有意義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   所以,我能做的,也就隻有把自己變成一個絮絮叨叨的老頭子,反復說一些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會不會有用的話,隻希望能起作用吧,唉,雖然我是無神論者,但是我希望上帝能夠垂憐這家人。   如果用遊戲裡的語言來敘述,那就是直到那會兒,我才算是走完了劇情動畫的過場,真正開始自己操作人物了,但事實上,現實遠比遊戲要困難得多,至少,你在遊戲裡能開地圖UI,能切第三人稱,你的屏幕上總是有個小圓點幫你瞄準,打開地圖,你不僅能立刻看到自己身處何方,還能立刻規劃好到達目的地的安全路線,而沒有這些來自係統的輔助,這款名為《荒野大鏢客2:救贖——地球OL重製版》的遊戲可以說在極大提高了沉浸感和真實性的同時,難度也呈指數曲線暴漲。更不用說現在的我隻是凡人之軀,稍不留神,就會被莫名其妙的病痛打倒。   對於遊戲裡的醫療水平我向來是非常信任的,前有洛聖都醫院哪怕化成灰隻要賬戶有錢就能給滿血復活,後有大西部除了肺結核以外無論什麼毛病都能一瓶藥回滿血,但是在真正的西部,人就像在缺少維護措施的情況下努力工作的機器,哪個零件出了毛病都是大問題。   盡管我已經非常小心了,但是我依舊在一開始就犯了致命的錯誤——迷路。盡管阿德勒夫婦贈給我的地圖已經非常詳細了,但是我依舊辨別錯了方向,硬是在白雪茫茫的大山裡兜兜轉轉了好大一圈才找到正確的路,現在想想都覺得自己蠢到爆了,天知道我是怎麼在山裡靠著兩條腿一路走到這裡的,現在我也隻能慶幸自己和那次在哈根山上發現的莫裡恩人的下場不一樣。順便說一句,他的頭盔我帶走了,我記得遊戲裡這玩意是可以防爆頭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雖然我也不想去試就是了,本來他的那套甲我也想帶走的,但那玩意實在是太重了,在這種凍死人的天氣裡,無論是扛著這套甲還是穿著這套甲都逃不過凍死累死的下場,雖然如此,我依舊和內心的收集癖做了一番鬥爭後才決定放棄,隻能在地圖上大概標注了位置,日後若有機會,我會再去一趟的。   如果我的這些文字有幸被他人看見,那麼我想讀者一定會問我為什麼不騎馬。我隻能說,我剛出來的時候確實是騎馬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亞克先生非常慷慨地把他自己的馬借給了我,這匹可靠的栗色摩根馬陪我走了很長一段冤枉路後,我們不幸遭遇了狼群的襲擊,結局也很明顯,活下來的隻有我。我不願意想起他被分食的場景,所以,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   可能你們會很好奇,這個拿著炭筆,在這裡用不屬於這個時代的簡體中文寫著一堆囉嗦的囫圇話的日耳曼人(也許是北歐人,誰知道呢,反正對於這具身體的過往我是一概不知的,我也很疑惑為什麼作為一個魂穿者我會沒有這具身體原本的記憶,有可能是因為這個人本身就已經死了很久了吧)到底是誰,其實說實話,我也不清楚,且不說我對於這具身體的過往一無所知,就算是對於上一世的記憶,我也已經有了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現在的名字,布蘭迪·芒尼,是我自己起的,感覺和日本那個七歲的死神有異曲同工之妙,我猜以後我可能會給自己起很多名字,不過我覺得就把這個名字作為我在這個世界的本名也不錯。   可能是很久沒有寫漢字了,也可能是太久沒有正常說過話,這一次寫得有一點多,不過也無妨,畢竟寫的不隻是今天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可以保持這個習慣,雖然我已經比之前勤快了不少,但說實話,我在很多方麵依舊很憊懶。”   一口氣寫下這麼多文字後,布蘭迪·芒尼終於停下了書寫的動作,看了看手中幾乎已經被寫禿的炭筆,搖頭苦笑:“看來下一次寫日記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啦。”   爐火灼燒著柴薪,劈啪作響。門外,風雪不停,嗚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