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厲的寒風嗚嗚的吹著,零散的餘火在焦黑的廢墟上搖曳,飄落的雪遮擋不住地上的血。 在一具具失去生息的屍體上,雪花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絨,努力掩埋掉那些凝固的痛苦與恐懼。 黑白的世界中,一道人影跌跌撞撞的向村莊裡跑來,他穿著陳舊的戰甲,腰間挎著一把長劍,年輕的麵孔上,淡藍的眼睛透露著茫然與焦急。 空氣中充斥著死亡的氣息,即使已經預感到災厄的氛圍,但年輕人還是不願意相信。 他跑進村子裡,希望隻是虛驚一場,但滿地的遺骸映入了眼簾,打破了最後的幻想。 他驟然停頓,瞳孔顫抖著,環顧四周。 一道格外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年輕人猛的撲了上去,用顫抖的手抹去了那張臉上的白雪。 “達克叔叔!”年青的劍士忽然發出一聲悲鳴,不敢相信的抱住了屍體。 熟悉的麵孔,這是曾經教他劍術的民兵隊長,一個嚴厲又寬厚的長者。 雖然每次讓他練到遍體淩傷,卻總是給他細心擦藥,為了他的成長,還分出自己同樣不多的食物。 過去溫柔的記憶與眼前冰冷的屍體重合在一起,令年輕人全身顫抖。 他的心臟一陣抽痛,冰涼的有些麻木,一瞬間,他懷疑這隻是個可怕的噩夢。 但刺骨的寒風喚醒了他,青年呆呆的注視著達克叔叔的屍體。 用手指合上了他的眼睛,這個老戰士身中七劍,至死都在戰鬥。 年輕的劍士辨認著那些傷口,有一種特別熟悉的感覺,但他心中一跳,不敢立即確定。 微弱的希望驅使著劍士繼續往村裡走。 他希望找到哪怕一個活人,聽到一句熟悉的聲音,但滿目隻有一具具屍體以不同的姿勢倒在地上。 拭去那一張張僵硬臉上的雪花,都是熟悉的麵容。 領家的大叔大嬸,慈祥的賣菜奶奶,村口下棋的老頭,村長,年幼的孩子,曾經一起訓練的同伴,還有…自己的家人。 短短的路,劍士走了很長,一直走到盡頭,也沒有任何的聲音,這是一場屠殺,村子裡再沒有活人了。 寒風淒厲的嗚咽,劍士突然跪在地上,仰天發出一道悲吼,伏在地上痛哭起來。 家園沒有了,親人沒有了,想要守護的一切,都沒了。 無邊的哀痛淹沒了劍士,同時滋長的還有仇恨的火焰。 “是誰!!?” 劍士止住眼淚,咬著牙從地上站起來,他一路走來,看到了數不甚數的痕跡。 刀劍長槍造成的傷痕,大量的人與馬留下的腳印,這是一支規模很大的隊伍,而路上必然也有敵人留下的屍體。 劍士看到了,也認出了那些屠殺者的身份。 “提羅德公爵。”劍士從牙縫裡擠出冰冷的聲音。 他當然認得,因為提羅德公爵就是他的領主與效忠對象。 這位大公掌管著羅歐王國的西部行省,此次魔族的入侵,公爵率領的軍隊在前線防守,而劍士也是其中的一員。 立於冰天雪地中,劍士握劍的手用力的有些發青,公爵與平民的地位天地之別,刺殺效忠的領主更是大逆不道。 但仇恨的火焰已經吞沒了一切,劍士看著化為廢墟的故鄉,終於轉身朝村外跑去。 他跨上自己的戰馬,順著還未被大雪掩埋的痕跡,向著公爵大軍離開的方向追去。 冷風從耳邊吹過,馬匹掠過了黑暗的道路,遠遠的平原上,城市的火光微弱的亮著。 劍士一路疾馳,憑借騎士的身份成功進了城門,馬匹艱難穿過擁擠雜亂的街道,這裡到處都難民和傷員。 魔族已經近在咫尺了,恐懼和不安在空氣中彌漫,人們的眼睛裡都是恐懼與迷茫。 離街道不遠的兵營外,幾個士兵圍坐在一口破鐵鍋旁,等著裡麵的穀子粥。 說是粥,其實清的可以看見碗底,現在已經沒有多少糧食了,連士兵們也很難吃飽。 看到從馬上下來的劍士,幾個士兵站了起來,向他行禮。 “騎士大人!,您回來啦。” 冷著臉的劍士點點頭,嗓音嘶啞的詢問,“公爵在哪兒?” “公爵大人在城主府裡。”士兵們答道。 看向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城主府,劍士的手指碰了碰劍柄,他問道。 “你們認得我?” “當然啦,大家都知道,您是帶隊殲滅了碎顱魔的大英雄。”士兵們笑道,有些麵對偶像的拘謹。 “好,你們幫我看著這匹馬吧。”劍士鬆開劍,將馬交給了這幾個年紀不大的小兵,隻身向城主府走去。 風雪更大了,難民和士兵們都努力尋找著暖和的角落蜷縮著,打了那麼久的戰,不僅是糧食,燃料也早就不夠了。 劍士一路來到城主府,憑著他腰間那把象征榮譽的“騎士王”之劍,他進入了城主府的大門。 踏入門後,一股暖氣撲麵而來,這裡到處都燃著火堆,使庭院溫暖的如春天一樣。 劍士看到遠處的大廳燈火通明,傳來了舞笛鼓樂與喧嘩的笑鬧之聲。 公爵就在裡麵,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邁步向大廳走去。 門口站著兩個守衛,但被劍士用傳遞情報的謊話騙了過去,他在軍隊中確實有些威望。 門開了,熱烈的暖氣夾雜著食物的香氣鋪麵而來,各個階層的貴族聚集在這裡,盡情的狂歡。 劍士看到了大瓶的美酒,舞女、樂師和雜耍團,還有一隻城主養的狗銜著半隻烤雞從他腳邊路過。 他的到來並沒有引起什麼注意,許多貴族看了他一眼便繼續飲酒作樂,而公爵就坐在宴會廳的最上頭。 肥胖的城主在酒桌前彎腰說著什麼,一同坐在公爵桌子前的,是幾個衣飾華貴的陌生人。 劍士走上前去,引來了幾人的目光。 “你怎麼來了。”公爵皺著眉頭問道,他在陪重要的貴客,不喜歡手下來打擾。 “公爵大人,您剛從迦爾納希村回來?”劍士努力維持著表情,開口詢問道。 “是,怎麼了。”公爵扭過頭,有些不耐煩的看著劍士。 “您下令屠殺了那裡的居民。”劍士說。 “嗬嗬,怎麼叫屠殺?明明是那群暴民不願意上交糧食,還敢動手反抗。” 公爵笑了笑,但眼神不愉,對劍士提這個有些不喜。 “我在陪貴客,你先下去吧。” “是嗎?”劍士的平靜消失了,他的目光直直戳向公爵,像兩把利劍。 “你知道我是迦爾納希村人嗎?”劍士咬牙切齒,握緊了劍柄。 “……” “哦,是這樣啊。”公爵的表情冷了下來。 一旁幾個貴客則露出了饒有興趣的表情。 “我還算欣賞你,給你一次退下的機會。”公爵命令道。 “哈哈!機會?!”劍士怒極反笑,抽出了手中的長劍,“那你下地獄去吧!” 他揮劍化作一道閃電,向公爵射去,殺氣把肥胖的城主嚇的癱坐在了地上。 眼看長劍即將刺入公爵的心臟,但一股巨力突然抓住了劍士,令他動彈不得。 “嘭!”劍士被擊飛了出去,砸到宴會廳的中央,鬧得一陣雞飛狗跳。 “讓幾位見笑了。”公爵轉向那幾個坐在一旁的賓客說道,他身後不顯眼的角落,站著一個身披黃色袍子的魔法師。 “把他帶下去,綁在柱子上,我要他慢慢被凍死。”公爵扭頭,冷冷著吩咐道。 在滿廳貴族的哄笑中,劍士被抬了下去,他被綁在了城主府前廣場的柱子上。 雪下的很大,劍士的內心一片冰涼,復仇失敗了,他感覺自己是個廢物,悲痛和仇恨反復煎熬著他的內心。 冰雪中,劍士的體溫流逝的很快,他身體哆嗦著,意識漸漸有些模糊。 在一旁看著他的是個老兵,裹著袍子跺腳抱怨,大概是無聊,他便向劍士問話。 “喂,你怎麼被被掛這的?” 聽到這話,劍士睜開眼睛,沙啞的嗓子開口道:“復仇。” “復仇?誰惹你了?” “公爵,他殺了我們村所有的人。” “那還挺慘。”老兵點點頭,卻說道:“不過你不該去找公爵。” “為什麼?”劍士低沉吼道,“他就是兇手。” “嗨,瞧你說的。”老兵嗤笑一聲,“公爵,那可是大貴族老爺!” “貴族就能隨便殺人?”劍士冷冷問道。 “貴族就能隨便殺人。”老兵理直氣壯的說。 “貴族要什麼,你就別反抗,反抗自然就要被殺,好好活著不好嗎?” “要是不反抗就活不下去呢?”劍士沉默了一陣,反問道。 “那也別招惹貴族老爺。”老兵搓搓手哈了口氣,“隻有貴族活好了,平民才有得活,要是現在沒有公爵的軍隊,魔族誰來擋?” “……”劍士沉默了,忽然感到無能為力的悲哀。 力量、食物、權力,全在貴族手中,平民離不開貴族,隻能由他們主宰生死。 他在貴族手下服務那麼久,不也同樣死心塌地嗎? 若不是所珍視的一切都被毀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恐怕也無法動搖貴族在他心中的權威。 這是一套深入骨髓的規則,已經成為了這片大地上的鐵律,他不過是個被濺起來,即將消失的水花而已。 人怎麼對抗社會的規則?劍士陷入了沉默。 風繼續刮著,雪繼續下著,劍士慢慢被覆蓋成了一個雪人。 老兵早就走了,他斷定劍士已經凍死了。 確實,一般的人應該早被凍死了,可心中的仇恨始終折磨著劍士。 那不甘熄滅的痛苦之火不停灼燒他,不讓他安寧,在劍士的心中腐蝕出憎惡與逆變的裂痕。 這本也無法阻止劍士步入死亡,但機會先一步於死亡來到了劍士的麵前。 魔族來的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快,當他們踏破城門進入這座城市時,貴族們都跑了,跑不快的平民都成了屍體。 率領魔族的大君路過城主府的廣場,突然注意到一個滿懷仇恨的靈魂,他頗有興趣的吹開冰雪,意外認出了奄奄一息的劍士。 “這不是那位英雄騎士王嗎?怎麼落到了這個地步?”魔族大君笑著問道,一下生出了興致。 “你看起來很不甘心,不如我給你一個機會吧。” 他切斷了劍士身上的繩子,讓劍士摔在了地上。 “起不起來,由你自己選。” 一滴魔血落到了劍士麵前,那漆黑的血液好像是仇恨的實體,吸引著劍士爬動著,將它一口吞下。 至此,劍士作為人的生涯結束了。 他站了起來,麵對魔族大君,躬身行禮,“巴羅庫恩,為您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