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此言一出，無異於在水中放出來一顆深水炸彈，掀起了層層巨浪，於是眾妖喧囂一片，一道道難以置信的目光接連投向了笑意盈盈的前者。 　　也有一些，看向了位居首位的兩位大妖（其實是一位——左側首位的金瞳大妖，至於那個年輕的人類，在眾妖的認知中就是成功且徹底化形成人的大妖），氣氛在嘩然中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在氛圍宛如冰窖般無言的寂靜中，蘇寧從轎上單腿跳了下來，麵容平靜地迎上了神態各異的大妖的目光。 　　“噠噠噠”的起跳又落地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忽而，他感受到了兩道銳利又詫異的眼神遠遠地投來—— 　　抬頭看去，是左右兩側首位的金瞳大妖與年輕人。 　　兩者的目光略有差異。 　　金瞳大妖的目光是帶著烈火般的侵略性，威猛而剛烈，有種想吃了蘇寧的意味，卻又有著些許的怯意，不，說是忌憚更加合適，不過不像是在畏懼山神的威嚴。 　　或許，它自己都未曾察覺到那種感覺。 　　蘇寧不記得自己怎麼招惹過對方。 　　年輕人的目光則是更復雜得多，不僅有著絲絲縷縷的恨意與驚疑在瞳孔中相交織，似乎還透著一點點的……欣喜？像是在格格不入的人群中遇見了同類。 　　“我是蠱猿王，新任的。” 　　蘇寧淡淡地向著眾妖點了點頭，來自首座的兩道目光也漸漸地收斂了回去，原先的那兩股如芒在背般的感覺淡去，他神情自若地登上了山神身旁的位置。 　　“給你介紹一下，這是‘隱山狻猊’，喚作鎏金，”山神手指左側的那位金瞳大妖，又指向右側，“‘靈偶妖’提塗諾。” 　　“我們見過。”提塗諾點了點頭，麵含笑意。 　　鎏金也緩緩開口，聲音威肅：“這小子……好像有些眼熟？” 　　“抱歉，我沒什麼印象。” 　　蘇寧搖頭，入座。 　　其實，他也覺得‘隱山狻猊’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他看向方才才擺來的案上，眉頭緊皺。 　　正像是他使用‘預見之眸’時所看見的畫麵一樣，盤上盛放的全都是尚還新鮮的人腦人肉，色澤猩紅，諸如心臟、肺腎等臟器在盤中陳列地很是齊全，尚還淋漓地淌著鮮血，僅僅看了一眼，蘇寧就惡心地險些作嘔。 　　倒不是他沒見過什麼血腥殘忍的場麵，而是眼前的場景是在太有視覺上的沖擊力，也不知道是否是受了這具身體和原主意識影響，蘇寧的厭惡之心幾乎是難以抑製地叢生而出，臉色倏然陰沉了下去。好在他苦苦壓抑，還未曾發作。 　　瞥了一眼身旁的山神案上，就是正常的水果時蔬。山神舉杯示意眾妖開席，不經意間瞧見了蘇寧案上的“食物”，連帶著蘇寧的臉色也隨之收入眼中，暗暗苦笑一聲，低聲說道： 　　“我此前還未招呼‘仙靈’把你的食物換成同我一樣，是我的疏忽了，現在就喚人幫你換去。” 　　“山神大人，你知道我的關注點不在這個上麵。”蘇寧冷冷說道。 　　像這樣對人類的同情心，對蘇寧來說其實還挺陌生的，要是換作以前，他壓根不會有這種無用的情緒，隻是如今……或許真的是受到了身體的影響？ 　　“你應該知道，我來到此地就任山神之前，我也曾是人類，阿爾坎迪亞人雖然是從西大陸移居過來的，卻身為‘人’的根源不變，他們其實也是我的同胞。” 　　山神開口，嗓音平淡，毫無波瀾，“但是我卻對他們沒有任何同情，知道為什麼嗎？作為山神的‘神性’還遠遠無法影響到我的‘人性’。” 　　“？” 　　蘇寧扭頭看向他。 　　“他們，不值得。” 　　此刻的眾妖已經開始了歡宴，本性畢露之下，大聲地互相發出吆喝之聲，在觥籌交錯、起坐而喧嘩的嘈亂雜音中，山神的聲音卻依舊平淡，平淡到……近乎冷漠。 　　隻見他挽起了衣袖，皰疹般的一個個小紅點暴露在眼中，彼此相連，呈現環狀，一圈一圈地在他的臂腕上鼓起、腫脹，無比猩紅，像是無數的螞蟻在他的血肉中無止境地啃噬著，密密麻麻，蘇寧的瞳孔驟然縮緊。 　　“這些，就是那些阿爾坎迪亞人的傑作。 　　“作為山神，我戌守的範圍遠遠不止是香山，而是以香山為起點，一路蜿蜒向大荒深處的那一條遼闊的香山山脈。 　　“那些阿爾坎迪亞人，為了武器和生存，一代又一代的挖掘著深藏在香山山脈之中的礦產，或者是砍伐山上的樹林，數百年的時間，已經有不少的山的資源在他們的挖掘下徹底枯竭，而這些山，無一不是我的根基。 　　“我苦苦修煉出來的修為，盡數為了他人做嫁衣，你以為他們為何會逐漸繁榮？我的力量就是他們用以鋪砌的基石，以及上層建築的用材！ 　　“他們既然如此損害我，那我又何須忍耐？ 　　“‘山怒之洪’、抓捕礦工……以牙還牙，以暴製暴，人類的貪婪永無止境，若是再過千年，或許我的力量就徹徹底底地被奪去了，那，我就離死不遠了。 　　“唯有使用這種手段，我才能保住我的修為，才能永久活下去！” 　　蘇寧默默點了點頭，沉默無聲。 　　站在山神的角度來說，的確沒有做錯什麼。 　　況且，‘以暴製暴’，也是他一向欣賞並使用的手段。 　　至於兩者間的矛盾，他不願也無力去解決，這種事情，隻能交給漫長的時光。 　　最後的結果，無非阿爾坎迪亞住全族滅絕，或者山神徹底衰竭而死。 　　…… 　　宴席結束地很快。 　　擺脫了心中忐忑情緒的大妖們各個大醉而歸。 　　之前，蘇寧在畫麵中看到的那些渴求救贖的人類，他沒有看到，倒是眾妖已經吃完的血食被很快地換了一輪，那些被圈養的人牲的結果自然不難預料。 　　已經很晚了，眾妖離去後，大堂內所剩者寥寥無幾，以人脂製成的蠟燭被點亮，似乎還摻入了某些香料，裊裊的異香散入了空氣當中，蘇寧有些疲倦的心靈受到刺激，便忽而精神了起來，堂內燈火通明。 　　山神、蘇寧、鎏金三人還坐在原位。 　　至於蘇寧所關注的那兩個人，‘控偶靈妖’提塗諾、以及那位疑似征召者的‘洞庭壽君’，找書苑 wwｗ．zhaoshuyuan．com 也都早早地告辭離去。隻有鎏金留了下來，也不知道他想要乾什麼。 　　蘇寧瞥了前兩者的座位，他們的案上同樣擺放的是血食，唯一不同的是，提塗諾將血食吃得一乾二凈，甚至還吃了兩盆，他臨走前滿麵鮮血、卻嘴角含笑，格外猙獰變態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無怪乎人家能混跡於一群大妖之中，還不曾被發覺出人類的身份，賺得無數敬重，便是這份吞吃同類後，還能談笑自若的膽魄，就是常人所難及的。 　　而‘洞庭壽君’呢？他麵前的血食絲毫未動過，其身份可見一斑。 　　隻是，蘇寧殊不知，他在眾妖心裡的形象，與提塗諾臨走前的模樣不說十分相似，就是一模一樣，像是從一個模子裡麵刻出來的一般。 　　不知，列位讀者老爺可還記得，蘇寧在通往山神府邸的路上，曾磕破了額頭，又用手背擦了擦汗，致使滿頭都是斑斑血跡之事？（見第42章） 　　完全是一副吃人惡鬼的可怖形象！ 　　至於為何不吃陳列眼前的血食…… 　　緣由也便有了解答。 　　無他，正是因為不久前才饗食一頓，吃不下！ 　　“也不知道那個黃皮子妖為何誇我‘頭角崢嶸’，還有天將之姿……”蘇寧小聲嘀咕。 　　忽而，有一道高大無比的陰影從頭頂投下，挾來陣陣壓迫。蘇寧下意識地抬頭仰望，鎏金正站在他的麵前，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他。 　　開口，聲如洪鐘： 　　“我記得你，出生時就戴著奇異鱗片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