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時光走到了盡頭,遠方,一輪碩大的黑紅色巨影出現在了地平線上,那是黑日浮現的半數輪廓,天空中有重樓般厚厚的烏雲遮蔽,映得黑日像是在帷幕後,窺視人間的漠然眼瞳。 寬闊的院落一角,一眾藍色布衣穿著的男仆齊聚於此,各個雙眼浮腫神態萎靡,且還有不少在慵懶地打著哈欠,似乎一夜未眠。 其中,被一眾男仆圍繞在中間,較為年長的那個提起精神,嗬斥了一聲:“一個晚上的時間還沒有找到那個孩子?!你們都是乾什麼吃的!蒙多老爺養著你們有什麼意義!” 聞言,便有人擺著張苦臉大聲叫冤:“不是小的們找的不用心,而是那孩子實在邪性!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怎麼找都找不到,就差把花園掘地三尺了!” 那年長的身為男仆長,與他們這些男仆關係還是蠻親近的,要不然這男仆也不敢這麼瞎叫喚,要是換作那些幕僚,聽到這些話,早就一巴掌呼上來了,誰還慣著你啊。 隻是,經過一夜的折騰,這男仆長心情也不會好到哪去,陰沉著臉不說話。 還是方才抱怨的那個男仆,臉上忽而換了神色,堆滿了恐懼、畏縮、驚駭等等,不一而足,聲音打著顫:“那孩子……不會,不會是被‘泣血的鬼魂’抓走了吧?” 眾人一聽,也漸漸地麵露驚恐,隻覺得夜深風淒,寒毛乍起,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他口中的所謂‘泣血的鬼魂’,是這間大宅中最近幾個月興起的一樁荒誕怪談,據說是一名遊走在花園中的女性鬼魂,曾有不少目擊者繪聲繪色地描述出她的形象: 體態豐腴,麵貌模糊,腳不沾地,血點白裙的形象,與已故的夫人十分神似。 唯一的區別是那鬼魂臉頰上有著兩行可怖的血淚,空洞而呆滯,口中還在念叨著什麼,與夫人慣常的柔軟與慈愛截然不同。 說到容貌的相似,聞者往往嗤之以鼻,畢竟,這顯然與“麵貌模糊”這一點相互矛盾,可講述者們卻是格外堅持著這外貌上的描形象描述,認為這兩者都是最貼切的形容,堅持到堪稱固執。 “‘泣血的鬼魂’?你倒是為你的無能找了個好借口,”男仆長哼了一聲,自粗大的鼻孔間噴出兩道白汽,眼睛向四方掃去,忽而伸手,指向前方。 大聲喊道:“看!人不就在哪裡!還說找不到!” 眾男仆:“???” 於是盡數朝向男仆長手指的方向看去,齊刷刷的目光無一例外地聚集在視野中那道瘦弱的身影上。 那道身影似乎正想向路邊的灌木叢中遁去,耳邊便如炸雷般響起了那道大吼,身形頓時一僵,如被石化了一般。 蘇寧僵硬地轉過頭來,笑靨似哭似泣:“叔叔伯伯們……早安?” 他本是剛從另一邊的灌木叢中醒來,爬出來不久,原本想在這個地方轉一轉,萬一就瞎貓碰上死耗子地遇見科瓦林了呢?另外,他還得想出一個借口來搪塞自己為什麼“夜不歸宿”。 不想一到這裡就碰上了這群一夜苦苦搜尋無果的男仆,心知不妙,剛要往就近的灌木叢中一躲,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就這樣被活生生地逮著了。 那年長的男仆長顯而易見地臉上出現錯愕之色,冷冷地看著自己的手指……雖然隻是隨意一指,卻出乎意料地中了大獎,這幸運值怕是拉到了MAX吧! 眾男仆一見目標自己跑上門來,心中一樂,當即餓虎撲食般呼啦啦地一群人圍了上去,個個咬牙切齒兇相畢露,就像是屠夫扯著嗓子大喊:開水已經燒好屠刀已經磨好,快把豬抬來燙毛扒皮起鍋開煮! 一夜未眠,就為了找這麼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屁孩,還是蒙多老爺親自下令,咋地這娃子是你私生子啊?昔日的愛妻人設不攻自破!……這些男仆們怨氣大的怕是能沖天。 畢竟,蒙多一向對這些下人們頗為體貼友善,除去正常的工作時間外,絕對不會讓他們多加一分鐘的班,畢竟他們隻是做些粗活的,一天工作隻要十二個小時!可昨天卻是生生翻了個倍! 哪能沒有怨言? 蘇寧的身上噌噌地冒出冷汗,後蹦一步,腦袋忽而撞到了什麼…… 軟軟的,大大的,還是香香的! 眾男仆一見大驚,對著突兀出現的那道白裙倩影慌忙行禮,口中連稱小姐。 年輕高挑的女子輕點螓首,不多加理會,伸手攙扶住險些摔倒的蘇寧,手若白玉雕砌,透著淡淡寒氣,雙眸注視著眾仆,似乎無關喜怒,卻硬是嚇得男仆心頭一緊,渾身如開閘般汗水直淌。 這些人,各個都竭力裝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生怕惹怒了眼前這位自幼就喜怒無常的屆時自己掉個腦袋還算事小,要是街坊鄰居、血親友朋都來個消消樂就樂子大了,誰都保不齊她的脾性會不會突然發作。 要真的到了那步田地,是誰都攔不住她的,這些男仆可是親眼見證過這位小姐的恐怖天賦的,曾被地祭司相中,帶到神殿學習,是一位有著赫赫威名的預備祭司,也是被全族所敬仰的‘時眷者’! (‘傳火者’是西大陸對覺醒了超凡天賦的人的稱呼,來源於第一次災變之後,而阿爾坎迪亞族在此前就已經來到了東大陸,並在‘大荒’中定居,故而有另一套稱呼,認為他們的超凡能力都是來源於‘時’的眷顧。) 縱然麵上裝的再怎麼恭敬諂媚,也是免不了他們在心中的嘀咕:尼利雅小姐怎麼和蒙多老爺一點相似之處也沒有,蒙多老爺夫婦多麼仁慈善良,可偏偏生了個女兒倒像是惡鬼轉世…… 唉對,說起來,尼利雅小姐不是發過狂病以後,就被關起來了麼…… 尼利雅·阿爾坎迪亞忽而冷不丁地開口:“我知道你們在找這孩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我收留他在我那邊住了一晚上,替我轉告老爺,我不會對他怎麼樣。 “現在,帶他去休息吧,他操勞了一晚上。” “另外……”她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淡淡地補充道,“另外,我很舒服,我很喜歡他,以及他的技術。” 言畢,她轉身就走,身形的輪廓一點點的淡化,直至徹底隱沒在空氣中。臨到消失前,她回頭看了蘇寧一眼,把頭微微垂著,如墨的青絲自正麵披散下來,遮住了她的容貌,白裙黑發,像是某部經典的靈異片映入了現實。 “嘶哈……”一道道倒吸涼氣的聲音隨之接連響起。 收留……耕耘……一夜……喜歡……技術……舒服…… 看向蘇寧的目光變得怪異而敬畏,像是無聲的驚嘆:你真刑!可真是太刑了! 開大車…… 煉銅癖…… 無論用哪一個去形容,都是相當炸裂的存在。 已經不能用老牛吃嫩草去描述了!!! 隻有蘇寧還怔怔地看著尼利雅已然消失的身影,隱約的殘香還縈繞在鼻端,仿佛…… 依依惜別。 …… 在男仆的引路下,穿過一條長廊,盡頭處,推開偏向古典端莊的朱紅色大門,房中一角的香爐燃著一線細香,貔貅狀的銅紋已有些斑斑銹跡。 昨夜一宿,先是與山神一戰,再與鎏金結交,蘇寧早已經疲憊不堪,身心俱乏。深處是陳鋪在地上的一攤攤地鋪被褥,蘇寧找了個看上去沒人睡過的被褥,鉆了進去,不久後就倒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