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應該很久沒有聽過招待所這三個字了,在20多年前,每個大一點的事業單位或者政府部門都會有自己的三產公司,一般就是利用自己的空閑物業開個小商場或者招待所。 我們公司的樓下就是蔡鍔路,正對著公司不遠的地方有一家教工招待所,是原來的教委搞的三產。為什麼我這麼熟悉呢?因為教工招待所雖然很小,隻有三層房子,但是教工招待所的食堂很不錯,搞菜的大師傅是部隊復員的,姓胡,長得蠻胖,特別會炒大鍋菜,他最拿手的就是用花菜燒紅燒肉,還有就是豆豉青椒炒火培魚 。胡師傅一做這個火培魚就會講:“這是毛主席最喜歡吃的菜,你們有福氣,多吃點。” 他們教工招待所的食堂是對外開放的,因為是國營的,所以食材用料還是有良心,價格也不貴,按人頭算錢,一餐三塊錢,他們做什麼菜就打什麼菜,兩葷一素一湯給你飯盆子打得滿滿的,胡師傅為人仗義,看到我們這些邊上打工的小青年去打飯,還會特意多打幾塊肉,招呼我們吃飽。我們往往都會坐在他們食堂吃完再走,順便給胡師傅遞根煙,我那個時候雖然身上一身臭脾氣,但是對這些對我們客氣的師傅還是蠻尊重的,有空幫他背下米,或者卸下菜。胡師傅總是喜歡開玩笑的講:“你們走開羅,不要你們這些書生伢子幫忙咧,下次多打點菜給你們羅。” 那個時候,確實是窮快活,雖然沒什麼錢,但是可以因為有點簡單的幸福就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但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教工招待所的張所長那幾天就一直愁眉不展,點解呢?原來,他們招待所就要跟教委剝離經營了,要自負盈虧,但是他們這個招待所,生意一直不蠻好,因為房子舊,裝修老化,而且因為是國營的,不能搞那些烏七八糟的副業,所以你們懂的,那生意就是稀爛的。 現在招待所要自負盈虧,按照這個生意下去,張所長手下這十多號人估計就要喝西北風,所以這幾天他硬是愁眉不展。那天中午我們在教工招待所食堂吃飯,看到張所長帶著兩個員工,在用油漆刷一塊木招牌,鬆木板子上刷上紅色的底漆,然後再用黃漆寫上:空調大房,24小時熱水,50元起。 講老實話,這牌子做的真的有蠻醜,但是我們平時跟張所長關係還好,就不好意思講。張所長耳朵邊上夾了根煙,一邊在用油漆填字,一邊跟我們講:“這個食堂的飯菜錢,我不好意思加大家的,因為蠻多我們自己係統的人中午也在食堂吃飯,但是這個房錢我還是要漲點的,原來45,現在50,不過長包一個月可以優惠,800就可以租一個月。”我們幾個小年輕喜歡跟張所長逗著玩,對他說:“張所長啊,你這招待所是好炮房呢,地段這好,周邊繁榮娼盛,你也開竅一下塞,長包給開槽子的(開賭場)的,哪裡隻租800一間羅。”張所長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連忙講不行不行。他講:“我們好歹也是教委的三產,不能搞那些事。” 張所長他們自負盈虧沒多久,就有一個老人家來開了長租房,一次性就給了三個月的房錢。這個老人家滿頭銀發,穿著灰色的短袖襯衫,背著一個黑色旅行袋,講一口很標準的長沙話,張所長也很奇怪,問老人家為什麼不住在家裡,跑出來住招待所。老人家笑著講:“自己是老長沙人,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時候去了衡陽,後來一直在衡陽做教育工作,沒有回長沙了,現在退休的待遇和工齡問題沒有解決,特意到長沙來辦事,長沙家裡已經沒有人了,所以出來住招待所。” 張所長聽了後,知道這是來找廳裡麵解決問題的鄉村教師,他們很不容易,就安排胡師傅,隻要這個老人家來吃飯,每餐隻收兩塊錢。 張所長 雖然平時一個屌樣子,但是人還是蠻熱心的。他看到老人家每天早出晚歸,出去辦事,他也會主動上去遞個煙,問問情況,有時還會指點一下他去哪個地方找哪個人。老人家總是很感激的說:“謝謝所長。” 時間過了一個多月,老人家始終沒有辦好自己的事,煙也越抽越兇,有一天晚上,老人家很晚才回來,事情還是不順利,他就跟張所長坐在一起聊起自己事。原來老人家姓王,在號召知青下鄉的時候去了衡陽,下鄉的地方在衡陽酃湖。他那個時候有高中學歷,老鄉們看他有文化為人又好,就不讓他出工,讓他做代課教師,一做就是好多年,他一輩子也沒結婚,無兒無女,也可以講無依無靠。長沙至親也都去世了。他一直有條件轉正式編的,耽誤了好多年才搞好,臨到退休了,計算工齡待遇上就有問題了,所以才到省城來,想找有關的人來解決一下。 老人家講這些事的時候,神態平靜,娓娓道來,一邊抽煙,一邊還拿出自己準備的各種資料給張所長看。張所長對這類歷史遺留問題見得多,隻是一個勁的安慰王老師:“沒事的,好事多磨,您一輩子教書育人,有好報的,放心,國家政策會落實的,您老安安心心退休就是。” 王老師聽了張所長的話明顯安心了一些,就這樣,過了兩個多月,王老師的事一直沒有眉目,好像因為缺了一些資料,這邊又想把王老師支回到衡陽去辦好再來,王老師在招待所的房子裡罵了一晚上的娘,張所長跟胡師傅去勸了好一陣子。 快到三個月的時候,王老師身上帶的錢已經不多了,快沒錢吃飯了,有時一天隻吃一頓,張所長對王老師講:“您別客氣,下來吃就可以了,我們不計較,隻要您來吃飯,隻用記賬,不用給現錢,一天還是要吃三頓,別餓著了。王老師很感動,講:“還是我們這些老班子有覺悟,不像現在的人,一身銅臭,不給他開煙,連話都不回你的。”看來,這三個月,王老師也碰了蠻多釘子。 突然有一天,王老師不知道從哪裡收到了一筆錢,他趕快結清了欠的飯錢。又買了一點涼菜和啤酒,請張所長跟胡師傅到他房裡去吃了宵夜,他很興奮,說自己問題就這兩天快解決了。 但是過了兩天,王老師又默不作聲了,回到招待所倒頭就睡,張所長安慰了兩句,也沒管他了。 到了三個月的最後一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大早,張所長看到王老師沒有出門辦事,就想他可能今天住滿就準備回衡陽了,上去想看看要不要幫忙收拾行李。 結果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王老師自己買了一根尼龍繩子,掛在了房裡的吊扇上麵,自己就著這跟繩子尋了短見了。臨走的時候穿得整整齊齊,襯衣口袋上掛著鋼筆,口袋裡有遺書。裡麵最後一句是:對不起張所長,自己在這個房裡離開,會耽誤您的工作。 張所長那時候真的是頭大了幾圈,趕快報警,處理後事,自己招待所停了一周的業。王老師平時沒人管沒人問,人去了就不曉得哪裡跑出來一幫侄兒侄女,來吵事,胡師傅忍無可忍,抄起大鍋鏟子打了他們一頓,終於是嚇跑了他們。 張所長從頭到尾沒講過王老師一句壞話,隻講沒必要啊,慢慢來啊,這樣剛烈乾什麼。教工招待所因為有人尋了短見,所以那一陣子生意都不好,張所長為了生存,隻好調高了食堂飯菜的價格,調到了5塊一餐,又把一些房間長租給了一些明顯撈偏門的人。好歹是穩住了收入。 後來,我調到項目部去之後,很少去教工招待所吃食堂了,偶爾回去看一下,張所長一個人坐在大堂抽悶煙,胡師傅打菜也不大方了,我笑著:“講胡師傅,你這是年紀來了,得帕金森 了啊,跟我打肉手也抖了。”胡師傅一抬頭看見是我,很不好意思的樣子,趕快給我補了一瓢。訴苦到:“物價高了,沒辦法,沒辦法。” 再後來,招待所拆遷了,我也沒有再見過他們了。人生,真如白駒過隙啊。
第2個故事,頭大的招待所長(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