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籠中鳥(1 / 1)

明道堂是晏府禁地,一般人鮮少踏足,因為這裡是晏洵的書房,與他的住處相鄰。   這裡本是晏府最為靜僻之地,平日無常侍看守,值夜的人隻有晏洵的貼身侍從淩冬。   然而今夜的明道堂卻難得熱鬧,沉寂冷肅的書房點起明亮燭火,青年筆挺如鬆,低沉的嗓音仿佛在探討經國大事,說出的內容卻讓人驚駭:   “晏某兩年前身中奇毒,毒發時五感盡失,疼痛難耐,尋遍名醫無解。”   “與林娘子相遇那次,晏某毒發,失控之餘輕薄了林娘子,那一次毒的發作時間卻大大縮短。”   二人有身高差距,說話時,晏洵可以清楚地看見林嗣音臉上表情,感受到她的呼吸。   冷香幽幽,是熟悉的,曾讓他失控的味道。嘗過一次甘霖,便難以忘懷那般滋味。寬大衣袖掩飾青年手臂凸起的青筋,他摘下檀木珠串,一下又一下緩慢輕撚。   “你難道還想再來一次?!”   從驚疑到不可置信,羞惱的紅潮攀上林嗣音麵頰。貝齒緊貼朱唇,在上麵留下一道清晰齒痕,仿佛才被狎昵過。   平日再端莊優雅的貴女,被人如此直白地挑..逗,也難以管理好自己的麵部表情,哪怕提出要求的人是遠近聞名的守禮君子。   晏洵心中有數,他想得遠比表麵更深:“靠肢體接觸才能緩解的毒,晏某查過許多。然而此事之蹊蹺,晏某懷疑這並非毒藥,而是更加古怪的東西,比如,蠱。”   燭火明滅,青年冷肅的麵容也沾上旖.旎色彩,交錯的呼吸清晰可聞。   “林娘子可記得自己的病從何而來,又是否有醫治之法?”   麵前的年輕女郎漸漸沉默下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不知。母親說我先天不足,是娘胎裡帶的病,無法醫治,隻能靜養。她又聽了道中女觀的說法,不從‘妙’字輩,由觀主為我起名,讓我自小住在觀中……”   說著說著,她捂住胸口,不住地咳了幾聲。貓撓的幾道抓痕在衣領後若隱若現,像是白凈的宣紙上洇開墨漬。   麵前多了一杯熱茶,那隻手修長如玉,屬於晏洵。   他緩聲道:“白玉膏見效很快,林娘子可以一試。”   “多謝,”沉浸在自己思緒的人不曾被他的話吸引注意,林嗣音捧著茶杯啜飲幾口,輕喃道,“我偶爾病發,夜會產生幻覺,夢見過去或未來之事,分不清夢與現實。”   “原因還需從長計議,”晏洵聲音冷冽,“假使林娘子配合。”   女郎蹙起秀眉,似沉思似遲疑。這個請求堪稱放..蕩,恐怕沒有人可以輕易允諾。她扶起額頭,輕聲道:“我……我需要想想。”   “無妨。”   步步為營,以退為進,他是運籌帷幄的好手,最不缺乏的便是耐心。晏洵平靜地看著麵前人,“下月初七,晏某等林娘子答復。”   看似冷淡君子,骨子裡卻強勢,這才是她記憶中的晏洵。他甚至不需要林嗣音回應,“晏某派人送林娘子離開。”   ……   守在門口的仍是那名黑衣小廝。林嗣音當然認得他,名喚淩冬,自小陪晏洵長大的貼身書童。長得白凈乖巧,一手武藝出神入化,奪人性命於無形。   晏洵很少在她麵前暴露自己的身手,但林嗣音知道他隻是看著文質彬彬,實際絕不止於此。晏家三代都是武將,如今晏氏子弟大多從文,隻是因為天下正值太平盛世,不需要那麼多手握兵馬重權的將軍。   見她完好無損地出來,雪芽大大鬆了口氣。她當然記得那天的事,卻不知到底發生什麼,林嗣音隻說不要看、不要問,於是雪芽也把滿心好奇咽進了肚子裡。   林嗣音道:“走吧。”   她看起來並無異常,雪芽的神色輕鬆許多,“夜裡風大,娘子身子不好,小心著涼。”   說著說著又悄悄瞪淩冬一眼。她不敢得罪他神秘的主子,對小廝翻個白眼總行吧?叫他誆騙她們娘子。   還有那晏四娘……   “阿音姐姐!”   想什麼來什麼,晏嘉月居然真拎著鳥籠小跑過來,幾個婢女氣喘籲籲地追在她身後,被她嗬斥兩聲,不得不站在遠處。   “阿音姐姐,”晏嘉月觀察林嗣音臉色,“我……我找她們耽誤了些時間。”   給晏洵做掩護,晏嘉月本覺得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可回想林嗣音充滿信任的笑容,她心中實在過意不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才去而復返。   林嗣音笑得溫柔:“找到人就好,沒關係。”   見林嗣音如此體貼,晏嘉月實在按捺不住,說了實話:“阿音姐姐,我真心想跟你玩,是我三兄他……我欠三兄一個人情,才誆騙了你。”   三兄?明道堂裡的神秘人,是晏三郎君?!   雪芽的表情相當精彩,僵在原地消化。林嗣音開口:“三郎君的確與我有事相談,四娘願意與我說這些,我很高興。”   千嬌萬寵長大的晏嘉月,當然不可能輕易放下身段給人道歉。林嗣音主動遞來臺階,絲毫不計較,反倒顯得她心胸狹隘。晏嘉月紅了臉,說道:“阿音姐姐,多謝你。等你回林府,我肯定還約你出來玩。你想不想看鳥兒?”   她獻寶似的提起籠子,那隻漂亮的紅子鳥站在欄桿上。林嗣音俯身,伸出一隻手指,鳥兒似有所覺,輕輕啄了她一下,發出一聲短促空靈的鳥鳴。   晏嘉月驚喜:“它居然叫了!我阿兄說下午逗它許久,請了專門的逗鳥大師,給它準備好許多用具,它都一聲不吭,難道鳥兒也喜歡美人?”   林嗣音淡笑:“四娘為它準備的鳥籠精致華貴,還有仆從隨侍左右,便是一般人也沒有這種待遇。可在它眼中,這是一座新屋,還是一座囚籠?”   她好像透過鳥籠看見了什麼,無端有些哀傷。晏嘉月摸了摸鳥的尾羽,居然也得到了它的配合。   “那它主動示好呢?”   “或許是認清自己的處境,接受現實,”林嗣音的聲音慢慢變輕,“又或許,她也想做那提籠之人。”